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前,中原幾度板蕩,生靈塗炭。多少年後,中原依舊板蕩,只是少了精忠報國的岳飛。
千古遺響憶岳飛
如果,我們同生於南宋,必會為他的忠義而震動;也會為他的冤死而心傷。如果,歷史再來一次,有多少人能夠擋在岳飛的面前,護衛這位精忠報國,誓還中原的千古名將?有多少人能夠在歷史的當下做出良心的判斷?可惜了,往往都是當歷史翻過那一頁時,人們才為之深深痛悔。
或許,這也算是某種歷史的規律。
「國亂思良將、板蕩識忠臣」也該算是歷史的鐵則吧!可是,良將有心,孤臣卻難以回天;忠臣在下,竟挽不回主上求和的心意。所以,南宋偏安一隅,直到臨安的王氣洩盡,文武百官在和戰之爭中,斷卻了南宋侷促的天下。
天下分合有定數,南宋終究和其他朝代一樣,都離開了中原的大舞台。只是「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每一頁輝煌的歷史都留給人如此的遺憾。後人回顧歷史,往往喟嘆!只恨當初主上志在偏安、只恨當初奸小當道、只恨當初群臣閉口不言、只恨當初人們坐看岳飛冤死!
於是,英雄的事功,常常被這樣悲壯的情節,襯托得益發悲壯,令人千古淚下!
岳飛,他是最典型的例子!
中原啊!畢竟又歸於一統。不過,那是另一朝文化的開端,而不是大宋的天下了!儘管文天祥的正氣亦是光照千古,畢竟只是南宋皇朝的迴光反照。蒙古人的鐵蹄南下,毫不留情的斷絕了宋朝的江山,因為新的演員,要來中原演出元朝的大戲。
岳飛而後,南宋的軍事雄圖幾乎及身而絕。如雲般的氣節之士,無法揚起「踏破賀蘭山缺」的豪情壯志;無法再有著「行復三關迎二聖,金酋席捲盡擒歸」的氣魄與本領。
於是,忠臣無力回天,只能抱著末代皇帝跳海自盡了。
是是非非,難說。
不過,歷史翻過數頁,我終究只記得岳飛。
為甚麼呢?為甚麼南宋一朝,我只看見岳飛呢?江南的煙雨樓閣、才子佳人;南宋的都市生活、紙醉金迷,似乎進不了我的歷史大夢。
為甚麼呢?臨安城百姓的齊聲痛哭,像是一直迴盪著。或許,岳飛的精忠之心,真有貫穿時空的神力,鐘鼓雷鳴,跨越歷史的恆河,印在我們的心裡。
岳飛,精忠長存,千古不易。我翻開史冊,跟著岳飛走過、寫過、想過、行過的痕跡,重新寫下這位曠世英雄的吉光片羽。
這也該算是一種歷史之緣。
文武全器,仁智並施
「膽器堂堂貫斗牛,誓將直節報君仇,斬除元惡還車駕,不問登壇萬戶候。」這是岳飛的詩作。
古今名將能有此文采者,恐怕屈指可數。印象中,除了臥龍先生孔明之外,恐怕無人能及的了。然而,文人即使官至宰相,亦無法寫出如此力可劈山,巨力萬鈞的詩;除了岳飛,又有誰能寫下如此渾厚蒼然、真力內斂的絕句?而其忠肝義膽,澹泊名利之處,又是文學大家難以望其項背的啊?
岳飛不只是軍事天才,其精神力足以匯聚文武,仁智並施。《宋史》〈岳飛傳〉後面有一段論:「求其文武全器,仁智並施。如岳飛者,一代豈多見哉?」
的確,岳飛的秉性仁智兼備;他的人格修養融合文與武。他就是聖賢與英雄合一的化身。他一邊讀著左傳,深明春秋大義;另一方面,他熟讀孫吳兵法,天生神武。
宋史記載,他能挽弓三百斤,亦且可左右開弓。他天才贍溢,文采、兵法、武藝的本領似乎與生俱來。儒家理想中:內聖外王、致君堯舜、文武合一的人格典型,好像齊備於岳飛一身。
岳飛不僅立德、立功,尚且立言。我們常說的「運用之妙,存乎一心」便是岳飛的名言。三不朽,真是聖賢至境!除非是天生聖哲,以救中原蒼生。國家板蕩之際,如何能出現民族英雄-岳飛?
岳飛二十歲,便從軍了。
年輕的岳飛,勇敢善戰,能單騎取敵梟將。宗澤驚其將才,稱讚岳飛的勇智才藝,並且建議岳飛說:「不過,你喜歡野戰,終究不是辦法。」所以,宗澤傳授他陣圖,以為作戰之需。
想不到,岳飛不是拘泥成法的儒將,他竟說:「陣而後戰,兵法之常。運用之妙,存乎一心。」宗澤也肯定了岳飛的這番理論。
當時,康王即位,是為宋高宗。由於徽宗欽宗還在敵人之手,岳飛便上書數千言,要報君仇。
岳飛的勤王大業
還我河山,這是岳飛的志業。不過,他的心境之高,也常有超凡脫俗之處。他為龍居寺題詩:「巍石山前寺,林泉勝復幽。紫金諸佛像,白雪老僧頭。潭水寒生月,松風葉帶秋。我來囑龍語,為雨濟民憂。」
這首詩,岳飛雖無壯烈之語,不過卻有慈悲之心。詩中,岳飛刻畫出了出世者的濟民之心,意境之高,不遜於唐賢詩人李杜諸家。可見:岳飛八千里路的勤王志業,不是為了個人的塵土功名,而是為了濟世救民。這等仁人志士、憂國憂民之心,也正是岳飛一生行動力的泉源。
岳飛,他幾乎是忠字的化身。
岳飛忠君,表現在他對高宗皇帝的態度上。高宗皇帝一來,岳飛不曾背對著皇帝而坐,這顯示出他的心行合一。岳飛酒量很好,高宗皇帝當面對他說:你要到河朔地方的時候,才可以喝酒。於是,岳飛真的絕口不飲。屬下將佐有來勸酒的,岳飛便對他們發飆。
不過,岳飛的忠絕非愚忠,而是發自天性的精忠。
他常常因為國步艱難而發愁。皇上年紀還輕,可是皇嗣未育、聖統未續;岳飛私下和家人談起這件事情,常常是擔心得哭了。人們雖說他迂腐,可是當自己帶兵北征時,岳飛心存國事,竟不顧自己可能犯了權臣之忌諱,援引古今利害,第一個反對建立儲君的建議。
天下人聽見這件事,都能感受到他的忠心,沒有人不感到岳飛偉大的!
更可貴的是,岳飛一邊帶兵打仗,一邊還幫著擔心朝廷的糧餉。國家以民立國,而大功未成,東南的民力白白耗在軍費。於是,當岳飛收復京西湖北之地時,他便募民營田,使一些流離失業的百姓,能夠歸於正業。
他大興屯田之法,戰備閒暇之際,他讓兵士下田耕作,無一人遊閒。不僅減輕國家的軍費負擔,也使流民歸正、荒地開墾,增加財富之餘,使社會更加安定。
可惜的是,後來的南宋朝廷畢竟不能繼續岳飛的善政。為求苟安,一方面每年給了北方敵人大筆的歲幣;再方面又養了戰鬥力差的軍隊,耗費龐大。南宋的疆域只有北宋的一半,可是國用賦入,卻是有宋一代之最高。其賦稅甚至是漢唐盛世的一倍再倍。
更可惜的是,南宋的皇帝防武將甚於防賊。純然是有鑑於唐末軍人之割據嗎?或許吧!可是,徽宗欽宗都被俘虜了,幹嘛還要防範自己的大將?後人評說:這其中看出高宗的私心啊!
可是,高宗皇帝放任秦檜害死岳飛,幾乎等於害死了自己!南宋說好聽是偏安,說難聽是苟安,這是一開始便奠定的局面。一百多年後,北方的強權依舊征服了南宋。
國破家亡時,人們或許會再度想起岳飛!
惜哉!岳飛早為奸人所害。
文臣不愛錢、武臣不惜死
岳飛有一句名言:「文臣不愛錢、武臣不惜死,天下平矣。」
岳飛可不是空口說理論,他自己便是不愛錢、不惜死的忠臣。他奉身檢薄,吃穿用,都很平實樸素,也沒有像一般大臣那般,有姬妾隨侍。可以說,他的一切幾乎都給了將士、給了國家。
他有一聯曰:「日月卻從閒裡過,功名不向懶中求。」他有一詩,道出了他忙於征戰的心聲:「經年塵土滿征衣,特特尋芳上翠微。好山好水看不足,馬蹄催趁月明歸。」他有一闕詞,就中提到:「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莫等閒,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這難道不是忠嗎?忠於君、忠於民、忠於事、忠於天地良心、忠於他驅逐韃虜、還我河山的時代使命。於是,岳飛的生命、時間與精力便化為一體,溶入這齣歷史大戲。
他忙了三十九年,無愧於忠字。滿身征塵,為的是誰?
這便是岳飛!
敵人說:「撼山易,撼岳家軍難。」因為,岳飛本身便是修養高深,臨事鎮定,猝遇敵,亦不為所動。敵方忽一炮石,左右驚避,而岳飛不動。岳飛百戰百勝,想必是來自於這股無畏的力量。
他打野戰時,不設壕溝;路上也不設埋伏,而敵人不敢來犯。雖然常勝,可是兵士無驕傲的神態。我想,岳飛打的是義戰,所謂義戰便是正義對抗邪惡,宗旨高尚、正義、明確,因此兵士自然跟著高尚其志,軍威豈能不盛?兵士自我要求,軍紀豈得不嚴?
岳飛出兵,一定以廣上德為先。殲其魁首,釋其餘黨,不妄殺一人。由於岳飛講信義,恩結於人心,連敵人也不懷疑。所以,依附於敵人的軍隊,也都有親愛願附的意思。
古人說,不戰而屈人之兵,岳飛可說是一個典範。
不僅如此,岳飛亦有單騎退敵的神奇本領。每次戰役,他自己當旗頭,身先士卒。有一次,敵之魁首出陣,岳飛一個人騎著馬出戰,一刀揮出,敵人分為兩邊。數萬人看此情景,還沒開打,就潰敗了!
岳飛自己說,若有神助。
岳飛帶兵之道有六:兵士貴精不貴多,各個以一當百;謹訓習;賞罰公平;明號令;嚴紀律;與兵士同甘共苦。
他待下恩威并施,親手為生病的兵士調藥。有戰死的,岳飛一定撫其遺族,育其遺孤,並幫其後人婚配成家。
當然,岳飛自己十六歲便成家了。當時,做官之人娶妻妾是很普通的事。可是,岳飛天性不喜聲色。他不只是大處偉大,連小處,極細微處,也可見其盛德。
有一次,四川吳宣撫看他太冷落,花了很多錢買了一個士族出身的女子,派了兩個使臣的妻子,把那女子送來給岳飛。
岳飛連面也不見,要那女子站在屏風後面,然後說,我家上下穿的衣服不是綾羅綢緞,只是布衣而已;所吃的,只是也不過是菜麵。這位女娘子,如果可以同甘苦,就留下來吧!不然的話,我不敢留妳在此。
那位女子只是笑。於是,岳飛便把她還給了吳宣撫,連面也未曾見著。
岳飛是好德者,還用說嗎?
岳飛死後,第三個兒子岳霖到武昌時,武昌軍民炷香具酒,哭著來迎接岳霖。其中有一位老婦人哭道:「相公(岳飛)不能再來了。」岳霖派人去慰問。老婦人被問到丈夫何在?想不到,老婦人說,她的丈夫是被岳飛處死的。可是,老婦人解釋說是因為自己的丈夫「不善為人」,不僅對岳飛毫無怨恨,甚至依然感恩戴德。
岳霖後來到廣州當官,廣州地方的鄉親父老都率領著子弟來迎接。他們都哭著說:「想不到,今天還能夠見到相公的兒子。」
岳飛惠澤所施之處,人們都流露出無盡的追思。
皇天后土,可表此心
孟子曰:「君子可欺以方,難罔以非其道。」這句話套在岳飛臨死前的那一幕,可謂一針見血。
岳飛有計畫的被陷害,但是他行的正,秦檜一黨卻難以用任何藉口去扭曲岳飛所思所行之光明正道。
秦檜遣使逮捕岳飛父子,岳飛卻對來者說:「皇天后土,可表此心。」何鑄要施酷刑於岳飛,卻見到岳飛背上「盡忠報國」四個大字,深入膚理。何鑄找不到證據,便知道岳飛是無辜的。
不過,欲加之罪,其無辭乎?雖無罪證,秦檜還是要岳飛死。韓世忠問秦檜,事證何在?秦檜簡單答曰:「雖不明,其事體莫須有。」意思是,要辦岳飛與岳家軍,還怕找不到證據嗎?
這個「莫須有」的邏輯,基本上都是當權者整肅異己的基礎思維-先定罪,後羅織罪名,甚至可以假造證據、指控。公道自在人心;千秋自有定評;上天自有無數的法眼。你可以欺騙大多數人於暫時,卻難以欺騙所有人於長久。
秦檜的迫害,凸顯了岳飛的精忠。欺世害人者,愚不可及也!
韓世忠說:「莫須有三字何以服天下?」不過,儘管皇天后土,可表此心;儘管盡忠報國,忠心可鑑;儘管莫須有不足以服天下。
岳飛還是被害死了!
英靈不遠,來者可追乎?
許多許多年後,中原又翻了幾翻。
灰濛濛的塵土,厚厚的又覆蓋了下來,正像是歷史積累的舊皮殼,死了也要往家裡掉。如果歷史如一場大戲,那麼一樣的矛盾似乎反覆發生著。舞台上的風流主角,好像只是換穿了不同的戲服,繼續演著老戲碼。
忠義卻何在?岳飛又何在?
今日,我獨坐於海外孤島之一隅一室,讀著岳飛的行誼傳記,我的心境卻與中原大戲相連。環顧島內,遙望中原,紛紛擾擾的依舊是人間的俗事;中原的天空卻早被沙塵遮蔽。
除去灰濛濛的塵土,好像得看清人間的煙雲幻夢;似乎得善化輪迴時的恩怨情仇;似乎得放下執著,跳出情慾的枷鎖。於是,我們或許能牽著一縷歷史的金線,遠離顛倒夢想,隨著清明的理智正覺,飛越無數人間的杜鵑窩。
我想,或許海晏河清之日,我會北上尋訪故里,完結千古忠心。
秋雨綿綿,千古淚盡;萬民同哭,天意難迴。
八百年後。
或許,誰就在湯陰等著我,也等著你!@
(尋古奇俠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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