【大紀元6月1日訊】　憤怒的人群﹐從四方八面﹐涌向廣場。從斯克維區﹐從蘇臺區﹐從杏林院﹐從所有大道小巷。有如洪水之氾濫。涌出了﹐一大群一大群﹐熱血的青年。他們相繼地﹐離開了校園﹐然後有秩序地﹐把街道注滿。他們手上擎著橫額﹐頭上戴著﹐對祖國的希望。

　　從天空上﹐俯瞰廣場﹐它有如一座﹐巨大的墳塋。北面城樓﹐像一塊墓碑﹐是幽靈出沒的地方。巍巍的城牆﹐像墓臂﹐向兩方延展。護城河內﹐歷代人民的血液﹐在城牆下﹐靜靜地流淌。這金城湯池﹐保護著﹐千載不易的帝王將相。廣場的南面﹐座北朝南的太廟﹐是停放先帝遺體的地方。它的東面﹐是一座城堡似的建築﹐正展示著﹐那不祥之器﹐和帝國血腥的歷史。它的西側﹐與城堡相對的﹐是豪華瑰麗的會堂﹐是皇冠上的一顆寶石。這座華而不實的建築物﹐攙雜了東西方的色彩﹐現代和古典的藝術﹐很不和諧﹐雜亂無章。正好反映了﹐這時代的矛盾和混亂﹔反映了﹐這位逆歷史潮流而動的君主﹐他的思想﹑行為的荒誕﹐與邏輯上的混亂。他信奉革命的辯証法﹐卻又害怕否定之否定﹔他消滅宗教信仰﹐卻要使自己變作神靈﹔他口頭說“只有人民﹐才是創造歷史的動力。”實際上﹐卻要把自己當做救星﹔他標榜自己﹐才是真正的革命者﹐卻仇恨革命的巨龍﹔他口口聲聲﹐說“反民主的反動﹐只是一股逆流。”卻要建立一個﹐專制獨裁政權。他心裡明白﹐在“民主是主流的現代世界中﹐要實行“史無前例”的獨裁政治﹐必然會遭受到﹐民主力量的反抗。所以﹐他不顧一切地﹐血腥鎮壓異己的力量。把民族精英﹐打成右派﹔把知識份子﹐流放到農村﹔把學校變成軍營。他極端地醜化﹐知識份子的形像﹐要他們放下手術刀和筆桿﹐拿起鋤頭﹐清理糞坑。他還嚴密封鎖﹐一切外部消息﹐建立一道﹐密不透風的屏障。這廣場體現了﹐這專制君主的思想。在這個閉合的墳塋的中央﹐一座紀念碑﹐被高大的建築物包圍﹐孤立無援。那栩栩如生的浮雕﹐不斷喚起人們﹐對民主自由的祈望﹐和對歷史悲哀的回想。這紀念碑的建立﹐本來只是一種裝飾。浮雕的主題﹐與窒息一切的痕7b實對比﹐也是一個極大的諷刺。浮彫刻劃了﹐學生們淌著鮮血﹐高舉反軍閥﹐爭民主的旗幟。它又像是告誡人們﹐任何挑戰統治者的權力﹐其結果﹐都是可悲的。

　　人們從四面八方﹐涌向這巨大的墳塋﹐涌向這﹐曾經是無數先烈躺過的地方。無論怎樣﹐巍巍的紀念碑﹐始終是他們嚮往的地方。“唯有犧牲多壯志﹐敢教日月換新天。”他們的心中﹐只有一個意念。挽救國家危亡﹐解救人民苦難。人們繞過太廟﹐繞過那﹐守護在金字塔前的思芬克斯﹐直插入這殭尸的心臟。他們沿著護城河前進﹐誓把熱血﹐化作金湯流淌。

　　“國家者﹐我們的國家﹐天下者﹐我們的天下。我們不說﹐誰說﹐我們不干﹐誰干﹗”獨裁者從來就是這樣﹐“搬起石頭打自己的腳”板。

　　“這是最後的鬥爭﹐團結起來到明天。”他們決心從此擺脫﹐這痛苦的﹐以武裝鬥爭來實清b的歷史循環。

　　“從來就沒有甚麼救世主﹐也不是神仙皇帝。”更不是甚麼“偉大導師”。要創造新的世界﹐就得靠我們自己。

　　群眾從家裡﹐從店﹐從工廠﹐從學院﹐從政府的辦事處﹔從大街﹐從小巷涌出。有如勢不可擋的洪流﹐沖烘d腐朽的堤壩。每一條道路﹐都塞滿人流﹐每一處﹐都飄揚著旗幟。汽車不能在道路上行走﹐乘客伸出勝利的手。人民從沒有過這樣意氣風發﹐從沒見過﹐這樣動人的場面。熱淚﹐從人們的眼裡淌出﹐熱血﹐在人們的脈管裡沸騰。

　　“人民阿﹐人民﹗今天才看到了﹐你偉大的力量。”

　　曾經被愚弄的學生們﹐昨日﹐還在歡呼禮贊﹐仰望那﹐站在金字塔頂端的聖王。今天﹐他們又在這裡聚集﹐但不再是為了瞻仰聖顏﹐不是為了祈待﹐傳播偉人點燃的火種﹐去把祖國的河山燒成焦炭。這群在惡夢中醒來的學生﹐他們已經覺悟到﹐這幾十年來﹐受盡了偉人的愚弄和欺騙。他們的心﹐都有一個共同的﹐強烈的願望﹐人民的國家﹐應該還給人民。他們已認識到﹐偉人之所以偉大﹐只因為大家都跪著。

　　夜色深深﹐寒風凜凜。廣場上的同學們﹐忍著飢餓﹐互相擁抱﹐互相鼓勵﹐溫暖著彼此的心。他們有秩序地﹐圍坐在廣場上﹐用飢饉﹐用吶喊﹐表達時代的強音。

　　“專制皇朝的時代﹐應成為歷史的過去。”

　　“人民結成社會﹐並不是要做社會的奴隸。”

　　“逝去的就應該讓它過去吧﹐再不能讓死的抓著活的。”

　　揚聲器傳來了﹐學生自治會成立的消息。人們歡欣雷動﹐含著熱淚歡呼。他們爭相閱讀自治會的章程﹐而不是閱讀偉人語錄。

　　“萬歲﹐學生自治會。萬歲﹐我們第一個自己的組織﹗”

　　在他們頭上飄舞的﹐是民主﹑自由的旗幟﹐而不是甚麼﹐偉人俏像﹐領袖語錄。

　　“我們需要一個﹐真正代表人民的政府。它應該是﹐由人民自由選舉產生的。御賜人民代表﹐根本不會代表人民的利益。”

　　“必須結束﹐老人院對國家的控制﹐建立一個高度透明的﹐廉潔的﹐接受民眾監督的政府。”

　　“必須廢除政府首長的終身制﹐建立一套﹐完整﹑公正的選舉法律。‘槍桿子出政權’的反動理論﹐必須徹底批判。徹底肅清它的流毒。”

　　”實行三權分立﹐把權力還給人民。只有這樣﹐才可以有效地打擊舞弊貪污。”

　　“軍隊只是國防力量。它的責任﹐只是保衛國土﹐抵禦外侮。絕不允許干預政治﹐不可以成為﹐野心家改朝換代的工具。”

　　烈士紀念碑的台階﹐成了學生的演講臺﹐講者和浮雕﹐一同振臂高呼。次日清晨﹐紀念碑披上金色的光芒。金山上﹐又昇起了紅彤彤的太陽。但這太陽﹐並不屬於某一個君王。它是人民的太陽﹐它每天落下又升上﹐不斷更新它的力量。它無私地﹐把光明帶給人間。它不需要人們贊頌﹐也不認為﹐自己是至高無上。它只會施于﹐不求報償。

　　人群繼續地﹐從四面八方﹐涌向廣場。在大道的那一邊﹐一條矚目的標語﹐橫跨大道兩旁。上面寫著﹕“我們不再說謊。”高擎著這幅巨型標語的﹐是一群﹐具有良知的新聞記者。他們全都是﹐在官方的傳播機構裡任職。不斷地說謊﹐不斷地欺騙﹐使他們的心靈﹐蒙受痛苦。書報檢查制也算不了甚麼﹐在這裡﹐一切傳播﹑出版事業﹐都是領袖的工具。人民的心聲﹐全是廢話﹐只有領袖的指示﹐才是最高的真理。既然槍桿子可以出政權﹐它當然可以出真理。凡是偉大領袖的指示﹐就算是熱昏時的囈語﹐也一句頂一萬句。甚麼唯物主義﹐甚麼實踐是檢驗真理的標準﹐甚麼個人的思維﹐是極不至上的。宗師的至理名言﹐已全被拋棄。這荒唐的﹐領袖思維至上原則﹐在和平的日子中﹐把人民弄得家破人亡﹐把國家搞到赤地千理。難道是就是繁榮穩定﹐難道實行民主政治﹐就一定帶來混亂。恰恰相反﹐只有民主政治﹐才可以防止﹐獨裁者一意孤行﹐為了一己之私﹐去搞胡作非為的事。

　　工人也來了﹐他們高舉著這樣的標語﹕同學們﹐我們工人支持你。浩浩蕩蕩的隊伍﹐五光十色的旗幟。把廣場點染得﹐從沒有過的壯麗。他們還唱著雄壯的歌曲﹕

　　“我們工人有力量﹐

　　　每天每日工作忙。

　　　蓋起了高樓大廈﹐

　　　修筑了鐵路煤礦。

　　　‧‧‧

　　　為甚麼﹐為了求解放﹐

　　　為了人民﹐真正的解放。”

　　廣播器傳來了振奮人心的消息﹕“同學們﹐向大家報導一個好消息。全國各大城市﹐學生和工人一起﹐走到街上去。要求改革官僚政治﹐要求給人民以民主權利﹐讓群眾有權監督政府。”

　　“同學們﹐自治會宣佈一項決定。從今天開始﹐我們在廣場靜坐請願。現在﹐自治會開始草擬一份請願信﹐等下向大家宣讀﹐以徵求意見。”

　　太陽已掛在中天﹐雖然北國的初夏﹐晚上仍有些寒意﹐但在日間﹐已悶熱非常。那也因為﹐廣場上﹐聚集了越來越多的學生。他們的胸中﹐都懷著一顆火熱的心。人們帶來的水﹐已經喝完。剩下的一點點﹐就互相推讓。

　　“你喝吧﹐我不要緊。”一個女同學﹐用舌頭﹐舔著乾涸的嘴唇。

　　“我也不渴﹐看﹐我沒出過汗。”男同學偷偷把汗水抹乾。

　　“這政府太不像樣﹐竟然把自來水也截斷。”一群學生﹐氣憤地叫嚷。

　　“同學們﹐看啦﹐人民來支援我們。”坐在外圍的學生﹐把水壺高舉在頭上。

　　一個學生﹐不顧飢渴﹐闖入廣播站。他抓起　’7d高風﹐念頌他剛寫好的一首詩篇﹕

　　“只要一塊烏雲閃出了電光﹐

　　　千萬個島嶼都被照亮。

　　　‧‧‧

　　　從大氣層﹐從高山﹐從海波﹐

　　　陽光射過了颶風和水霧﹔

　　　從心到心﹐從省到省﹐

　　　你的晨曦直照到每一間茅屋。

　　　阿﹐碰到你曙光的前鋒﹐

　　　暴力和強權就變成了黑影。”

　　這位學生剛念完﹐另一位學生跟著上﹐在雷霆的掌聲中﹐唸出他寫就的詩章﹕

　　“同學們﹐你們是普羅米修斯﹐

　　　巨人﹐在你們的眼睛裡﹐

　　　人民所受的種種苦難和奴役﹐

　　　是可悲的實情﹐可恨可恥。

　　　你們正義的呼籲﹐

　　　不應被當權者蔑視。

　　　雖然﹐你們將面對﹐

　　　岩石﹐餓鷹和枷鎖﹐

　　　和凝聚在心頭中﹐

　　　人民點點的痛楚﹐

　　　但是你們絕不會畏縮。

　　　你不怕甚麼傳統的

　　　絕對的王座。

　　　敢於蔑視最高的﹐卻又是最荒謬的原則。

　　　甚麼幾千年只有一個﹐

　　　都要在你們的面前粉碎﹐

　　　落在地上﹐讓人民去踐踏。”

　　人民的支援隊來了。一車車的清泉﹐一籮籮的麵包。源源不絕地﹐運進廣場。他們不害怕秋後算賬﹐為了自由﹑民主﹑人權﹐他們勇往直前。學生們﹐他們雖然是﹐轆轆飢腸﹐卻秩序井然﹐安靜地坐著﹐用激昂的歌聲﹐回答民眾的熱情。

　　“你們辛苦了﹗”

　　　為了人民的利益﹐再苦也不要緊。”

　　雖是清泉﹐但人民的關懷﹐比甘露還要甜香﹔雖是粗糙的麵包﹐但百姓的愛戴﹐勝于御廚的華筵。

　　“多吃點吧﹗”

　　”夠了﹐留給後面的同學。”

　　廣播器傳來了﹐麗雅清脆的聲音。她字字鏗鏘﹐向同學們宣讀了﹐給政府的請願信﹕

　　“一﹑一個自稱是革命的﹐奉行唯物辯証法的政權﹐當然會知到﹐革命的目的﹐不是為了別的甚麼東西﹐不是為了個人的﹐和小集團的永恆權力。也不是為了堅持甚麼﹐絕對的思想﹑主義。而是為了解放人類﹐解放生產力。而幾十年來﹐推行閉關自守的自然經濟﹐卻嚴重地﹐束縛了社會的生產力。以行政命令和領袖的個人主觀意志﹐取代不以人們意志為轉移的﹐客觀的經濟規律﹐是生產力停滯的主要癥結。為甚麼﹖這只因為﹐他們害怕﹐商品﹑市場經濟的發展﹐會危及他們的絕對統治。因此﹐他們寧願犧牲人民的和國家的經濟利益﹐來保衛統治集團的絕對利益。現在﹐他們在經濟領域中﹐改革開放﹐放棄長官對經濟的干預﹐尊重商品價值規律。只是為了﹐挽救危亡的國家經濟﹐挽救搖搖欲墜的專制統治。但是﹐沒有政治上的開放﹑改革﹐必然是不會徹底的。這樣的改革﹐又必然帶來了﹐嚴重的社會問題﹕貪污﹑瀆職﹑營私﹑舞弊﹐官商勾結﹐謀取私利。使道德淪喪﹐社會混亂。

　　二﹑因此﹑開放了的經濟﹐必須要有開放的上層建築﹐互相配合。只有這樣﹐才能夠使生產力﹐得到充份的發展﹔才能使祖國﹐走在康莊大道上。一個現代化的經濟體系﹐必須有一個﹐現代化的國家機器去管理。這就是要﹐建立健全的民主政制。只有給人民對政府及其領袖﹑官員進行選舉﹑撤換﹑監督的權力﹕只有廢除政府領袖﹑官員任職終身制﹐破除任人唯私的宗法關係﹐才可以有效地﹐反對貪污﹐防止腐敗﹐使國家立於不敗之地。

　　辯証法的核心﹐就是變革﹐除了變化以外﹐就沒有甚麼永恆的東西。這個堅持﹐那個堅持﹐只是堅持落後與無知。這是形而上學的觀點﹐和辯証法是格格不入的。“外因是變化的條件﹐內因才是變化的依據。獨裁專制﹐官僚政治﹐是腐敗的根本原因。所謂反對外來“精神污染”﹐是欲貌5c彌彰﹐是不能解決任何問題的。

　　三﹑政府應以“實事求是的態度﹐給人民以言論﹑出版的自由。開放報禁﹐廢除以言治罪。千多年前﹐封建官僚也知到﹕“兼聽則明﹐偏聽則暗”﹐“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以堵截的方法﹐不許人民說話﹐只會害了國家。光明磊落的政府﹐是不怕批評的。只有反人民的政權﹐才不容許人民說話。

　　四﹑我們幾十萬學生﹐決心以和平的手段﹐爭取人民民主﹑解放。我們慇切地祈待﹐現任政權﹐在“民主是主流”的時代中﹐能自我反省﹐自我完善。我們反對“槍桿子出政權”﹐因為這是戰亂的根源。我們不希望﹐祖國的歷史﹐以戰爭來實現﹐皇朝更替的痛苦循環。和平對話﹐民主對話﹐是文明的象徵﹐暴力鬥爭﹐是野蠻的行徑。我們無意以暴力去改變﹐現存的不合理狀況。我們只希望﹐以愛國熱情﹐使執政者悔悟﹐改弦更張。在晚年中﹐為祖國人民﹐做些有益的事情。

　　五﹑社會的發展﹐離不開現代科技知識。不僅在科技方面﹐經濟方面﹐而且在政治方面﹐也毫無例外的。一個國家﹐花大量的人力﹑物力﹐去作育英材﹐並不是為了﹐對他們進行糟塌的。知識份子﹐也知道自己的歷史使命﹐無不想為祖國﹐人民﹐貢獻自己的一切。就是在我國曆史上﹐也不乏開明的君主﹐懂得求賢若渴﹐禮賢下士。我們並不希冀﹐黃金臺為我們而筑。我們只希望﹐給我們以愛國的權利。可是﹐那自稱為“風流人物”的偉人﹐自稱是人民公仆的老爺們﹐卻妒賢忌能﹐迫害有識之士。他們害怕知識份子﹐會啟發民眾覺悟﹐妨礙他們的專制統治。仗著以暴力奪來的權力﹐仗著手中的槍桿子﹐肆意摧殘人材﹐迫害知識份子。這種極端自私﹑暴戾的行為﹐應為人類所不齒的。

　　‧‧‧”

　　政府大樓門外﹐軍人手挽著手﹐如臨大敵。一層層﹐一串串﹐圍個水泄不通。他們手中沒有槍﹐只是為了作態﹐表示政府已極大忍讓。不過﹐學生們只是為了﹐遞交一份請願信﹐他們也手無寸鐵﹐為何要這麼緊張。在當權者的眼裡﹐政府機關﹐是神聖的地方﹐絕不容許絲毫侵犯。市政府的大門緊閉﹐門外幾個學生代表﹐手拿著請願信。要求交給政府首長。他們只是希望﹐這些“人民公仆”﹐能虛懷若谷﹐重視幾十萬學生的﹐良好願望。當然﹐如果這真的是人民的政權﹐定會順應民情﹐派出代表﹐誠意地接待﹐這些關心祖國的學生﹐與他們共商國是﹐虛心聽取學生們的意見。那麼﹐這場學生運動﹐也不會弄到﹐這悲慘的下場。在平日裡﹐群眾根本無從表達自己的意見。下情不能上達﹐人們壓抑著﹐越來越多的不滿。統治者﹐從來就沒有﹐把人民的意見放在心上。還有﹐他們所謂高度的警惕性﹐階級鬥爭觀念﹐使他們的精神過於緊張。甚至看見八公山的草木﹐也以為是階級敵人。

　　想當年﹐就是沙皇亞力山大的父親﹐雖然﹐他也是一位專制君主﹐但也曾在皇宮門前﹐設置一個﹐供民眾上書的信箱。可是﹐在二十世紀的今天﹐這群軍閥老爺們﹐卻連想也不敢想。他們貌7b為﹐國家﹐是他們締造的﹐當然﹐只能由他們去指揮。國家者﹐是他們的國家﹐天下者﹐是他們的天下。老百姓﹐只能讀領袖的書﹐聽領袖的話﹐按領袖的指示辦事。

　　為了表示對祖國的愛﹐幾位學生﹐竟然跪在地上﹐把請願書﹐高舉頭上。圍觀的群眾﹐越來越多﹐把街道圍得﹐水泄不通。對於此景此情﹐每個有良知的百姓﹐無不義憤填膺。人們群起鼓躁﹐對這群為官不仁﹐宣泄內心的憤恨。不少人爬到樹上﹐用照像機﹐拍下珍貴的照片。中午時分﹐烈日當空。代表們忍著飢渴﹐一直詭在地上。一個老太婆﹐動了惻忍之心﹐掏出捨不得花的錢﹐買麵包送給學生。

　　“站起來﹐為甚麼要跪著﹐我們不是狗﹐我們是人。”人群中﹐響起了一陣憤怒的聲音。

　　“起來﹐飢寒交迫的奴隸。起來﹐被壓迫的人們﹗”人群中﹐一呼百應。有如萬馬奔騰﹐有如黑夜中的雷電。

　　“為了祖國﹐我們願意﹐把大地跪穿。”

　　“我們只向祖國下跪﹐祖國呀﹐我們偉大的母親﹗”學生們﹐淚流披面地叫喊。

　　圍觀的人群﹐無不感動。不少人潸然下淚﹐也有人痛哭失聲。

　　“這官僚壞透了﹐真的頭頂長瘡﹐腳底流膿。”

　　“你們愛的是誰的國﹐這國家﹐已不屬於人民。”人們在咒罵﹐人們在議論。

　　“同學們﹐市民們。政府忠告你們。”市政大樓上的喇叭筒﹐響起了很重的鼻音﹕“請你們立即離開這裡﹐回到自己的崗位上。國家的事務﹐政府會適當地處理。你們最好的愛國行動﹐就是努力學習﹐搞好生產。”

　　“真他媽的放狗屁。”圍觀的工人罵道。

　　“你們已經上了﹐一小撮階級敵人的當。做出了一些﹐損害國家聲譽的事情。你們的聚集﹐已嚴重地影響了﹐社會的正常秩序。阻塞交通﹐任由壞人惡意中傷政府。這是違法的行為﹐是決不可以聽之任之的。政府已作了極大的忍讓。決不可以‧‧‧”

　　“這些狗官﹐還在血口噴人。同學們﹐我們撞開大門。”一個濃眉大目的漢子﹐捲起袖子﹐大聲叫喊﹕“造反有理﹐革命無罪﹐沖進去﹐楸出狗官來算賬。”

　　洶湧的群情﹐有如正在爆發的火山。每一個人的心中﹐都怒火萬丈。

　　“同胞們﹐同學們。大家冷靜一點。我們決不可以﹐衝擊政府機關。我們要提高警惕﹐要防止別有用心的人﹐在這裡製造混亂。我們絕不可以使用暴力﹐要堅持和平鬥爭。”一個學生﹐爬到樹上。用手提話筒﹐對大家講。

　　那兩名大漢﹐聽了學生的發言﹐知道暴露了身份。只好低下頭﹐夾著尾巴溜走。他的身後﹐隱約可以看見﹐腰間插著手槍。

　　“狗特務﹗”

　　“王八蛋﹗”

　　整個晚上﹐學生們跪在地上。雖然又冷又餓又疲倦﹐但他們的意志﹐仍然那麼堅強。他們對著手挽著手的軍人﹐進行民主愛國的演講﹕“敬愛的戰士們﹐你們是人民的軍隊﹐要愛護人民。你們想一想﹐我們捱飢抵寒﹐為了甚麼﹐難道是為了發財陞官。你們看一看﹐百姓在受著貧困﹑匱乏的痛苦﹐而那些官僚﹐卻仗著權力﹐舞弊營私。為甚麼﹐他們可以這樣做﹐這是因為。這政府﹐擁有絕對的權力。從不接受人民的監督。他們已蛻化變質﹐成為人民的老爺﹐新的貴族。儘管﹐他們還大言不慚地﹐標榜自己﹐是人民的公仆。敬愛的戰士們﹐你們也是人民的一份子﹐也應該關心國家的前途﹐人民的疾苦。再不能做﹐政治野心家的馴服工具。你們不是“螺絲釘”﹐是國家的主人﹐人民的戰士。”

　　另一個學生﹐用手提話筒﹐對戰士們說﹕“親愛的戰士們﹐你們與我們﹐都是一樣﹐是人民的一份子。我們彼此間﹐沒有理由﹐相互對立。請你們聽一聽﹐這一首詩篇﹕‘我們和你們﹐就是一個人的兩隻手﹐這兩隻手﹐一隻扶犁﹐一隻握劍。看啦﹐我們都是窮哥兒們。為誰流盡了血汗﹐一直到死亡。他們為甚麼流汗﹐他們得到甚麼﹐吃不飽穿不暖。他們生產的糧食﹐全落入了﹐官老爺的糧倉。敵人來了﹐他們要流血。為甚麼要舉起槍﹐為了捍衛祖國﹖他們捍衛的是誰的國家。那裡有人民的權利﹐那裡才有人民的國家。可是﹐在這塊土地上﹐那裡有人民的權利。’戰士們﹐請你們想一想﹐你們要為誰而戰鬥﹐為祖國﹐為人民﹐還是為一小撮﹐高踞于人民頭上的野心家。”

　　戰士們聽了﹐都低下了頭﹐松開了手。

　　“同學們﹐你們放心﹐我們的槍口﹐絕不會對著人民的。”一個青年軍官﹐從行列裡走出來。握著學生的手說﹕“我也喜歡裴多菲的詩篇﹐我也曾是一個愛國學生﹐和你們一樣﹐我也希望﹐我們的祖國﹐從此不再流著血河。戰爭將成為過去﹐新的生活將會出現。我們要用自己的雙手﹐創造一個幸福的明天。不靠偉人的恩賜﹐也不靠上帝。我們同心合力﹐把天堂建築在﹐此岸大地。可是‧‧‧”

　　多麼感人的場面啦﹗當然﹐這一切﹐都錄進了﹐用以監視人民的攝錄機裡。

　　“起來吧﹐親愛的兄弟。不要跪著﹐我們是人﹐不是奴隸。你們在爭取甚麼﹐是一個站著的人的權利。偉人之所以偉大﹐就是因為我們跪著。”那軍官﹐跑到學生前面﹐和他們一一握手。接著﹐他扔掉了頭上的軍帽﹐扯掉了肩章﹐與學生們手挽著手。

　　老人院舉行了緊急會議﹐陳念先當然出席。還有那一位﹐主張鳥籠政治的李過雲﹐自然是少不了的。這群僵而不死的木乃伊﹐懷著刻骨的仇恨﹐個個咬牙切齒﹐誓言旦旦。先王教導的﹐“寸土必爭﹐寸權不讓”原則﹐必須堅持。絕不可以﹐給百姓以民主。因為“下有權﹐上無權矣”。用戰鬥得來的東西﹐必須用戰鬥來保衛。先王已開了很好的先例。就算是﹐金水河淌滿了鮮血﹐也在所不計。

　　沸騰的廣場﹐又迎來了新的一天。掛在城門上的先帝遺像﹐卻仍然展示著笑顏。學生們﹐一群群的﹐秩序井然。有的在唱歌﹐有的在討論﹐有的在演講。紀念碑前﹐架起了﹐一個個低矮的帳蓬﹐這就是﹐幾十萬學生的指揮機關。自治會的委員們﹐聚集在一起﹐研究下一部的鬥爭策略。麗雅在調整廣播器﹐準備報導﹐各方面的消息。

　　下午﹐廣播器傳來了﹐政府的《告同胞書》﹐他們以強硬的詞語﹐企圖逼學生﹐走向更為對立的﹐不可回頭的境地。他們指責學生﹐非法佔據廣場﹐引起廣大民眾的不滿。這是一場﹐絕對不可容忍的動亂。是一小撮階級敵人﹐和外國反動勢力﹐串同一起的﹐妄圖推翻無產階級專政的﹐陰謀事件。《告同胞書》還警告學生﹐不要過高估計自己的力量﹐對於十多億人口來說﹐幾十萬﹐還是微不足道的小數。更不要錯誤地認為﹐政府是軟弱可欺的。“你們要認清形勢﹐立即返回校園。不要聚眾鬧事﹐不要宣揚資產階級民主。一切擁護革命的知識份子﹐應該擦亮眼睛﹐劃清界線。協助政府﹐檢舉壞人壞事。以維護國家的安定﹐人民的團結。”

　　政府的宣傳車﹐在大街上﹐到處奔馳。政府大樓門外﹐武裝警察﹐接替了軍人。他們手持木棍﹐在驅趕民眾與學生。警號﹐如惡狼般吼鳴﹕木棒﹐在頭上飛舞﹔鮮血﹐在臉上流注。咒罵聲﹐皮鞋聲﹐吆喝聲混成一片。

　　汗青與崇煥﹐拿著手提話筒﹐在大樓門前出現。他號召學生﹐立即離開這裡﹐回到廣場。他呼籲民眾﹐不要和警察對抗。他高聲呼叫﹕“要對話﹐不要對抗。”

　　政府的官僚嘴臉﹐激起了學生和民眾﹐更大的義憤。有些人磨拳擦掌﹐誓言作更激烈的鬥爭。明潭在廣場上﹐穿梳往還。和一些不明來歷的“學生”﹐交頭接耳﹐部署下一步的行動。當汗返回廣場時﹐已經出現了混亂。他們再不像往日那樣﹐秩序井然﹐不再演講﹐不再歌唱。熙來攘往﹐像一團熾烈的火。有人高叫﹐打倒政府首腦的口號﹔有人號召﹐搶軍火庫﹐實行武裝起義﹐攻佔巴士底獄﹔有人叫囂﹐要改組自治會﹐指責學生領袖﹐是投降主義﹐出賣學生利益。

　　汗青立即召開緊急會議﹐玲玲在廣播器前﹐不斷呼籲。叫大家保持冷靜的頭腦﹐等待會議決定。帳蓬前﹐紀念碑的台階上﹐坐滿了學生領袖﹐與外地學生代表。汗青剛宣佈會議開始﹐明潭立即振臂高呼﹕“我們再不能祈待﹐這愚頑的政府。看吧﹐群眾在憤怒﹐廣場已變成怒吼的海洋。作為學生領袖﹐應走在群眾的前面﹐帶領學生﹐對這腐朽的政權﹐展開一次最後的鬥爭。‘反動的東西﹐你不打他﹐他是不會自己倒下去的。”改良主義﹐貪生怕死﹐會葬送人民的利益。”

　　我也認為﹐忍耐與等待﹐是有限度的。為民主﹑自由﹐要負出代價。我們不能一等再等﹐這頑固的政府﹐給我們恩賜。歷史的教訓﹐應該記取﹐不要錯過革命時機。對話﹑談判解決不了問題。我們起義吧。革命時機﹐已經成熟。”王彤的發言﹐顯然是對明潭的支持。

　　“起義吧﹗”

　　“我們需要槍桿子﹗”

　　“衝到元老院去﹐把這群老而不﹐揪出來﹐踏上一腳﹐打翻在地。”

　　“造反有理﹐革命無罪﹗”

　　群情的激烈﹐政府的頑固﹐對汗青是一個重大的考驗。他也是一個血氣青年﹐他的心﹐也燃燒著﹐猛烈的火。他也希望有這一天﹐把熱血﹐洒在祖國的土地上。不管勝利與失敗﹐用自己的軀體﹐鋪砌通往民主的台階。他也常常夢見﹐流血的日子來臨。舊的世界終于毀滅﹐人們迎來了一個嶄新的世界。人總是要死的﹐我決不可以﹐默默地死去﹐像花兒一樣地凋謝﹐像臘矩一樣熄滅。留下冰冷的屍體﹐讓蛆蟲去嘴嚼。不﹐我必須﹐轟轟烈烈地死去﹐要坦克為我開路﹐軍號﹑大砲﹐給我演奏葬歌﹐戰車在我的身上馳過。壯烈的犧牲﹐是多麼痛快阿﹗但是﹐這災難深重的民族﹐不能再經受戰火。就是﹐武裝起義取得勝利﹐用暴力奪來的政權﹐必須以暴力來維持﹐以暴易暴﹐使我國永遠擺脫不了﹐這血腥的歷史。他瞟了明潭一眼﹐彷彿看見﹐一隻罪惡的手﹐已經伸進廣場。他們想像先王那樣﹐利用群眾的不滿﹐去打倒對手﹐同時也消耗人民的力量。他們蓄意使和平的鬥爭﹐演變為一場﹐真正的動亂。以便他們更有道理﹐用大砲﹑機槍去對付學生。此時此地的汗青﹐他多麼想見到﹐他那深謀遠慮的父親。

　　“我們拼了吧﹗”

　　“為民主﹑自由﹐我願意拋棄﹐我寶貴的生命。”會場外的學生﹐把他們團團圍住﹐不斷地高呼。

　　“同學們﹗”汗青站到台階的高處﹐盡力提高嗓門。“代表們﹗我們都是受著高等教育的人﹐應該保持沉著與冷靜。”汗青一開口﹐全場頓時鴉雀無聲。無數的眼睛﹐都把目光﹐投向這一張﹐堅定﹑沉著的臉。

　　“同學們﹐我們不僅肩負著﹐幾十萬學生﹐交給我們的重任。而且肩負著﹐人民對我們的希望。我們現在﹐每一個行動﹐每一句語言。歷史和人民﹐都會把它記在心中﹐記錄在本子上。我們雖然﹐肩負著這樣重大的責任﹐卻又沒有﹐這偉大鬥爭的經驗。這是擺在我們面前的﹐一個重大的考驗。因此﹐我認為﹐如果我們只憑一時的血氣衝動﹐來領導這一場﹐具有重大歷史意義的鬥爭﹐無疑是﹐把幾十萬學生的寶貴生命﹐把民主事業﹐推向黑暗的深淵。你們應該明白﹐民主的敵人﹐專制統治政權﹐他們正等待著﹐這一天的來臨。他們正想找鎮壓的藉口﹐以便用殘酷的手段﹐把我們﹐把民主運動﹐淹沒在血泊中。我相信﹐他們會這樣干。而事實上﹐他們也正在收緊﹐消滅我們的羅網。不要以為我害怕死亡﹐壯烈犧牲﹐是最容易﹐最痛快的事情。但是﹐這並不是勇敢的表現。相反﹐這是懦夫的行為﹐只是﹐以死來逃避﹐漫長而又痛苦的鬥爭。一個真正的勇士﹐不但要﹐敢於正視淋漓的鮮血﹐更要敢於﹐面對頑強的鬥爭。”

　　雖然是兩語三言﹐但已緊緊地扣住大家的心弦。這時﹐人群中站出一個﹐面目清秀的中年人﹐他說﹕“我同意汗青的觀點。”他的聲音﹐有如洪鍾般響亮。他叫嚴家允﹐是社會科學院的副院長。他的目光﹐有如夜空中的閃電。

　　“歡迎你﹐老嚴。”汗青握住他的手﹐使出渾身的力量。“你來得正好﹐告訴我們﹐該怎麼辦﹖”

　　“是的﹐我們都想聽聽你的意見。”大家異口同聲地說。只有明潭一人﹐見勢不妙﹐低著頭﹐想伺機溜走。嚴家允在汗青耳邊﹐說了幾句﹐便走到明潭身邊﹕

　　“你好﹐陳鐵生﹐是甚麼風﹐把你吹來這裡﹖這不是政治部。我想你一定摸錯了門。”

　　明潭一話沒說﹐他瞪了嚴家允一眼﹐翹起蔑視的嘴巴﹐一轉身﹐想擠出人群。

　　“等一等﹐陳鐵生。你雖然騙過了同學們﹐卻逃不過我的眼睛。”

　　“你想干甚麼﹐你這個機會主義者。”明潭板著面孔。　　　　　　　　　　　　　　　　

　　“看﹐他的口袋﹐沉甸甸的。”玲玲大聲叫喊。

　　一個魁偉的身體﹐擋住明潭的去路。他大聲喝道﹕“交出來﹐把他交出來。”

　　“交甚麼﹖你敢﹗”

　　王彤把明潭抱緊﹐崇煥從他的口袋中﹐掏出了一部錄音機。把它高高舉起。

　　“狗特務﹗”

　　“就是他﹐到處煽動人們﹐要舉行武裝起義。”

　　“他攻擊汗青﹐是膽小鬼。是革命學生的叛徒。”

　　“怎樣處置他﹖看樣子﹐這狗東西﹐已把很多情報﹐交給特務機關。”

　　“把他放了。”汗青說。

　　“他﹐他竊取了我們很多情報。”麗雅很不放心。

　　“沒關係。我們光明磊落﹐反正﹐權在他們手中。欲加之罪﹐何患無詞。”王彤向麗雅解釋。

　　“幸而我們沒上他圈套哩。”崇煥帶著歉意。

　　王彤把錄音機還給明潭。玲玲眼明手快﹐喀嚓一聲﹐拍了一張照片。

　　“做得好﹐這是很好的證據。”大家同聲稱讚。

　　“嚴老師﹐我們全體學生感謝您。”

　　“不用客氣。我趕來這裡﹐就是擔心你們﹐會有過激的反應。給當權派﹐有可乘之機。在我們這個國家裡﹐封建意識﹐還根深蒂固。民主觀念﹐還沒普及。你們雖有數十萬之眾﹐但沒有廣大工農的支持。過激的行動﹐只會給當權派以藉口﹐把民主運動﹐淹沒在血泊裡。我們既要勇敢地鬥爭﹐也要正確地估計雙方的力量。獨裁政權﹐仍然是一隻活老虎。民主運動﹐是長期的鬥爭﹐不能操之過急。”

　　“你說得有道理。可是﹐下一步﹐該怎麼辦哩﹖如果﹐我們就這樣撤離廣場﹐又會挫傷士氣。”學生代表李敬之問。

　　“我認為﹐我們還可以把行動﹐再升一級。”汗青向大家提出建議。

　　“升級﹖”

　　“是的。”汗青斬釘截鐵地說﹕“我建議﹐發起一場﹐大規模的絕食行動﹐向頑固的當權派﹐施加壓力。”

　　“我贊成。”

　　“我也同意。”

　　“為了祖國走向民主﹐我參加絕食。”

　　“那好。我們研究一下﹐行動的布署。還要起草一份絕食宣言。”

　　會議決定﹐宣言由崇煥起草。要組織大概三千名﹐身體強壯的學生﹐分批參加絕食。人數不能太多﹐還要組織救援隊伍。因為﹐這個政府﹐一慣漠視人民生命。我想﹐他們可能會置之不理。”

　　傍晚﹐參加絕食的壯士﹐紛紛聚集到指揮部﹐人數達到四千多。他們在紀念碑的週圍﹐互相依傍而坐﹐唱著悲壯的歌﹕

　　“也許我告別﹐

　　　將不再回來。

　　　你是否理解﹖

　　　你是否明白﹖

　　　‧‧‧”

　　廣播器傳來了﹐麗雅悲壯的聲音。她含著淚﹐向同學們﹐頌讀了﹐這一篇壯懷激烈的文章﹕

　　“烏雲遮住了五月的驕陽﹐大地在狂飆中震湯。在這個﹐歷史上悲憤的時刻﹐我們學生自治聯合會﹐代表祖國都城﹐和來自各地的學生。向全國人民﹐和全世界﹐關心民主自由的人士宣佈﹐為祖國實現自由民主﹐為祖國的美好前途而舉行絕食。

　　同胞們﹐同學們。我們每一個人﹐都只有一次青春。當我們踏入暮年﹐回顧過去的半生﹐不因碌碌無為而後悔﹐不為且媮生而痛恨。那麼﹐我們就可以對子孫說﹐我沒有虛渡﹐我寶貴的光陰。

　　同學們﹐同胞們。你們也曾記得﹐那位偉大的領袖﹐在他需要我們﹐為他奪取權力而鬥爭時﹐曾這樣地稱讚我們﹕‘世界是你們的。你們青年人﹐朝氣蓬勃﹐有如初昇的太陽。希望寄託在你們身上。’可是在今天﹐這群自稱是﹐偉大領袖接班人的當權者。卻把我們的愛國行動﹐說成是動亂。為甚麼﹐因為他們是統治者﹐他們已經站在人民的對立面﹐再也不代表人民。他們只想保持已擁有的權力﹐永不改變。他們不容許﹐絕對的權力﹐受到人民的限制﹐企圖扼殺民主運動﹐污衊我們的愛國熱忱為別有用心。

　　他們說對了﹐我們是別有用心。因為我們﹐不站在獨裁者那一邊。我們和他們﹐不同一條心。”廣場上掀起了﹐暴風雨般的掌聲。

　　“同學們﹐同胞們。國家是人民的國家﹐社會是人民的社會。人類之所以組成社會﹐並不是要做社會的奴隸。不是讓獨裁者﹐利用國家工具﹐來統治和壓迫人民的。

　　“同學們﹐同胞們。儘管我們的肩膀還很幼嫩﹐但我們有勇氣﹐負擔這重大的歷史責任。我們可能會面對死亡﹐但我們並不害怕﹐因為祖國人民需要我們去干。

　　“我們要絕食﹐乃不得已而為之。是當權者逼著我們去干的。民主﹐是不可抗拒的歷史潮流﹐自由﹐是人類天賦的權利。古代聖賢曾經說過﹕‘朝聞道﹐夕死可矣﹗’如果能使祖國得到民主﹐我們可以為此而赴死。

　　“別了﹐親愛的父母。假如我一旦死去﹐不要悲傷﹐不要哭泣。因為你的孩子﹐是走在光輝的道路。親愛的人民﹐請允許我們﹐以這樣的方法﹐來效忠於你。因為﹐舍此沒有別的選擇。”參加絕食的同學們﹐自豪地﹐手挽著手﹐心連著心﹐互相依傍﹐唱著悲壯的歌曲。

　　“最後﹐我們誠懇地呼籲當局﹐改弦易轍﹐實行民主政治﹐還政于民。把權力還給人民﹐和平對話﹐共商國是。”

　　讀完了宣言﹐幾十萬學生﹐站立起來﹐同聲歡呼。整個廣場﹐變成了人民的海洋﹐沸騰的海洋。

　　　　　　　　　　　　　　　　〔八〕

　　救護車的哀叫聲﹐撕碎了母親的心。“孩子呀﹗你醒一醒。不要離開﹐生你育你的娘親。”

　　“嗚﹐嗚‧‧‧”這是人民的哀嚎﹐母親的哭泣。

　　主婦﹐放下了沙鍋﹔老太婆﹐扔掉了針線﹔小姑娘﹐丟下了課本﹔老大爺﹐撇下了煙杆。百萬人﹐百萬顆心﹐心心連在﹐學生的身上﹔千萬人﹐千萬雙腿﹐步步相接﹐走向廣場。救護車﹐一輛接著一輛﹐載著可愛的學生。護理員們﹐不管有沒有上級的指令﹐紛紛跑往停車場﹐參加救護學生的行動。在他們的心目中﹐這些學生﹐不是甚麼暴徒﹐甚麼動亂份子﹐而是﹐最最可愛的人。

　　“快﹗把擔架拿來。”人們大聲叫喊。

　　“老伴﹐拆下板。”這是院子裡傳出來的聲音。

　　小販放下營生﹐挑起籮筐﹐奔向廣場﹔店關上店門﹐拖著板車﹐向廣場飛奔。絕食的學生﹐幾天來﹐滴水不沾。不少人已呈現虛脫﹐昏倒地上。人們淋漓大汗﹐救出一個又一個可愛的人﹐送往醫院。他們全然不顧﹐日後的甚麼三查四整﹐秋後算帳。一個學生被抬走﹐另一個學生﹐立即補上。

　　汗青迷迷糊糊地﹐依在玲玲的身邊。他們互相鼓勵﹐要勇敢﹑堅強。這位異族姑娘﹐還不時地﹐以微弱的聲音歌唱﹕

　　“假如我倒下﹐

　　　再不能起來。

　　　假如是這樣﹐

　　　你不要悲哀。

　　　共和國的土地上﹐

　　　有我血染的風采。

　　　‧‧‧”

　　夕陽把旗幟﹐染得更為燦爛。“絕食罷課﹐請求對話”的橫幅﹐在晚風中招展。其實﹐學生們的要求﹐也很簡單。這些統治者﹐真沒人性。他們的眼中﹐根本沒有人民。“民不可使由之”﹐百姓不可以縱容。和微不足道的學生對話﹐有失身份﹐有損尊嚴。他們寧願殺掉一千﹐也不願共話一遍。領袖之言﹐不可以商榷﹐只能夠﹐無條件地執行。

　　在汗青矇矓的眼中﹐歷史又回到﹐原來的出發點。玲玲身穿白色襯衫﹐藍色短裙。手中拿著傳單﹐派發給工農民眾。他站在板凳上﹐向圍觀的民眾演講﹕“同胞們﹐大眾一心﹐打倒軍閥。爭取自由民主的明天‧‧‧”

　　“汗青﹐汗青﹐你醒醒。睜開一下﹐你的眼睛。看看我﹐看看我吧﹗我是你的母親。是我﹐是我呀﹐我在把你叫喊。”素華一把把辛酸的眼淚﹐一縷縷悽楚的叫喚。護士﹐護士﹐快來救人。她‧‧‧她﹐多好的姑娘。哎呀﹐他們﹐他們啦﹐都昏死過去了。天啦﹐昊昊蒼天﹐曷其有極。你們啦﹐你們拚著生命﹐為甚麼﹐就是為了﹐人民的自由解放。”

　　四方八面﹐傳來了母親的哭聲﹕“孩子呀﹐你怎麼餓成這樣。叫娘怎不心疼。難道那些官老爺們﹐他們沒有孩子﹐沒有娘親。他們只有一副﹐鐵石的心腸。算了﹐我也豁出這條老命﹐我也絕食﹐我也參加你們的行動。”

　　“這政府﹐竟這樣狠心。我們對他還有甚麼希望。孩子呀﹐回去吧。為甚麼要蹧蹋自己﹐向這些沒人性的東西請願。”

　　素華徹夜守候在病床﹐焦急地等待著他們甦醒。病房全部擠滿了﹐奄奄一息的學生﹐擠滿了每一處﹐可以放下擔架的地方。醫務人員忙個不停﹐連吃飯也沒有時間。每人的心﹐都只有一個意念﹐拯救垂危的學生。此景此情﹐真令人憤慨﹐使人心酸。這些都是﹐民族的精英﹐國家的棟樑。哀哀祖國﹐你為甚麼﹐老是愚貧困。你有攸久的文化﹐偉大的發明﹐你這昔日東方的明燈﹐今天已變得暗淡﹐卻讓後來者居上。為甚麼﹐在這裡﹐你可以找到答案。這群獨裁者﹐一個個都是這樣。他妒賢忌能﹐殘害有識之士﹐虐殺民族的精魂﹐而以當今為甚。敬愛的同學們﹐你們面對死神的毒吻﹐仍毫不畏懼﹐多麼勇敢。英雄們﹐你們不可以死﹐祖國的命運﹐和你們相連。

　　醫院的門前﹐擠滿了﹐來自各方的民眾。他們不是為了看熱鬧﹐更不是來貓哭老鼠﹐作態惺惺﹔他們也不是﹐絕食者的親眷。但都懷著一顆焦慮的心。老大爺﹐涕淚縱橫﹐老大娘﹐痛哭失聲。青年人挽起袖管﹐婦女們﹐手挽雞蛋﹐守在門前。“麻煩你﹐把這雞蛋﹐送給學生﹐他們需要營養”﹔“要血有血﹐要人有人。”一群壯漢﹐在門口叫喊。一些人﹐闖進裡面﹐請求護理人員﹕“輸我的血罷﹐我是Ｏ型。”

　　素華含著淚花﹐坐在汗青的床前﹕“孩子﹐媽對不起你。”

　　“別這麼說﹐我的好媽媽。我不是很好嗎。死神不會收我的﹐要我留著生命﹐繼續為民主﹑自由而鬥爭。”

　　“爸爸很擔心﹐叫我來看望你。他不方便來﹐恐怕會影響你。在家等著我的音訊。”

　　“媽﹐玲玲醒來了嗎﹖”

　　“她醒來了﹐還問了你。她叫著要回廣場。”

　　“媽﹐求求你﹐幫幫我吧。我要回去﹐離開了一個晚上﹐不知發生了甚麼事情。特務﹑爪牙﹐整天在廣場裡鑽。”

　　“不行﹐你的身體很虛弱﹐再休息幾天。再說﹐醫生也不會讓你出院。”

　　“所以﹐我請你躺在床上。親愛的媽媽﹐答應我﹐別難過。黑夜總要過去的。”

　　素華知拗他不過﹐只好照辦。她目送汗青離開醫院﹐就爬起身去看玲玲。可是﹐躺在床上的﹐已是另一位學生。“玲玲也跑了﹐多好的姑娘。”

　　“可不是嗎。一個個學生﹐都是鐵打的漢。”站在一傍的醫務人員﹐嘖嘖稱讚。

　　“你們也辛苦了。謝謝你們。”

　　“那算得甚麼﹐救死扶傷﹐是我們的責任。更何況是﹐我們搶救的﹐是民族的希望。不過﹐我覺得﹐他們對政府﹐還存在幻想。”說話的是一位﹐年長的護士。她說著﹐還左顧右盼。

　　“那又有甚麼辦法哩。舍此﹐他們無從表達﹐對祖國的忠心﹐對人民的熱忱。”素華跨上自行車﹐正想回廣場﹐參加搶救學生。大街上﹐川流不息的各種車輛﹐載著昏迷的學生﹐趕往醫院。

　　“把車子借給我吧﹐我想﹐你也是個媽媽。”那人不由分說﹐搶過自行車﹐把自己的居民證﹐交給素華﹕“你找我領回車子吧。”還沒說完﹐便躍上了自行車﹐飛也似的﹐向廣場方向奔馳。

　　素華追上汗青﹐把他拉到僻靜之處。她的咽喉﹐塞著千言萬語﹐一時不知從何說起。“汗青‧‧‧”她吞吞吐吐地﹐欲言又止。“孩子長大了﹐應該讓他知道自己的身世。但是﹐我該怎樣說哩。不﹐在這個時候告訴他這些﹐會使他分心的。”

　　“媽﹐你還有甚麼不放心。我已經長大了﹐我知道﹐該做些甚麼事情。”

　　“是的﹐你已經長大了﹐我們也盡了責任。但在父母心中﹐孩子始終是孩子。我只是多說幾句﹐鬥爭要講究策略﹐要面對現實。對當權者﹐不能存在幻想﹐這些人﹐私字當頭﹐一葉障目﹐權令智昏﹐是甚麼事都會干得出來的。”

　　“媽媽﹐你的擔心﹐我是明白的。我知道﹐這愚頑的政府﹐是根植于愚頑的土地。幾十年來﹐他們一直在保持﹐這黃色土地愚的現狀。我明白﹐民主的道路﹐崎嶇曲折﹐亂雲飛渡。但群眾已經起來了﹐我們能夠做的﹐只是正確地引導群眾。對於他們中的一些過火行動﹐我已盡力去說服。群眾的鬥爭情緒﹐有如一髮不可收拾的洪流﹐只可引導﹐不可壓堵。事到如今﹐我們只能堅持下去﹐舍此別無它途。這是歷史賦于我們的使命﹐就算是失敗了﹐也是為未來的勝利﹐奠定基石。媽媽﹐很對不起。使你擔驚受怕。但是﹐為了祖國更多更多的孩子﹐也是為了﹐更多更多的﹐母親的幸福。”

　“孩子﹐媽相信你‧‧‧”素華心內﹐涌起一陣酸楚。

　“別難過。媽媽﹐等著我。”汗青告別了母親﹐返回廣場。

　　黑暗處﹐閃出兩個﹐鬼鬼祟祟的人。素華打了個寒顫﹐悲傷變成憤怒。她不一切地﹐推開兩個特務。追上汗青。

　“孩子﹐那兩個特務﹐在跟蹤你。”

　“沒事的﹐媽媽﹐不用害怕。這些人﹐我都很熟啦。”

　　大街上﹐走出一列遊行隊伍。在高舉的橫幅上﹐寫著﹕哥哥姐姐們﹐我們支持你。這是一群﹐年僅十歲上下的小孩子﹐在大街上﹐振臂高呼﹕

　　“人民要自由﹐國家要民主﹗”

　　“我們需要一個﹐真正為人民服務的政府﹗”

　　“打倒貪官污吏﹐反對以權謀私﹗”

　　汗青迎上前去﹐握住領隊少年的手﹕“謝謝你們的支持。”

　　“你﹐你是誰﹐我們想見汗青﹐你是不是可以帶我們去﹖”

　　“可以﹐我就是汗青。剛從醫院出來﹐正要趕回廣場去。”

　　“汗青哥哥﹐我們都很仰慕你。﹐我們也要到廣場去﹐參家你們絕食。”

　　“不行﹐你們年紀還小哩。絕食會影響你們發育的。你們當前的任務﹐就是好好學習﹐鍛練身體。將來要挑起﹐祖國未來的擔子。”

　　汗青回到廣場指揮部﹐碰上一群同學﹐扭著兩個穿白衫藍褲的人﹐正議論怎樣去處置他們。

　　“汗青﹐你回來了。我們抓了兩個壞蛋。他們扮成學生﹐到處煽動武裝鬥爭。在他們的身上﹐搜到了便衣工作證。我知道﹐我們沒有權力去搜查別人。可是‧‧‧”

　　汗青有點生氣。但﹐這又怎能全怪他們哩。在這個“無法無天”的社會裡﹐每一個人﹐都在濫用權力﹐侵犯別人﹐侵吞社會財富。特別是﹐那群新生的“無產階級”貴族﹔那群紅色的“革命接班人”﹔那一群﹐披上“偉大﹑光榮﹑正確”外衣的暴發戶﹔這群用“特殊材料製成的”“先鋒隊”。這些官僚資本家﹐他們那一個﹐不是仗著手中的權力﹐掠奪勞動人民的果實。“國家是我締造的”﹐“這塊土地是我的”﹐這工廠是我的。對剝奪者的剝奪﹐現代的“圈地運動”﹐“原始積累”﹐就這樣興起。財富﹐就是這樣滾滾地﹐轉入這些﹐軍政大亨的腰包裡。這群“無法無天”的強盜﹐偷詭拐騙﹐買空賣空﹐走私軍火﹐賣官鬻爵﹐出賣勞工﹐投機倒把﹐無所不用其極。他們的“每一個毛孔”﹐不也是滲透著﹐露宿街頭的外地勞工﹐臟兮兮的無產階級的血液。貪污三十萬錢幣﹐要綁赴刑場﹐而貪污三十億﹐仍可以“指點江山”﹐頤指氣使。怎可以﹐讓這不合理的現狀﹐繼續發展下去。我們的鬥爭﹐不正是為了改變﹐這可恥的現實。這樣的政府﹐也應該被顛覆。

　　汗青把便衣工作證﹐還給了便衣警察﹐並向他們道歉﹕“對不起﹐我們做了﹐不應該做的事。希望你們明白﹐為甚麼﹐我們學生﹐不辭勞苦﹐捱飢受餓﹐餐風露宿。為甚麼﹐他們不顧生命的危難﹐參加絕食﹐難道是為了發財陞官。當權者還污衊﹐我們的正義行為﹐是受帝國主義的煽動。事實正好說明﹐煽動我們的﹐不是別人﹐而是那些﹐躲在背後﹐等待機會﹐鎮壓學生運動的官老爺們。你們回去吧﹐告訴你們的夥伴﹐站到人民的一邊。”

　　“請原諒﹐我們只是奉命行事的。”他們流露出無奈和慚愧的神情。

　　汗青目送兩名便衣﹐離開廣場。轉身走進帳篷。他對崇煥說﹕“我建議﹐舉辦民主大學﹐利用這些空余時間﹐充實同學的民主知識。”

　　“我同意。”

　　“那好﹐就交給你去辦吧。”汗青離開帳篷﹐到絕食學生那裡去。

　　“辛苦了﹐同學們﹗”

　　“為了人民民主﹐就是犧牲性命﹐也在所不辭。”

　　“不是辛苦﹐而是榮譽。將來有一天﹐我會帶著孫子﹐來到這裡。我會自豪地說﹕‘四十年前的今天﹐你爺爺我﹐為了民主共和國﹐在這塊土地上﹐能真正地實清b﹐進行過艱苦的鬥爭。”

　　“而最光榮的是﹐四十年後的今天﹐我們不是﹐站在高高的城樓上﹐接受萬民的禮贊。而是依舊遊覽在這裡﹐依舊是一個普通的公民。”

　　絕食鬥爭進行了三十多天﹐反動當局仍絲毫不讓。官方的報刊﹐連篇累牘地﹐對學生的正義行動﹐進行猛烈的批判。他們還恐嚇說﹐政府的忍讓是有限度的。如果學生們﹐繼續執迷不悟﹐後果會不堪設想。政府的愚頑﹐使民眾的情緒﹐更為高漲。遊行隊伍﹐擠滿了大街小巷。工人﹑記者﹑汽車司機﹐以及政府機關的工作人員﹐成群結隊﹐涌到街上。他們還喊出更激烈的口號﹐要李鴻鯤下臺﹐為學生運動平反。人民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巨大的力量。每一個人﹐都感到揚眉吐氣﹐一洗幾十年來﹐壓抑在胸中的鬱悶。京城的交通﹑生產﹐幾陷於癱瘓。但是﹐每一個人都很自律﹐就是平日裡﹐為非作歹的流氓﹑小偷﹐酗酒的醉漢﹐也規規矩矩。因為﹐他們也不希望﹐讓當局找到﹐污衊學生的藉口。如果說﹐這是一場動亂﹐那麼﹐我們應該歌頌這一場﹐人類歷史上﹐最偉大﹐最秩序井然﹐感人肺腑的動亂。

　　靜靜的山谷﹐已經入睡﹐幽幽的叢林﹐蠕動著﹐一列長長的車隊。這不像送葬的行列﹐卻有點像﹐傳說中的行尸隊。八輛摩托車﹐在兩旁開路﹐八部救護車﹐在後面相隨﹐八臺小轎車﹐進入深邃的幽谷。一座古舊的城堡﹐在月色下哀嚎。這是一座離奇古怪﹐揉合了古今內外形式的建築﹐就算你跑遍了每一個角落﹐也找不到半個窗戶。你只可以看到的是﹐鴟成群地飛過﹐它的爪﹐抓住腐鼠﹔野狗在墳塋中出沒﹐嗥叫聲﹐寒心徹骨。

　　整座城堡﹐有如一座陶彌諾斯迷宮。沒有紅線的牽引﹐誰也進不去﹐走不出。車隊像幽靈似的﹐閃進了地穴﹐有如鬼魂進了墳墓。穿過八十八道迴廊﹐拐過九十九道角彎﹐來到五個統一的大殿。

　　黑沉沉的大殿﹐擺著九張交椅。椅底下﹐堆著纍纍白骨。當中的一把﹐裝璜華麗﹐鑲嵌著偉大的碧玉﹐英明的寶石﹐最最最迷人的明珠。象徵著至高無上的權力。這幾千年才有一把的金交椅﹐是偉大天才親自締造的。八具殭尸﹐一直對它垂涎欲滴。論資格﹐論功勞﹐論年紀﹐誰也不遑多讓。每一具﹐都有八十六七。每一雙手﹐都沾滿了人民的鮮血﹐每一個都有深厚的根基。

　　大堂的牆壁﹐是紅彤彤的﹔大堂的地面﹐流著殷紅的血液。四根赤柱﹐支撐著老朽的會堂﹐以免它﹐搖搖欲墜﹐忽啦啦大廈傾頹。

　　“先主呀﹐你創立的血的江山﹐很快就會改變顏色。這不孝子孫﹐要砍掉這擎天的柱石。”震騰騰的王老頭﹐抱住赤柱﹐哭得好不悲淒。他轉過身子﹐一把揪住矮子的衣領。

　　“喀﹐喀﹐喀。我要吐﹐我要吐。”矮子丕平﹐環顧四週﹐也找不到一個痰盂。

　　“就是他﹐鑿開千年城堡的窗戶。致令你的紅色江山﹐改變了顏色。”

　　“還有啦﹐這矮東西﹐詭計多端﹐逼我們讓出權力。甚麼顧問顧問﹐簡直是顧而不問。他獨個兒垂廉聽政﹐撇下我們。”陳念先痛哭失聲﹐一頭栽到柱子上。

　　“他又扶植那小鬼頭﹐還有甚麼宰死羊﹐包銅包鋼﹐引狼入室﹐門戶開放。造成五胡之亂。”李過雲瘋瘋癲癲﹐伏在總壇主的交椅上。

　　“先主呀﹐你為甚麼舍我們而去。留下孤兒寡婦﹐好不悽涼。”

　　“殺﹐殺﹐殺。”胡朽木手執鋼鞭﹐喊殺連天﹕“水箱﹐水箱。大砲加機槍。要給點顏色看看。”八具幽靈﹐群魔亂舞。搞得“周天寒澈”﹐山河冥冥。

　　“要我們歸隱墳塋﹐這些黃毛小子﹐看你們有多大本領。”

　　“要是左手妨礙你﹐就砍掉左手﹐右手阻礙你﹐也不要把情留。”一個個手執鋼刀﹐喊殺連天。

　　“幾十萬算得了甚麼﹐我們的大莊園裡﹐有的是奴隸。他們每天只要幾兩小米﹐也不懂得﹐啥叫民主。”

　　“我們有的是牢房﹐達姆彈﹐夠他們吃一輩子。”

　　“幹掉幾十萬天不會塌。整治這些臭蠹魚﹐先王貽d了很好的先例。偉大的運動﹐有我赫赫的功勣。若不是我巧施妙計﹐怎會引來那麼多毒蛇哩。這叫‘固欲奪之﹐必先與之’﹐是先王治國的偉大創舉。”

　　幽靈們已解除了芥蒂﹐取得了一致。十年八年﹐又來一次﹐大開殺戒。這叫做不斷革命的真理。也只有這樣﹐才可以保住﹐血染的江山﹐千秋萬代﹐永不變色。

　　李鴻鯤簽署了戒嚴令﹐開始把記者驅逐。戒嚴更激起學生的義憤﹐他們高叫﹕“鴻鯤﹐鴻鯤﹐昏庸無能。”

　　楊家將召開了緊急會議﹐父子女婿﹐坐在一起。“旗幟鮮明的﹐官升一級﹐違抗命令的﹐就地槍斃。”楊黑雪作了可恥的部署﹕“九郎﹐你派人到廣場去﹐說甚麼﹐老帥們已經表態﹐不想見到流血。”楊六郎面前﹐擺著一份黑名單﹐第一個名字﹐就是季汗青。他並不是博鵬的親兒子。誰人所生﹐還在調查之中。楊廷式心生一計﹐對六郎面授機宜。

　　被解職的趙緒﹐呆坐家中﹐夜不能寐﹐把青年時代的往事﹐一一回味。想當年﹐侵略者橫行﹐鐵蹄踏破了祖國河山。內懮外患﹐交煎在心間。那時候﹐他和同學們﹐冒死臥軌﹐要求抗戰。想不到﹐幾十年後的今天﹐歷史的悲劇﹐又要重演。

　　“不行﹐不可以讓學生們﹐陷入他們部置的陷阱。我有責任﹐挽救這些﹐民族的精英。”趙緒翻身下床﹐傳令司機﹐備車去廣場。他要勸說學生﹐停止絕食行動。他也知道﹐這對他非常危險。但國難當頭﹐學生的安危﹐要置于個人之上。

　　“老趙﹐你不能去。”他的妻子﹐擋在他的前面。她流著痕5c說﹕“這對你是﹐很大的危險。他們已把你視作眼中釘。”

　　“惠嫻﹐讓我去罷。想當年﹐我們鬧革命﹐求解放。從沒有想過﹐要坐龍庭。更不曾想要﹐指點江山﹐糞土帝王。我們只是希望﹐趕走侵略者﹐不讓百姓﹐受野獸的蹂躪。我的主意已定﹐你不要阻攔。要為國為民﹐沒有多少時光。”

　　氣車開到廣場外面。在赳察線上﹐被學生截停。

　　“這是趙主席﹐他要進廣場去﹐看望你們。”司機對學生們講。

　　“趙主席﹐我們多麼想念你。”

　　“同學們﹐不要叫我趙主席。我只是一個﹐普通的百姓。也是以這樣的身份﹐來慰問你們。請大家讓開點﹐讓我的車子﹐駛進廣場中央。”為了避免引起鬨動﹐轎車落下了幃幔。

　　“這裡面一定是高官。”

　　“如果是李鴻鯤﹐我真想把他的車子﹐砸個稀爛。”

　　“他可不敢來。我想﹐裡面一定是陳念先。又到太廟去哭先王。”

　　“如果是這老混蛋﹐我要扎破他的輪胎﹐看他怎樣哭喪。”學生們﹐議論紛紛。

　　巍巍的紀念碑前﹐一幅幅活浮雕﹐一幕幕動人的畫面﹐展示在趙緒的眼前。“多麼感人的場面。就是當年的反帝﹐反軍閥﹐反侵略鬥爭﹐也沒有這麼浩大﹑壯觀。我們的政府﹐已經走到那裡去了。這個主席﹐我也不想再當。”

　　青年學生們﹐頭上裹著白布﹐上面寫著人民的希望。一個個﹐昏沉沉﹐互相依傍。死亡之神﹐在他們的頭上盤旋。但這些熱血的青年﹐他們那不屈的精靈﹐始終守護著﹐那堅韌的生命線。

　　“喝口水吧﹗”女孩子的身邊﹐坐著一位大娘。

　　“不﹐如果政府不對話。”

　　趙緒走出轎車﹐他的心裡﹐激動著萬語千言。多令人疾首痛心﹐這些可愛的孩子。他們為了甚麼﹐不過是為了說話的權利。一個政府﹐連這麼一點點東西﹐都不能給予﹐那還是個甚麼人民政府。

　　“趙主席。”玲玲一眼認出了趙緒。

　　“你們辛苦了﹐可愛的孩子。”所有的視線﹐都投向趙緒。

　　“同學們﹐你們受苦了﹗”趙緒的話音﹐哀嘆彌長。

　　“謝謝你﹐趙主席﹐你要來看我們﹐怎不先打個招呼﹐讓我們去迎接你。”汗青拉住趙緒的手說。

　　“為甚麼要你們迎接哩。你們為了祖國﹐已夠辛苦了。我們口頭上常說﹐國家領導人﹐是人民的公仆。如果不是為了方便﹐我也不會坐轎車來的。”

　　麗雅趕忙打開廣播器﹐向大家報導這好消息。

　　“同學們﹐請給我一個手提擴音器﹐我要走到同學們那裡去。”趙緒手拿話筒﹐步履蹣跚﹐穿插在學生中間﹕“同學們﹐很對不起﹐請原諒﹐我來晚了。但是我的心﹐一直都想著你們。你們的愛國熱情﹐我很感動﹐你們的意見﹐也很中肯。我們的國家﹐存在著這麼多問題﹐除了歷史的原因外﹐我要負主要的責任。雖然﹐我現在只是一個普通的黨員﹐但我也要盡我的責任。只要我有生一天﹐也要盡力﹐改進這種痕7b狀。我贊成你們的意見﹐政府要廣開言路﹐接受群眾的監督。我們會努力地﹐逐步地﹐建立一個民主﹑廉潔的政府。但面對著這麼多的事﹐雖要時間去做。我希望你們﹐給政府以時間﹐去處理這些問題。

　　“同學們﹐當前最重要的是﹐結束絕食行動﹐撤離廣場。保養好你們的身體﹐因為國家的改革﹐依靠你們去做。我們已經老了﹐國家的未來﹐是屬於你們的。你們是民族的精英﹐國家的寶貴財富。”趙緒左手拿住話筒﹐右手執著食物﹐含住淚水﹐向同學們勸食。

　　“趙主席﹐我們‧‧‧相信你。”女學生接過食物。

　　“趙主席﹐我們不是動亂份子。我們只是‧‧‧”另一個學生﹐咽喉哽著﹐再說不下去。

　　“好孩子﹐我知道﹐我明白你們的心意。”趙緒把麵包﹐送進她的口裡。

　　“趙主席﹐我們擔心你。你不應該來這裡。那些仇恨改革的人﹐會更加害于你的。”另一個學生說。

　　看啦﹗多純潔﹐多可愛的孩子。為甚麼﹐要逼他們﹐走向這﹐鮮血淋漓的境地。

　　自治會立即召開緊急會議。商議如何結束絕食行動﹐和有秩序地撤離。這消息傳到楊廷式的耳裡﹐他咬牙切齒﹐恨透趙緒。惟恐學生一旦撤離﹐使他們的陰謀部署﹐全部付諸流水。他下令軍隊﹐立即向廣場進發﹐等待時機﹐把廣場血洗。另方面﹐他命令官方的傳聲筒﹐發表一篇﹐措詞更為激烈的文章。指責學生運動﹐妄圖顛覆政府﹐是一場有組織﹐有計劃的反革命叛亂。

　　自然﹐這篇文章﹐引起學生們更大的公憤。有如在乾涸的草原上﹐投下了火種。正想撤離的學生﹐煞時間﹐群情洶湧。誓要堅持到底﹐與凶頑的統治者﹐進行不屈不撓的鬥爭。

　　　　　　　　　　　　　　〔九〕

　　季教授坐立不安﹐他不僅擔懮自己的孩子﹐而且擔懮﹐幾十萬人民的兒女。鬥爭的烈火﹐越燒越旺﹐再也無法遏止。令他更為焦慮的是﹐有人提出更激烈的口號﹐給當局以鎮壓的口實。流言到處傳播﹐說甚麼﹐大軍已向京城調集。有人說﹐軍隊內部出現分岐﹐有些軍區抗命﹐按兵不動。這些流言﹐沒人知到出自何處。很可能是﹐政府造謠機關散佈的。就像二十多年前那樣﹐把罪惡的勾當重演。獨裁者親自點起﹐燃燒國家的烈火﹐最後卻要學生﹐充當他的替罪羔羊。這一石二鳥的卑鄙技倆。既可打倒政治對手﹐又可消弭人民的反抗力量。

　　“素華﹐我想見見汗青。不知道他能否回來一趟﹖”

　　素華匆匆踏上自行車﹐奔向廣場。大街上﹐人們驚惶地跑來跑去﹐都為學生的安危不安。大軍進城的消息﹐已傳遍了整個京城。一輛輛﹐由商販組成的摩托車隊﹐不分晝夜﹐往來奔馳﹐向學生們報告﹐軍隊活動的消息。

　　“三十理橋外﹐發現大量軍人﹗”鐵騎士大聲呼叫。

　　“同胞們﹐快到東門去﹐堵截軍隊﹐解救學生”

　　大批民眾﹐奔跑在街上。小孩也跑了出來﹐老年人﹐一切留在家中的﹐男女老幼﹐都沖到街道。這些被反人民的政府﹐稱作是暴徒的百姓﹐向著同一個目標﹐有如千尺的飛瀑﹔有如翻騰的巨龍﹔有如咆哮的猛虎。

　　“快跑﹐快跑。去三十理橋。”

　　學生自治會決定﹐監于目前形勢的轉變﹐對獨裁政權﹐已不能存在幻想。立即停止絕食行動﹐恢復體力﹐準備殘酷的鬥爭。學生們以憤怒的激情﹐來響應這個決定。有人還喊出這樣的口號﹕

　　“打倒一黨專政﹗”

　　“結束老人政治﹗”

　　“讓老而不見鬼去吧﹐你們的墓木拱矣﹗”當然﹐這些口號﹐全都錄進了﹐叫喊者的錄音機裡。錄音帶很快被送到避暑山莊﹐作為反革命叛亂的證據。

　　而更多的學生﹐他們冷靜地坐在一起﹐高唱著雄壯的歌曲﹕

　　“從來就沒有甚麼救世主﹐

　　　不是神仙和皇帝。

　　　要創造人類的幸福﹐

　　　全靠我們自己。

　　　‧‧‧”

　　“同學們向太陽向自由﹐　

　　　向著光明的路。

　　　黑暗的勢力已消滅﹐

　　　萬丈光芒在前頭。

　　　‧‧‧”

　　“舊世界愚蠢冷酷無情﹐

　　　準備好最後的犧牲。

　　　‧‧‧

　　　誰能讓暴風雨停歇﹐

　　　‧‧‧

　　　我們的鬥爭聲奔向四方﹐

　　　我們的旗幟在世界飄揚。

　　　我們的心像火樣燃燒﹐

　　　我們的血把它染紅。”

　　　

　　“再見吧親愛的弟兄們﹐

　　　讓我們走過光輝的路途。

　　　只要時刻來到弟兄們﹐

　　　那殘酷的壓迫者就要滾蛋。

　　　‧‧‧”

　　學生們在廣播器前﹐輪候著﹐念頌剛寫好的詩篇﹕

　　“阿﹐自由之神。

　　　我們祈待你﹐

　　　在漫長的日子裡。只有你﹐

　　　才是我們心中的上帝。

　　　別的都是偶像﹐

　　　很快就會傾頹。

　　　只有你﹐高舉著火炬的神只﹐

　　　能巍然地﹑永恆地屹立。

　　“雖然﹐殘暴的軍隊就要壓來﹐

　　　但女神阿﹐你不要畏懼。

　　　我們會用熱血來保衛你﹐

　　　就是一個不剩地死去。

　　　我們勇敢的靈魂﹐

　　　也會圍繞著你的火炬。”

　　學生們正念得起勁﹐工人領袖陳曉﹐走到紀念碑前。對學生的愛國精神﹐表示熱烈的讚賞。他與汗青站在紀念碑的台階上﹐眺望著整個廣場。無數鮮紅的旗幟﹐仍高傲地﹐在空中飄揚。學生們的意志﹐比以往更為壯旺。白天﹐頂著烈日﹐夜間﹐抱著風寒。幾十萬人﹐只有指揮部一個篷帳。

　　“你們太苦了。”陳曉的眼圈﹐泛起了紅暈。

　　“這政府太無人性﹐太愚頑。”

　　“汗青﹐軍隊從四面八方包圍過來﹐你們打算怎樣﹖”

　　“我們已停止絕食﹐準備堅守廣場。”

　　“外面的事﹐由我們工聯負責。我們已發動了大批民眾﹐去堵截大軍。”

　　“有了你們的支援﹐民主就勝利在望。”

　　說話間﹐一個學生跑來﹐報告了一個可笑的情況。一群“民眾”﹐舉著標語遊行﹐表示支持政府清理廣場。他們人數不多﹐大概有一兩千。聽他們說﹐每人有一百塊補助金。

　　汗青和陳曉聽了﹐大笑連聲。“我只聽過有僱佣軍隊﹐沒聽說過僱佣遊行。”

　　“僱佣遊行也有的﹐幾十年前的軍閥﹐也搞過這把戲。其實﹐像這樣的把戲﹐當代搞得最多﹐而且不用給錢哩。”

　　“噢﹐我明白了。”汗青恍然大悟似的。

　　“汗青﹐我提一個建議。就是在緊急時刻﹐要主動撤離。這政府﹐窮途末路﹐窮兇極惡。甚麼事都會干出來的。為了學生的寶貴生命﹐為了保存力量﹐暫時的退卻﹐是必要的。歷史前進的道路﹐不是筆直的。就是把路易十六送上斷頭臺﹐不也出現過王朝復辟。我要回去了﹐因為外面的情勢很嚴峻。我要盡一切力量﹐為你們爭取撤離的時間。”陳曉握住汗青的手﹐兩顆心﹐流著一股暖流。汗青送陳曉走下台階﹐陳曉扶住欄杆﹐心緒淒然﹕“安息吧﹐親愛的瑞芳。看﹐你的熱血﹐使民主之花﹐開得這麼燦爛。”

　　“陳曉﹐你‧‧‧”

　　“我愛人瑞芳﹐在十多年前。犧牲在這欄杆上﹐看﹐這擦不掉的血跡斑斑。”他指著白玉上的﹐褐色的斑紋。

　　“瑞芳姐﹐你的鮮血不會白流的。我們誓要繼承你的遺願﹐踏著你的足跡﹐為民主事業而鬥爭。”

　　汗青回到帳篷﹐他想﹐現在應是撤離的時間。要保存力量﹐作長期的鬥爭。但是﹐怎樣去說服同學們﹐特別是外省來支援的學生。這時﹐他看見﹐玲玲和母親﹐一同坐在地上。在她們的身邊﹐還有幾個陌生人。

　　“媽﹐你干麼來這裡﹐這很危險。玲玲﹐請你送媽離開廣場。我還有很多事要辦。”

　　“青﹐是爸爸叫我來的﹐他想見你一面。”

　　汗青明白父母的心。但在這個時刻﹐他怎可以離開廣場。

　　“我來給你介紹。”王彤從外面回來﹕“這兩位是港城派來的代表﹐他叫李浩仁﹐他叫袁劍勛。他們帶著港城人民的心意﹐和捐助的金錢﹑物品來看望我們。”

　　“可惜﹐所有的物資﹐都被扣留在海關上。這也不是武器﹐只是生活必需品。”

　　“哼﹐這政府﹐真是無所不用其極。”汗青握住他們的手﹐感激地說﹕“謝謝你們﹐謝謝港城的﹐熱愛祖國的人民。你們的支援﹐大大地鼓舞了我們的信心。”

　　“這是我們應盡的責任。”

　　“麗雅﹐請你把這消息﹐告訴全體學生。”

　　汗青帶他們走出帳篷﹐走到學生中間。人們蜂湧上前﹐把他們圍攏﹐當作英雄﹐拋上半空。抬著兩個人﹐走遍整個廣場。

　　紀念碑的台階上﹐自治會召開了會議﹐商討撤退的問題。會議由王彤主持﹐他分析了當前的形勢﹐提出要主動撤離。建議引起激烈的爭議﹐主張堅持到底的代表﹐提出大量的論據。在他們心目中﹐撤退是意味著逃跑﹐意味著貪生怕死。特別是來自外地的學生﹐他們不想﹐灰溜溜地回去。在外地學生中﹐混進一些戒嚴部隊軍官。他們散佈激烈的思想﹐被學生們當作是﹐民主革命的先鋒。他們還說甚麼﹐軍隊已發生分裂﹐某某部隊已表示支持學生﹐工人已站到學生一面。革命形勢﹐已經來臨。只要我們揭竿而起﹐人民就會群起響應。軍隊會倒戈﹐反動政權就會滅亡。

　　王彤表現出左右為難﹐汗青強力地反對﹐這過激的思想。他說﹐祖國人民﹐再不能經受戰亂。甚麼武裝起義﹐是想把民主運動﹐推向死亡深淵。我們一定要堅持和平鬥爭﹐直至民主共和國﹐真正地在黃土地上出現。我們應該相信﹐真理一定會取得勝利﹐只有反動的東西﹐才依仗暴力支持。

　　這時﹐玲玲帶來了博鵬的意見。他說﹐歷史的教訓應該記取。統治者會玩弄陰謀﹐從群眾內部﹐來瓦解群眾﹐或以極左的面目出現﹐煽動群眾﹐脫離正確的方向﹐把群眾推向死亡的深淵。他希望汗青﹐保持冷靜的頭腦﹐不要過高估計自己的力量。

　　一個學生走來﹐報告一個使人費解的情況。一輛可疑車輛﹐闖進廣場﹐被學生攔截﹐司機逃走了。車箱內﹐堆滿了步槍和子彈。

　　“反動當局﹐想引誘我們﹐搞真正的暴亂。以便有籍口鎮壓我們。立即把車子封好﹐把他交還保安局。”汗青對那學生講。通往廣場的大道上﹐人民拆毀了交通鐵欄﹐鋪設了重重路障。公共汽車﹐橫倒在路的中央。大樹被砍斷。凡是可以用做路障的東西﹐全都用上。一切為了阻止軍隊﹐開進廣場。雖然﹐官方聲言﹐戒嚴部隊進城﹐只是為了執行戒嚴令﹐絕不會鎮壓學生。但群眾對政府的話﹐全不相信。因為這個政府﹐一慣顛倒是非﹐製造謠言﹐蠱惑群眾。他們謊話說盡﹐壞事做盡﹐挑起事端﹐言而無信。

　　士兵們﹐頭上戴著鋼盔﹐肩掛自動步槍。﹐坐在車箱裡。一車車﹐一行行。車篷內﹐熱騰騰。戰士們﹐淋漓大汗。小學生﹐老大娘﹐簞食壺漿﹐拒王師于路上。

　　“你們是人民的軍隊﹐

　　　你們全來自人民。”

　　“喝一口甘甜的水﹐

　　　這水和著人民的淚。”

　　“學生是你們的親兄弟﹐

　　　你們是工農的子弟兵。”

　　“煮豆燃箕﹐為何苦相逼。

　　　你們的責任是保衛國土﹐抵禦外敵。”

　　

　　“回到你們的軍營去吧﹐

　　　誰命令你們鎮壓學生的。”　　　　　　　　　　　　　　　　　　　　　　　　　　在京城的西區﹐民眾攔住了一輛坦克。他們睡在履帶下﹐睡在滾燙的柏油路上。　　

　　“廣場是人民聚集的地方﹐

　　　坦克不應開進廣場。

　　　英雄的戰士呀﹗

　　　你們應該向侵略者﹐

　　　展示人民的力量。”

　　二叔公﹑三嬸娘﹐圍著坦克﹐臉上掛著　c兩行﹐苦苦哀求把話勸。一個軍官﹐扶起躺在路上的老人﹐感動得熱c盈眶。“老大爺﹐起來吧。我們是人﹐不是畜牲。我們只是奉命進城﹐執行總理的戒嚴令。絕對不會向學生開槍。”

　　“要是上頭下達開槍的命令﹖”

　　“我們也要把槍朝天放。”

　　“不行﹐不行。邦有道﹐走馬以糞﹔邦無道﹐戎馬生于城。我總是一千個不放心。歷史的教訓告訴我們﹐這群官僚﹐沒幾個安的好心。為了權力﹐他們甚麼都會干。”

　　人民啦﹐偉大的人民﹐崇高的力量。他們就是這樣﹐和軍隊對峙了﹐一天又一天。熬過了一個又一個﹐不眠的夜晚。他們通宵達旦﹐東奔西忙。那裡出現軍隊﹐那裡就有百姓在阻攔。他們高唱著救亡的歌曲﹐號召大家起來阻擋。

　　“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

　　　把我們的血肉﹐

　　　筑成我們新的長城。

　　　偉大的民族﹐到了﹐

　　　最危險的期間。

　　　‧‧‧”

　　也許是人民的鬥爭﹐贏得了勝利﹐也許是統治者﹐搞新的花樣。

　　“軍隊撤退了﹐軍隊返回營房。”摩托車隊﹐把喜訊傳遍大街小巷。

　　“人民萬歲﹗”

　　“民主萬歲﹗”

　　廣場上的學生﹐一片歡騰。為民主而鬥爭的熱情﹐更加高漲。他們盲目地歡呼勝利﹐自豪地縱情歌唱。

　　“事實證明﹐一切反動派都是紙老虎。”

　　“撤退﹐是機會主義路線。”

　　流言在廣場每一處傳遍。“汗青不是人民的子弟﹐是某某高官的私生子。他代表的只是﹐當權派的利益。”被謠言困擾著的汗青﹐不得已﹐要辭去職務。他將要離開廣場時﹐拉著王彤的手﹐沉痛地說﹕

　　“小王﹐這重擔﹐只好交給你了。記住﹐不要被虛假的勝利﹐沖昏了頭腦。軍隊的撤離是暫時的﹐他們會捲土重來﹐而且會﹐令我們措手不及。我這次回去﹐一定要弄清楚我的身世。不管怎樣﹐我的心﹐我的身體﹐我的生命﹐我的靈魂﹐永遠是屬於人民的。”

　　“汗青﹐我了解你。謠言可以把你中傷﹐但我對你的信任是永恆的。不管你是誰的孩子﹐你永遠是我們的好兄弟。謠言止于智者﹐我相信﹐當局的陰謀﹐一定會失敗的。”王彤緊握住汗青的手﹐表示對他信任和支持。他們一直談到深夜﹐才合上沉重的眼皮。

　　李鴻鯤在郊外的官邸踱來踱去﹐他已經幾天不能成眠。那可恨的群氓﹐可惡的隸﹐竟敢阻擋戒嚴部隊。不過﹐他們已經上當了。“哼﹐學生呀學生﹐你們造反吧﹐看你還能神氣得幾天。”

　　窗外傳來了噠噠噠的響聲。李鴻鯤捏緊拳頭﹐大聲叫嚷﹕關上門窗﹐關上門窗﹗”

　　李夫人把窗戶關上。

　　“飛虎隊呀﹐飛虎隊﹐看我折斷你的翅膀。”李鴻鯤氣得七孔生煙。

　　“老李﹐你氣甚麼。這不是飛虎隊﹐是巡邏的軍人。聽說﹐季汗青要離開廣場。那是不是你搞的花樣﹖”

　　“他確實是這樣。我已查的一清二楚。絕非虛言。”

　　“那他到底是誰的私生子﹖”

　　“這﹐這暫時還是個絕密。”

　　“絕密﹐絕密。你就是要對太太保密。人家甚麼都和太太說﹐可是你‧‧‧”李夫人尖聲叫著。

　　“唉﹐這事關重大﹐泄露出去﹐是不得了的。”

　　“我明白了﹐這一定和你有關係。他是你的私生子。你們這些偽君子。甚麼特殊材料製成的﹐一個個都是風流的東西。那萬歲爺離婚幾次﹐你大概也想離婚幾次。”她指著李鴻鯤的臉﹐大叫大嚷。

　　“唉﹐不是我的。看你﹐酸溜溜的。”

　　“不是你的﹐那是誰的﹖你不敢說﹐你們這群偽君子﹐滿口革命道德﹐滿腹男盜女娼。”

　　“你小聲點好不好。誰保證這裡有沒有竊聽器。”李鴻鯤轉身回房裡去。

　　“對不起﹐剛纔我的火氣是大一些。我們到花園去。”

　　“不用啦。我告訴你﹐那是楊廷式的。”李鴻鯤把嘴巴﹐貼近夫人的耳邊。

　　“是他﹐我也猜到他。這風流胚子。他和誰的。是個列車員﹐還是個文工團員﹖”

　　“那是個少數民族姑娘﹐頂漂亮的。現在已經回鄉。”

　　“好啦﹐天已晚了。我們睡吧﹗”李鴻鯤的小孫女﹐走進房間﹐拉住祖母的衣衫。　　　　　　　　　　　　　　　　　　　

　“奶奶﹐給我講一個﹐狼來了的故事。”

　　“狼來了﹐好主意﹗”李鴻鯤高興得抱起孫女﹐用幾天沒刮的鬍鬚﹐擦著她的臉皮。

　　　　　　　　　　　　　　　　　　〔十〕

　　在戒嚴令下﹐學生門熬過了﹐多少個緊張的夜晚﹐不眠的夜晚。現在﹐每一個人﹐那怕是個鐵打的壯漢﹐也會感到疲倦。更何況﹐軍隊已返回營房。都城又瀰漫著和平﹑寧靜的氣氛。人們相繼地﹐進入了甜蜜的夢鄉。只有在那裡﹐他們才可以﹐聆聽那飄飄的仙樂﹐盡情地漫舞輕歌﹔構想著﹐美好的社會藍圖﹐翱翔于﹐自由的理想之國。軍隊撤走了﹐未來將是怎樣﹖很多人﹐都沒有精力去想一想。他們只是想睡﹐睡阿﹐睡眠。眼皮已無力掙開﹐不能多看一眼﹐他們拚死掙來的﹐勝利的果實。學生們﹐一個接著一個﹐倒下去。在輕鬆的談笑中﹐不知不覺地﹐合上了沉重的眼皮。對於人民百姓來說﹐和平是最好的精神鴉片﹐睡眠是最大的幸福。“睡吧﹐睡吧。你們這些勇敢的學生。”睡神在廣場上肆意地游湯﹐鼻鼾聲代替了雄壯的歌聲。他們不再歡呼﹐不再歌唱﹐也不再演講。睡吧﹐只有睡眠才是幸福﹐但願你們長眠不醒。無論是統治者﹐也無論是升斗草民﹐都希望永遠地﹐沉睡于夢鄉。因為﹐只有在沉睡中﹐才看不見﹐那些橫行的社鼠﹐怎樣成群結隊地﹐食祖國的靈魂﹔只有在沉睡中﹐才不用﹐為真理﹑正義被壓碎而痛心﹔只有在沉睡中﹐才可已進入﹐那子虛烏有的﹐此岸世界的天堂。睡吧﹐睡吧﹗你們這些勇敢的學生。除了睡眠﹐還可以做些甚麼。你們有甚麼力量﹐去和那些﹐擁有絕對權力﹐武裝到牙齒的當權者﹐進行較量。雖然﹐你們擁有真理﹐擁有正義﹐擁有民眾的支持。但民眾又擁有甚麼﹖他們也一無所有阿﹗而統治者卻擁有一切﹐擁有強大的軍隊﹐黑暗﹑腥臭的牢獄﹐和為他們利益而設的法律。還有﹐人們頭腦分泌的“思維素”﹐也是屬於統治者的。

　　睡吧﹐睡吧﹗英雄的學生。除了睡眠﹐你們還可以做些甚麼。你們雖然熱愛和平﹐熱愛人民﹐熱愛祖國。但祖國是屬於你們的麼﹖國家只是一件﹐階級壓迫的工具﹐它會愛你們麼﹖

　　人們紛紛入睡﹐深沉的呼吸﹐代替了戰鬥的激情。看不見勝利的手勢﹐只有旗幟在無力地飄揚。在這“萬馬齊”的時刻﹐城樓下﹐出現了三個﹐鬼鬼祟祟的影子。一個瘦長個子﹐手提一罐油漆﹐向城樓摸去。

　　護城河的白玉橋上﹐坐著一對情侶。他們就是汗青與玲玲﹐他們沒有睡﹐在傾訴著別緒離情。

　　“汗青﹐你真的要離開我們﹖”玲玲焦慮地問。

　　“這只是暫時的﹐我很快就會回來。”

　　“你一定要回來的。你不會是私生子﹐這是當官的無恥讕言。因為他們害怕你﹐要把你除掉。就用謠言來把你中傷。”玲玲把頭依在汗青的肩上。

　　“我也這麼看。”

　　“那你為甚麼還要回去啦﹖”

　　“我需要證明﹐我的血管裡﹐流的不是罪惡的血液。”

　　“多可悲呀﹐幾千年曆史的民族﹐仍擺脫不了﹐氏族社會的血緣意識。我知道﹐你是不自覺的。這是一股頑固的勢力﹐統治者利用它﹐作為分化人民力量的武器。”

　　“因此﹐這文明古國﹐一直以來﹐都離不　’7d死人的統治。”汗青用厭惡的目光﹐一瞥城樓上的巨像。就在這一瞬間﹐他看見﹐一個瘦長的人﹐站在一個胖子的肩上。把紅色油漆﹐潑向巨像。汗青立即意識到﹐這又是一個危險的訊號。他潑的不是油漆﹐而是學生的血液。

　　“抓住他﹐抓住他。別跑﹐站住﹗”汗青向那人追去。玲玲也跟著追﹐她抄了近處。把這三個學生打扮的人攔住。學生們被喊聲驚醒﹐從四面八方跑來﹐把這三個人﹐重重圍困。

　　“你們是甚麼人。為甚麼這麼做﹖”

　　“你們不用管﹐這是我們的自由。你們不是要爭取民主麼﹖要民主﹐就要破除這專制偶像。他是整整幾十年來﹐壓在人民頭上的大山﹐給百姓帶來無窮的災難。為甚麼﹐你們學生﹐不敢碰他一碰﹐這反動統治的根源。你們害怕了。那好吧﹐你把我們送到安全部吧。我“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學生們﹐被他們一輪辯白﹐一時不知怎樣回答。

　　“你以為﹐這樣就可以﹐剷除專制統治的基礎了嗎﹔你以為﹐這樣就很勇敢了嗎。你這只是小勇﹐只是發泄一下﹐痛恨的情緒吧了。”王彤也說不下去了。

　　“我明白﹐這是我們民族的悲哀。甚麼“奉天承運”﹐甚麼“恭行天伐”﹐甚麼“其命維新”﹐甚麼“起義革命”﹐也不過是改朝換代而矣。你們今天的鬥爭﹐會有甚麼結果哩。你們也超出不了﹐想換一個好皇帝。你們就算是贏得了勝利﹐也不過是做了﹐了改朝換代的工具。也許﹐這新的王朝﹐在骨子裡﹐比舊王朝﹐更為暴戾哩。因為﹐它吸取了前朝滅亡的教訓。”另一個人說。

　　“你污衊我們﹗”崇煥感到氣憤。

　　“我沒有污衊你們。可敬的學生們﹐我只是慨嘆﹐我只是希望你們﹐能冷靜地想一想。算了吧﹐我不想和你們爭論。把我們送到安全部去吧﹐我們做的事﹐由我們負責任。”那胖子理直氣壯地講。

　　“把他們放了。”汗青說﹕“我建議你們。”

　　“我會自己去投案。我們只是應負﹐毀壞公物的責任。”那瘦個子自負地說。

　　人們松開包圍圈﹐王彤痛苦地掩著臉。

　　“再見了同學們。有很多問題﹐需要我冷靜地想一想。”汗青依依不捨地﹐離開廣場。

　　廣場流傳著﹐一項振奮人心的消息。幾位元老說﹐他們理解學生的心情﹐不希望看到流血犧牲。還有一件﹐人們祈待的喜訊﹕李鴻鯤打算辭去首相職務﹐以謝學生。這兩件勝利的喜訊﹐大大鼓舞了學生。他們舉行盛大的聯歡晚會﹐慶祝勝利。從俱樂部搬來了樂器﹐姑娘們打扮得更為麗。民族學院的學生們﹐彈起了冬不拉﹐打起了手鼓﹐蹁躚起舞﹔有人穿上牛仔褲﹐彈起結它﹐唱起流行歌曲。廣場瀰漫著﹐勝利喜悅的氣氛﹐有人對著攝錄機﹐打出勝利的手勢。年青人啦﹐你們純潔的熱情﹐就這樣地被陰謀家所玩弄。

　　第一批入城的士兵﹐目睹群眾﹐為了保衛學生的生命﹐不惜以血肉之軀﹐阻擋大軍前進。不少軍人﹐被群眾的勇敢精神所感動。聽說﹐一位坦克兵團長﹐違抗上級的命令﹐毅然決定﹐把部隊撤回軍營。團長被處決了﹐他為人民﹑為正義﹐獻出了寶貴的生命。楊李害怕了﹐他們意識到﹐水能載舟﹐也能覆舟﹔害怕人民會顛覆﹐這個借助人民力量﹐奪取得來的政權。多行不義的人﹐無時無刻﹐都心虛理怯﹐膽顫心驚﹐戰戰競競﹐杯弓蛇影。甚至看見八公山的草木﹐也都以為是階級敵人。如果讓士兵接近人民﹐了解事實﹐毫無疑問﹐會促使戰士倒戈﹐投向人民。必須重新組織一支﹐與人民﹐與事實隔絕的﹐無知的突擊力量。出其不意﹐突襲廣場。絕不可以﹐讓學生帶著勝利的喜悅﹐離開這地方。如果不狠狠的打擊﹐他們會捲土重來﹐而且會百倍地囂張。為了達到這一罪惡的目的﹐只好暫時忍讓。也因為這樣﹐他們竟然贏得一些﹐頭腦簡單的同情。說甚麼﹐“世界上﹐沒有一個政府﹐能容忍這麼多民眾﹐佔據這麼重要的地方﹐達到這麼長的時間。”

　　掌握一切有利條件的當權派﹐自然也得到﹐時光女神的偏袒。他們火速地﹐從邊遠的地方﹐調動大批﹐對事件毫不知情的軍人。向他們灌輸虛假的消息﹐激發他們盲目的﹑單純的階級感情﹐和對“叛亂者”的刻骨仇恨。

　　狼來了的消息﹐傳了一遍又一遍。堵截士兵的民眾﹐夜以繼日﹐東奔西跑﹐疲倦非常。接著﹐是出人意外的平靜﹐有如暴風雨之將來臨。為了麻學生﹐到處流傳著﹐軍人抗命的消息。學生們﹐一心以為最後的勝利﹐已在眼前﹔真正的共和國﹐將會誕生﹔貪官污吏﹐將會滾蛋。在這個時間﹐又一件鼓舞學生鬥志的消息﹐傳遍了廣場。

　　“同學們﹐藝術學院給我們送來了﹐一座莊嚴﹑神聖的﹐自由女神彫像。這座巨像﹐今天晚上﹐就要傲然屹立在﹐廣場的中央。”

　　整個廣場一片歡騰﹐學生們歡欣雀躍﹐有如爆發著的火山﹐把熾熱的熔岩﹐把火般的熱血﹐拋向黑暗的深淵。

　　“萬歲﹐民主女神﹗”

　　“女神呀﹐我們對你朝思暮想。你是人民勝利的象徵﹐封建暴君的克星。高舉你的火炬﹐驅走鼠輩橫行的黑暗。阿﹐女神﹗我們熱愛你﹐你就是未來﹐你就是希望﹔你才是燈塔﹐你才是舵手﹐你才是方向。”

　　經過了整夜的忙碌﹐民主女神﹐終于屹立在廣場上。看啦﹗她手中的火炬﹐向黑暗的大地﹐放射出萬丈光芒。她英姿颯爽﹐勝于手執鋼槍。她有如站在巍巍的金山上﹔有如一輪金色的太陽。她的光輝﹐喚醒了沉睡的百姓﹐使鬼魅魍魎無所遁形。

　　在一個激情揚溢的晚上。靜靜的夜空﹐突然涌出了﹐鋪天蓋地的飛蝗。豺狼離開了洞穴﹐隱藏著利爪的獵豹﹐伏下身體﹐以凶殘的目光﹐盯著歡樂的羔羊。它們﹐靜俏俏的移動﹐在所有通往廣場的大道中。煞時間﹐群魔亂舞﹐履帶轟隆隆地滾動﹐戎馬生于京城。“共和國”的衛士們﹐一個個似虎如狼﹐目露凶光﹐嘴巴噴著火。坦克掀起炮衣﹐食指扣著板機。

　　“狼來了﹗”一個婦女高生聲地叫喊。

　　“噠﹐噠﹐噠﹗”達姆彈飛出了槍膛。

　　地面上﹐淌著鮮血一灘。一個母親的屍體﹐倒臥在血泊上﹐還有一個﹐已經停止跳動的小心臟。坦克從她的身上輾過﹐一輛接著一輛。像輾過一條狗﹐地上留下一堆肉醬。

　　“共和國衛士”呀﹐難道這就是﹐你們的英勇行為﹐是你們的榮光﹐是你們受勛的原因﹖你們的勇敢﹐是因為殺死了一個小生命﹐一個手無寸鐵的母親﹔一大群熱愛共和國的學生。

　　殺人犯呀﹗你們這群匪黨﹐這群披上人皮的豺狼。多麼喪心病狂﹐鮮廉寡恥﹐竟然站在人民的會堂裡﹐接受可恥的勛章。人民在咒罵你們﹐這個撒旦中之撒旦。你這殘暴的君主﹐法西斯魔王。你的臉﹐已長滿膿瘡﹐蛆蟲在你的臉上爬行﹐毒液在你的身裡流淌。你用淫威﹐把和平﹑正義﹑道德﹑公理﹐擺在屠夫的肉案上﹔你把惡狼驅進羊群﹐讓它去撕破人民的喉管。好讓鮮血﹐染紅你那﹐退了色的江山﹔染紅你那﹐垂死﹑蒼白的臉龐。

　　“回去吧﹐汗青。黑暗即將來臨﹐這是暴風雨前夕的沉靜。幾十萬學生的生命﹐系在你們身上。告訴同學們﹐你們已取得重大的勝利﹐把惡狼趕到了窮巷。應立即撤離廣場。因為﹐你們的力量﹐還不足以﹐與擁有強大武裝的統治者對抗。不應該寄望于軍方﹐就算是﹐出現一個新的軍閥政權﹐也不過是換了湯的政權。在這片﹐獨裁者橫行幾千年的土地上﹐不可能寄望﹐共和國會很快地出現。

　　“我明白了﹐父親。我馬上就回去。我已聽到了惡狼的嗥叫﹐和同學們呻吟的聲音。”

　　“馬達轟隆﹐履帶滾滾。坦克手﹐射擊手﹐勇猛又堅定。炮聲轟隆﹐履帶滾滾﹐鐵的堡壘﹐橫衝直闖﹐開路打先鋒。‘人民’的坦克手﹐要為‘人民’立戰功‧‧‧”人民的噩運已經來臨。男女老少﹐翻下睡床﹐潮水般地﹐涌到街上。阿﹐坦克﹗這長長的毒龍﹐吐著毒舌﹐在把生命吞噬。每條道路﹐大兵所到之處﹐流著鮮紅的血液﹔躺滿可怖的屍體。“共和國衛士”呀﹗你們在摧毀共和國的礎石。駕駛員駛來了公共汽車﹐民眾冒住槍林彈雨。群策群力﹐拆掉路上的鐵欄﹐把它堆在路上﹐擋在坦克前面。可是﹐這小小的鐵欄﹐怎能阻擋﹐坦克履帶﹐滾滾向前。一陣痛苦的叫喊﹐又倒下一大片。血和肉﹐飛濺在人們頭上﹐把路邊的溝渠填滿。

　　“媽媽呀﹗快﹐告訴學生。”小姑娘掩著胸口﹐痛苦地叫道。

　　“法西斯匪邦﹗狠毒的惡狼﹗”人們在咒罵﹐悲淚和著鮮血流淌。

　　“哈﹐哈﹐哈﹗”兩足而沒有毛的豺狼﹐手握機槍﹐雙眼發紅﹐鼻孔噴著火﹐像一群毒龍。

　　一個身穿白衣的勇士﹐隻身站在砲塔前﹐想擋住坦克前進。他的身後﹐一個勇敢的外國記者﹐扛著攝錄機﹐鏡頭對住坦克。多虧他﹐救了勇士一命。

　　“不許開槍﹗”機砲手接到隊長的命令。坦克左彎右拐﹐蛇行前進。

　　擔架床﹑腳踏車﹐一切可以載人的東西﹐都用作救護工具。那邊的士兵在屠殺﹐這邊的百姓在救援。醫院裡﹐擠滿了傷者﹐停尸間﹐堆疊著屍體。彈孔冒著血泡﹐發出嘶嘶的聲音。一道道人肉防線已被突破﹐千萬大軍﹐扑向廣場。可憐的學生﹐可敬的民主戰士。你們還不相信﹐你們還不曾想像﹐罪惡的屠殺﹐已成為不可抹煞的歷使事實。當初﹐他們還相信﹐這當權者﹐會有一點人性與良知。不至冒天下之大諱﹐揮軍廣場。今天﹐阿瑞斯的戰車﹐輾碎了他們的﹐善良的願望。達姆彈﹐把人性論徹底地批判。

　　曳光彈﹐在夜空中﹐劃出一道﹐死亡的弧線。廣場的燈光﹐突然熄滅。歷史上﹐最黑暗的時刻﹐降臨在黃土地上。

　　一輛坦克﹐單獨闖入廣場﹐被學生截停。它之所以孤軍深入﹐相信又是一像陰謀部署。當然﹐坦克被學生團團圍住。人們高呼﹕“打倒法西斯﹗”學生爬上砲塔﹐敲著鋼甲﹐對戰士們說﹕“出來吧﹐我們不會傷害你們的。”坦克兵﹐全不理會﹐

‘7d動馬達﹐前沖後突。人們怒不可遏﹐敲打鋼甲。這時﹐不知從那裡﹐鑽出兩個人來﹐提著兩罐氣油﹐把它淋在坦克上﹐把罪惡之火點燃。

　　“快出來吧﹐坦克著火啦﹗”

　　戰士們﹐狼狽地爬出坦克。”低著頭﹐忍受著人們的叫罵。一些人﹐舉起拳頭﹐往戰士的身上打。

　　“大家住手﹗我們的拳頭﹐不打子弟兵。”一群學生﹐用身體擋住鐵拳。

　　廣場的北部﹐人們截停了﹐一輛大型客車﹐司機在混亂中逃跑了。人們湧上車箱﹐揭開帆布﹐發現一大堆大刀木棒。

　　“干吧﹗拿起武器﹐保衛廣場。”有人大聲叫喊。

　　“不行﹗”汗青突然出現在人們的面前﹕“我們不要上當。統治者在這時間﹐送來了大刀木棒﹐是要挑動我們﹐與軍隊對抗﹐想把幾十萬學生﹐送進墳場。”他制止了這不理智的行動﹐命人把車子﹐駛離廣場。

　　王彤﹑崇煥﹑麗雅﹑玲玲﹐以及其他學生領袖。聚集在紀念碑前。膂d言要死守廣場。廣播器已被打爛﹐電線割斷。廣場一片混亂﹐有人在哭泣﹐有人在叫罵﹐有人敲著水壺歌唱。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再見吧﹐親愛的弟兄們﹐你走過了光輝偉大的道路‧‧‧”

　　“痛心呀﹐這樣的政權。在世界上﹐還有那一種生物﹐比得上他們﹐對待自己的同類﹐這樣殘忍﹐這般瘋狂。

　　“撤退吧﹐同學們。保住你們寶貴的生命﹐作長期的﹑艱苦的鬥爭。北部的槍聲比較然d疏﹐我們就往那裡闖。”汗青回到紀念碑前﹐向學生領袖們講。

　　“現在撤退﹐就意味著逃亡。”

　　麗雅﹑玲玲﹐他們依偎著紀念碑的浮雕前﹐淚流披面﹕

　　“也許我倒下﹐

　　　再不能起來。

　　　假如是這樣﹐

　　　你不要悲哀。

　　　共和國的旗幟上﹐

　　　有我血染的風采。”

歌聲悲壯金水寒﹐壯士一去不復還。

　　“我們不能走﹐我們要迎接燦爛的時光。”

坦克的吼聲﹐越來越近﹐有如冥河的黑水奔騰。月亮躲進了烏雲的後面﹐星星閉上悲痛的眼睛。槍聲和著悲慘的叫喊﹐奏出了一首﹐壯懷激烈的樂章。

　　“撤退吧﹐同學們﹗”

　　從港城來的代表﹐急忙去尋找﹐戒嚴部隊的指揮官。要求他們﹐停止殺戮﹐讓學生撤離廣場。但是﹐得到的回答是﹕“對不起﹐戰士們充滿了階級仇恨﹐平叛情緒高漲﹐事到如今﹐我也不能控制局面。”

　　“你們放心﹐我們進城﹐只是為了執行戒嚴令﹐絕對不會殺害學生。”說話的是一位政治委員。

　　學生們明白了﹐這只是砌辭推搪。反動當局決心要鎮壓﹐要以人民的鮮血﹐來換取﹐他們穩定的治權。

　　“烈士的忠魂呀﹐你們可曾看見。”王彤伏在封碑上悲嘆﹕“你們付出了生命﹐換來了甚麼。你們的犧牲﹐只是招來了﹐更多的忠魂。”

　　“汗青﹗”玲玲扑到汗青的身上﹕“這時候﹐你來干甚麼。為甚麼還要踏上這死亡的陷阱﹐作無謂的犧牲。”

　　“聽我說﹐快走吧。不要再存在幻想。”

　　“幻想已經破滅了﹐一切都破滅了。包括了﹐甚麼崇高的的信仰。甚麼美好的社會﹔甚麼此岸的天堂﹔甚麼‘人民當家作主’﹔甚麼‘偉大﹑光榮﹑正確的黨﹔甚麼’無產階級專政’﹔甚麼‘人民的’‘紅色江山’。全都是鬼話﹑謊言。人總是要死的﹐只要我們的死﹐能喚起人民的覺醒﹐我們隨時準備犧牲。”麗雅挺起胸膛﹐像一位莊嚴的女神。

　　死亡之神在肆虐﹐民主女神被推翻﹔坦克輾過篷帳﹐履帶沾滿血漿﹔紀念碑上﹐纍纍彈痕。殺人犯呀﹗誰給你們權力殺人。同學們﹐簇擁著汗青﹑銘基與王彤﹐隨著人流﹐涌向北面。一串達姆彈﹐飛出槍膛﹐打中銘基的頭顱﹐打在麗雅的身上。她的胸膛﹐炸開了一個洞﹐血如泉涌。

　　“麗雅﹐麗雅﹗”一陣撕裂肝腸的叫喊。

　　“銘基﹗”熱騰騰的鮮血﹐流在玲玲的背上。

　　“汗青﹐我﹐我不行了。好好‧‧‧照﹐照顧‧‧‧玲‧‧‧”麗雅倒在汗青的懷中。

　　一群學生涌過來﹐把汗青和玲玲沖散。廣場的上空﹐瀰漫著烽煙。堆積如山的屍體﹐被一把火點燃。看啦﹐屠夫們﹐在清理廣場。這昔日粉飾昇平的地方﹔這昔日高呼過﹐“人民站起來了”的地方。今天﹐變得尸橫遍地﹐變成了﹐屠殺人民的廣場。

　　曙光﹐又一次﹐照在城樓上。風悲日昏的都城﹐坦克車﹐排列成行。軍人們﹐荷槍實彈﹐巡邏在平安街上。多麼英姿颯爽﹐“共和國衛士”們﹐就是這樣地﹐保衛著納粹魯廣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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