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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時尚

我的木頭先生和木頭生活

——25 週年銀婚紀念

我先生出生時,家裡人請了個算命先生,掐來算去,說是他命裡缺木,於是家裡人給他起名為林。

沒想到這個叫林的人一輩子與木頭結下了不解之緣,成了個木癡 – 愛木如命。

我們結婚時,我看著他那一堆破毛衣毛褲和破被褥,就來氣了。可他卻神秘地打開一個大木箱讓我看。我還以為什麼寶呢,原來是一箱子木頭和鐵。木頭都是些一尺來長三寸見方的木塊兒,有紅有黃。鐵都是些木工工具,鋸子,刨子,鑿子之類的。他看著這些寶貝,精神就來了。滔滔不絕地向我介紹起來:

「你看這塊木頭,黃檀!你看這紋理多細膩,不用上漆就閃光。你看這自然黃有多美!你再用指甲摳它,試它的硬度。大拇指甲的硬度是2.5,可是這木頭的硬度更大。你使勁摳它,你就知道它有多硬,它紋絲不動!」

「再看這塊木頭,金鋼木!紋理密實如鐵,你掂掂,比重也如鐵,放到水裡就沉底兒。神不神!」

「看這塊,柚木!這柚木黃是要多美有多美!柚木是做搶托的材料。」

「再看這黃楊木,你看這黃多地道!」

「再看我這些工具。這刨子是我自己做的,用的是上好的紅木。你看這槽,我自己一點兒一點兒摳出來的,功夫大了去了,好工匠就要有好工具。」

「再看這塊老槐木,是我用五十斤糧票換來的。」

我終於忍不住插話了,「什麼!?五十斤糧票!你不活啦!這木頭能當飯吃嗎!?」

木頭先生自有他的道理,:「我這是想要我的收集中多個品種。你不知道當時找到這些好木頭有多難!」

原來這木頭先生從小就喜歡木頭,又出於擺滿了紅木傢具的殷實人家,因此落下了這家庭烙印。

木頭先生自文化大革命就開始學木工了,後來去了干校,在干校一待八年,木工活真幹了不少,還積攢了這一箱「財產」。

從干校回來,與我結婚後,我們家就跟木頭幹上了,家裡像個木工房。在國內,沒什麼上好木頭,都是水曲柳,棹木什麼的,也沒什麼大料,只能作個小櫃茶几書架什麼的,那木頭先生也樂此不疲。木頭先生成天的鋸呀,刨呀,沒完沒了。女兒就在鋸木頭,刨木頭聲中出生。當然,女兒出生前,木頭先生給女兒做了一個精美的小床。女兒又看著木頭先生鋸木頭刨木頭長大,到了兩歲時,見爸爸刨木頭,她也會上去練一把。

但我家真正的木頭高潮,是我們到了美國以後。

美國有木材專門店,這讓木頭先生大開了眼界。全世界各地運來的上好木材都集中在這裡,很多都是木頭先生叫不上名的。木頭先生從沒見過的木頭多了,有非洲的紫心木,那顏色就跟心兒裡美紫蘿蔔一個色。還有老虎木,那木頭就像老虎皮,還有的木頭的顏色就像桔子皮一樣鮮黃艷美。對木頭先生來說,只能用新奇多彩來形容這裡的景象。到了這裡,木頭先生覺得自己見識太少了。在國內常見的木頭也就是水曲柳。照木頭先生說,七,八十年代,連棹木(Oak, 又叫橡木)老百姓都很難找到。可是木頭先生說了,四九年以前,像棹木,楓木(Maple), 櫻桃木(Cherry), 樺木(Birch) 這些木頭,殷實人家都不屑一顧。他如是說:「這些次等木頭中,只有cherry花紋顏色還討喜,但是在中國殷實百姓家都不用cherry傢具,到美國cherry到成好東西了。maple無疤結,顏色均勻,也還湊合。又比cherry便宜,所以在美國,人們選它做壁櫥碗櫥什麼的。可做傢具檔次不夠」。 烏木,核桃木(Walnuts),柚木(Teak)和紅木,是木頭先生在這裡認得出的上等木材,他掂著摸著這些在國內見不著的上好大料,感歎不已。

剛到美國時,我們租了一套兩居室。房東是個獨身老頭,他住樓上,我們住樓下。就這條件,木頭先生也念念不忘擺開戰場做木工。木頭先生看中了後門外樓梯旁一塊空間。這塊空間就像一間房,四四方方,足夠寬大,但不便的是老頭每天進出從此上下樓。木頭先生知道房東老頭嗜酒如命,就每月按時給老頭買一箱啤酒。如此順理成章地把後門房變成了木工房。木頭先生那箱「寶貝」當然都留在了國內,所以到美國後,他最常去的商店是Home Depot。如果願意,在Home Depot一天就可置辦齊你所需要的所有的木工工具,可不像木頭先生當初在干校,要八年時間才積攢下那一箱「寶貝」。

在美國,木頭先生的木工工程也比在國內時宏偉多了。木頭先生現在要開大料做大床。而且不是做一個,他要做三個,兩個Queen Size, 一個Full Size。可是用什麼料可讓木頭先生犯難了。看著那麼多上好木頭,木頭先生一窮學生,買不起呀。思來想去,木頭先生還是買了自己最看不上眼的Oak。並恨狠地發誓說:「不久的將來,我要買上好的木頭做傢具,還要買紅木傢具。」

木頭先生在做大床時,發現了我這人的一大優點。我有一雙準星眼兒。那是我在大學學化工機械,下廠實習時跟男同學練出來的。只要有1/4分的誤差,我的準星眼兒就會很彆扭了。木頭先生做了一輩子木工,準頭全仗著測量劃線。可是如想鑽個小洞(為了省工,木頭先生有時喜歡用鑽洞眼來代替做榫眼),劃線定下的點就不是那麼準。所以,有時需要把鑽頭尖兒挪一挪,那鑽頭尖兒該放在測量劃線定下的點兒的上方還是下方,左方還是右方,那誤差只是幾個頭髮絲,可是,如果不嚴格確定鑽頭尖兒那一點兒的準確無誤的位置,鑽出的洞的誤差就可能是一分。一個大床要近十個洞,我的準星眼兒也立了功。木頭先生不無讚賞地說:「行啊,夠準頭!」

木頭先生做木工的準則是:「嚴絲合縫,見好就收!」

木頭先生來美兩年半後完成了碩士學位。木頭先生胸無大志,不想念博士。照他的話,「那多費事,又得好幾年。人生苦短,抓緊幹點兒自己喜歡的事!」

所以他很快就在西北大學一研究所謀到一閒職,做統計研究。每星期與老闆見一次面。這星期見面老闆給派活,下星期見面就交活。只要按時把老闆的活完成,上下班沒人管。木頭先生不亦樂乎,他說,「老闆派的活,我一天就能做完!」所以我覺著他在家做木工的時間倒比上班時間多,跑Home Depot倒比去辦公室勤。

木頭先生找到工作一年後,我們就在城裡買了一棟小小的Town House。 去看這棟房子時,木頭先生可遇到知音了。這房子的女主人是女兒的小學老師(三年級),叫Mary。一進了Mary 家,木頭先生就發現Mary 家的傢具很有品味,木頭先生就來勁兒了,讚不絕口。沒想到Mary 的丈夫John跟木頭先生一樣也是一木癡。兩人越談越投機。John馬上跑上樓拿下一件他做的作品,說:「我爸爸是個優秀的木工,從來看不起我做的作品,說我太業餘。可這件作品把他震住了。」

我一看,這作品是一個橢圓形的小茶几。果然精美無倫。細長的仙鶴腿加鶴腳,線條流暢,造型優美。整個橢圓桌面是淡黃木和褐黃木相間的雕嵌(Inlay),圖形美倫美奐。我和木頭先生都讚美不已。John得意地說:「每個細節都是我自己做的,看這鶴腿!看這雕嵌!」在John說話時,我發現John的左手只有三個手指,食指和中指都齊根沒了。Mary 注意到我的表情,低聲跟我說:「做木工做的,電鋸給鉅掉了。這是個很危險的嗜好。」她又補充說:「John太迷戀這個了,我太擔心了,我已經讓他停了。看好你的先生吧!」

這時我才知道,這木頭,這木工不僅僅是個興趣,還有危險!

回家的路上,我說出了我的擔心。木頭先生不亦為然,「嗨,我用的都是手鉅,手鑽,手刨,業餘的,沒危險!John用的是台鋸,要用手扶著鋸件往鋸上送,上了專業了,容易出事!」

我將信將疑,可是誰敢保險木頭先生就不會發展成台鉅,台刨,往專業裡走呢?

買了房子後,木頭先生更癲癡了,三天兩頭往Home Depot 跑,每次都很晚才回家。

還在那結交了個朋友,木工部經理Jack。以前我從沒見過木頭先生把誰崇拜得五體投地。現在看得出,Jack 真正是木頭先生心中的英雄。

每次從Home Depot回來,木頭先生都能帶回點Jack的故事。他說:「我下次一定帶你去,讓你見見Jack。Jack穿戴很酷。典型的美國白人。牛仔褲,皮工靴,腰間帶著工具袋,那工具帶是上好的黃牛皮。」

下一次又對我說:「Jack 的木工才是真正的專業水平呢!他給我看了一張照片,是他做的一件多用櫃,柚木,是他的顧客向他訂做的。Jack 說,這個櫃子,他向客戶要價二萬,從工時上算,Jack 虧了,他花了幾個月的功夫,費盡心血。Jack 說,他的目的是把他的作品做完美。」

又一次木頭先生興奮地告訴我:「今天又看到Jack了,Jack 告訴我,他的一個鄰居想看看他的木工車間。鄰居說,只是聽說他的車間很輝煌,很想親眼見見。Jack 讓他進去了,把那個鄰居震得目瞪口呆,說是沒想到這麼大,這麼多的機器,這麼琳琅滿目。」

我終於憂心地問:「那。。。Jack 的手。。。受過傷嗎?」

木頭先生不屑一答:「噢,Jack的大拇指被切掉了,又被醫生接上了。」

我倒吸了一口氣:「啊,連Jack這高手都被切掉了手指頭?」

他說:「是啊,都幾年了,現在還發麻哪!」

我是無論如何不願讓木頭先生再做木工了,可哪攔得住啊!

看他收拾地下室那勁頭,就大有擴大戰場,增加設備的意思。

果然,小不溜的開始往家裡買更好的工具了。

一天他給我看一個東西,興奮地說:「你看這Rotor,東西不大,挺貴。可是摳個槽,雕個花,沒它不行!用手摳槽多慢啊,多費工啊,還容易出危險。用這個就安全多了。」這話聽著,挺讓你放心。

過幾天又買回一批新鑽頭,各種型號,各種花樣,十幾種,新挫刀,大大小小几種,說:「這些都是做木工的必需品,就像是我的玩具,各式各樣,看著讓我喜歡。工具全了,幹活不累,工具不全,幹活多煩心哪。人一煩,就容易出事兒」

這話說得也有道理。

又過了幾天,買回一批鑿子和刨刀,大大小小,不同尺寸,他還用磨刀石把一個一個的鑿子和刨刀磨的飛快,說:「工具好了,幹著順手,慢刀才危險呢!切手的全是慢刀。」

終於有一天,木頭先生搬回一件大箱子,我一看箱上的字:台鋸!

木頭先生帶著幾分興奮幾分不安,吶吶地說:「要干大活,不能沒這個。」

我大叫一聲:「給我退了去!」

木頭先生低著頭一個勁兒往進搬那箱子,還下了地下室。

我這下可慌了神兒嘍。木頭先生從地下室出來就好言相勸。保證先用木頭做一種輔助的安全工具。做工時,保證用這個安全工具扶著鋸件送往台鋸前,而不是用手。說著說著,木頭先生就興奮了,「我這是吸取了John和Jack的教訓,要奮鬥就會有犧牲!。。。」

木頭先生果然做了他所說的安全工具,還做了幾件我叫不上名的小件工具。他把這些小巧精緻的工具背到公司給同事看,得意的就像得了先進工作者獎。

自有了台鋸,木頭先生可得意了,「以前做的Oak 床都得扔!現在我可要買好木頭做床了!」

木頭先生決定先給女兒做個大床。當然要用全實心木的,木頭的檔次還不能差了。

去木材店選木頭當然我得跟著。紅木,柚木(Teak),核桃木還是太貴。再一說,萬一有個閃失,做壞了,這麼貴的木頭多可惜。櫻桃木, 橡木,木頭先生看不上。最後選了一種從非洲進口的桔黃色的硬木。木頭先生說,這木頭比櫻桃木的檔次高,中國沒有這種木頭,他也不知道這木頭的中國名字,英文名字我們又記不住,所以我們叫它非洲黃木。

自打非洲黃木運進門後,這家裡就不得安生了。每天下班回來一直到睡覺都聽到那台鋸的轟鳴聲。沒想到這台鋸的聲音比手鋸恐怖多了。一聽到那聲音,我就看見John的三個手指的手在我眼前晃。想著總有一天,木頭先生從地下室衝上來,舉著血絲胡拉的手。

幾個月下來,木頭先生終於完工了。木頭先生本來就瘦,這下體重又掉了幾磅,仰著那變成刀削面似的臉,他好不得意,「你看看這活,嚴絲合縫,你再搖搖這床,它紋絲不動。沒敗筆!」

木頭先生把這床橫著豎著照了好幾張照片,帶到公司給同事看,公司的同事都知道木頭先生這方面的癡迷魔症,當然對他的作品讚不絕口。

一天,木頭先生回來對我說:「今天這一天,公司裡竟有四五個人來跟我說同一個消息,還讓我注意。」

我問:「什麼消息?」

「我們公司裡有另一個同事也像我一樣喜歡木工,昨天把手切了,多嚴重我不知道,肯定傷的不輕。」

通過做女兒這大床,我清楚地明白了,自己做傢具太不合算了。不說這床光木料就花了六百多美元。從選料,設計,開料,開榫頭,開榫眼兒到刨光每一塊小料,那精力,時間根本沒法兒計算。最大的損失就是我那擔驚受怕,現在用的可是台鋸,受傷率太高了!

所以我決定木頭先生今後只能做點兒小件傢具消遣消遣。大件傢具全從店裡買。我算了,一個床即便是六百塊的四倍五倍也值。再說,人家的做工比木頭先生強多了,人家還可能用更好的木頭做傢具。不過,說服木頭先生要慢慢來,曉之以理,動之以情。

一天,我對木頭先生說:「林,你自己做傢具太不合算了。」

木頭先生說:「什麼合算不合算。那是喜好。我剛從干校回北京那一年,沒工作,成天到同事各家給人家做傢具,都排上隊了。」

我問:「那人家付你工錢嗎?」

木頭先生說:「不付錢,只管飯。都是吃了早飯就去了,做到晚上才回家。主家給買一頓中飯。」

我說:「喲,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他們都給你吃什麼?」

木頭先生說:「那時候都窮,燒餅饅頭就打發了。」

我說:「你幹這事可費力不討好。有沒有人不滿意呀?」

木頭先生說:「有,馬維章說我做的床老響。那是他們幹那事太瘋了。」

我說:「喲,哪能這麼說人家。那還有別的不滿嗎?」

木頭先生說:「有,我給一個人做沙發,那沙發座和背要用榫頭和榫眼來連接。而且要有兩個以上的點連接才穩。這個你也懂,可他不懂這個,他拿出幾個大螺桿兒,大螺栓來,讓我用螺桿,螺栓把這沙發給連上。真是內行碰上外行了,你說不通,只能按他的做。結果,沙發到是做好了,可搖晃。」

我說:「真逗!做傢具,哪能不做榫頭,開榫眼呀。這可到好,他坐兩個小時的沙發,還得回頭緊緊那螺絲。」

木頭先生也笑了。

我說:「林,你這輩子可沒少做傢具,就不覺著煩了,想停停?」

木頭先生說:「喜好。不做就手癢。」

我說:「其實買傢具也是一種享受。咱們以前不是也老逛傢具店嗎?只是以前咱們沒錢,不敢買貴的高檔次的傢具。現在我們要改變家庭政策,要買高檔傢具,起碼是Teak。你又懂木頭,又懂製造。逛傢具店,你一定會其樂無窮啊!」

木頭先生興奮了,「那是,我就愛逛傢具店,我能從各種傢具中看出道道來。」

我說:「好啊!以後我們就多逛傢具店,我就喜歡從一件作品中體會人家的想法和品味。」

木頭先生說:「那是,行家看道道,任何專業,任何事情,懂的人在人群中都是極少數,木頭,傢具也不例外。尤其在美國,美國就沒有傢具這個歷史文化。」

從此,逛傢具店成了我們的週末消遣。

木頭先生逛傢具店有幾個特點。一是,一見桌子或床准鑽到桌子底下或床底下去看,他說了,好傢具就應該連桌底下的木頭也是實心的,如果用了層壓板,那就是蒙事哪。

我對他鑽桌子鑽床的舉止見慣不怪。可有時會引起別人發笑。

一天去Marshal Field逛傢具店。我一眼發現一個三屜桌很搶眼。是我找的那種超長桌子(72”),再配上那粗壯的大獅子腿和大獅子腳,正是我要的那種高貴豪華氣派的傢具。木頭先生也點頭稱是,於是叫來服務人員,一位衣裝考究漂亮的老太太-Jessica。問了一些問題後,我和Jessica走到一邊交談。木頭先生就在桌子周圍研究開了。Jessica剛去中國旅遊回來,高興地向我描述中國美麗的風景和美麗的城市。突然她面目嚴肅地問我:「你丈夫怎麼了?」我回頭一看,木頭先生已經鑽到桌子底下去了。我說:「沒事,他從來都是這樣,看裡面的木頭。」

Jessica笑了,轉而嚴肅地對我說:「我在這工作近三十年了,你丈夫是我見到的第一個如此認真的顧客。」 我說:「別說上你這兒認真了,我們去歐洲旅遊,但凡參觀皇宮古堡,他不像人家似的聽導遊介紹古堡的文化歷史,他摘下眼鏡湊近傢具去研究人家的傢具木頭,有時走到我面前捅捅我,說,『黃檀的!』」這下可把Jessica逗壞了。

木頭先生逛傢具店的第二個特點是話多。當然是對我。常常指著傢具讓我認是什麼木頭。給我反覆講花紋的不同,顏色的效果。讓我用大拇指指甲去試木頭的硬度。我到現在也只能免強辨出橡木,櫻桃木,柚木和樺木。木頭先生評論可多了。他如是說,「美國傢具店裡真沒什麼好木頭,柚木,核桃木高檔店裡有,但不多見。美國店裡桃紅心木(Mahogany,又叫桃花心木)很多,但人們不知道,桃紅心木有兩種,菲律賓桃紅心木和洪都拉斯桃紅心木,只有洪都拉斯桃紅心木上檔次,菲律賓桃紅心木不值錢。美國廠家都用菲律賓桃紅心木蒙事兒。買主有幾個懂的,買個喜歡而已。」

儘管木頭先生對美國傢具店頗有微詞,可是我們卻看到兩種木頭,是木頭先生從沒聽說過從沒見過的,這確實讓木頭先生興奮不已。一種叫英國松木(English Pine)。 木頭先生摘下眼鏡貼近傢具仔細地看,又用大拇指甲試了硬度。說:「這種英國松木跟中國的松木截然不同。中國松木只能做劈柴,做包裝箱,可在美國傢具店裡到處可看到中國松木做的傢具,還賣高價蒙事兒,騙那些不懂的人。但是這英國松木可是好東西。你看,紋理多細膩,顏色多均勻,沒節沒疤,美!夠硬度!你看這顏色,淡黃裡面透點土色,太古樸典雅了。」

另一種讓木頭先生讚歎的木頭中文叫北美樺木(Alder,北美樺木是大英百科給的名字,可中文字典的名字是赤楊)。木頭先生專門查了百科全書。知道了這木頭的特性和產地。這木頭與英國松木的外表很像,都具有那淡黃透點兒土色的古樸典雅的顏色,其紋理也極為細膩,顏色也極為均勻。聽傢具店裡的推銷員說,由於美國用掉太多的櫻桃木(Cherry),櫻桃木現在已缺貨。所以現在進口這種北美樺木來代替櫻桃木。木頭先生又評論了,「櫻桃木哪能和北美樺木比,根本不是一個擋次,價錢都差得很遠吶。」我們發現,賣傢具的推銷人員基本都不懂木頭,不像賣皮沙發的,個個是皮子專家。

受木頭先生十幾年的木頭教育,我發現木頭先生的木頭知識都來自於生活經驗,沒有一點兒書本根據。比如說,他特別喜歡明清傢具,愛不釋手。可我對明清傢具就是喜歡不起來。尤其是明代的圈椅。我不喜歡那種單薄簡樸。在這點兒上,我們有了分歧。我說出我的道理,「明清傢具線條流暢,造型典雅,沒得說。但我覺得它的不足更讓我不能接受。太簡單樸素。我覺得,傢具是家裡的擺設,氣派豪華是第一。」木頭先生看著我,表示不同意。

我覺得我們家應該決定買傢具的方向了。不能像以前,照著木頭先生的喜好和癲癡,東一鎯頭,西一棒子的,買的傢具雜亂無章。

我開始到網上找書,看看專家怎麼說。我找到兩本好書,買回家,一讀,我樂了。

晚上,待木頭先生下班回家,吃過晚飯。我對木頭先生說:「林,讓我也來教育你一把,看看你這木癡怎麼說!好,下面是明清傢具101。」

我開始照本宣科,「明清傢具,以廣式,蘇式,京式,寧式,海作等幾大名作組成。一般可歸納成蘇式和廣式兩大流派。這兩大流派不僅風格截然不同,工藝手法也差異很大,最根本的是蘇廣兩大流派傢具製作理念差異很大。蘇州工匠有『惜料如金』的美譽。而廣木匠講究一木連作,不在乎費工費料。所以,這兩派的鬥爭一直不斷。

到了清朝中晚期,由於廣州地處沿海,廣派工匠更接受了西方法式宮廷傢具之豪華,高雅等形式的影響,其製作傢具也一改明代簡樸的書卷氣息,轉而追求那豪華富麗的富貴氣派。書中用了十二個大字來形容我所喜歡的這種式樣:造型厚重,形體龐大,裝飾繁瑣。」

念到這,我看著木頭先生,問:「怎麼樣?有何感想?」

木頭先生欣喜不已,「行啊!有了歷史了,有了理論了!」

我說:「那當然!傢具就是文化。再聽,廣式和蘇式,哪一派在宮廷裡佔了上風?請聽傢具專家的考證:『在蘇廣兩大流派中,廣作傢具風格更能顯示皇族的威嚴與氣派,最終為皇家所接受,傳世的宮廷傢具廣式風格的居多。』」

我又說:「想聽聽清代傢具的用料嗎?請聽,清代傢具的選材用料,是以黃花梨,紫檀,紅木,雞翅木,鐵力木,櫸木,癭木,烏木,柚木,樟木,杉木等優質硬木為主。」

我又說:「想知道木頭專家對哪種木頭評價最高嗎?黃花梨!說黃花梨無論是花紋紋理還是顏色都是完美的。木頭專家還特別批評了紫檀哪!說紫檀雖然稀有貴重,但顏色太沉重,所以宮中那些女眷常在室內放些籐器來活躍氣氛。哈!這就是我為什麼不喜歡核桃木,桃紅心木(Mahogany)和紅木的原因!我一直不喜歡那豬肝紫而喜歡柚木(Teak)黃。」

木頭先生半天沒話。

我說:「說了這一大堆,目的就是,確定我們將來買傢具的方向,方向是:木頭-黃花梨,式樣-清末的廣式或十八世紀末十九世紀初的法式。要造型厚重,形體龐大的。就這麼定了,讓我們開始吧。」

木頭先生也興奮了,「行啊!我也是這麼想的啊!」

我輕鬆了,問木頭先生:「想聽聽宮中的傢具典故嗎?哈!我來告訴你,皇帝也是木癡傢具迷呢!」

我念道:「清代宮廷傢具製作中的一個獨特現象是帝王的直接參與。尤其以雍正,乾隆兩帝最為積極。雍正對中國傳統木器有較深刻的理解,諳熟其結構和工藝,因而從設計到施工,從局部到整體,能拿出合理而具體的方案。有些旨意好似工匠之間敘述活計,簡潔利落,術語準確,連珠成趣。三言兩語,一件傢具的式樣,結構躍然而出。雍正一朝製作的傢具被認為是清代傢具中成就最高的。乾隆對傢具製作下的功夫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每件傢具都是在他耐心,細緻的過問下設計,選料,製作,修改完成的。」

木頭先生樂壞了,「聽聽,人家皇帝都喜歡木頭傢具,我這人就是有皇家之氣。」

我說:「得啦!美的你!再聽聽聖旨,看看皇帝有多珍惜木頭。想想你那五十斤糧票換的木頭,也值。」

我學著電影裡的太監念道:「『交紫檀木鑲選錫玻璃檀香花紋寶座一座,傳旨將寶座上玻璃並檀香花紋俱拆下,另畫樣呈覽,欽此。』幾天之後,檀香花紋拆下,『稱得重二斤四兩』,乾隆帝傳旨:『拆下的檀香花紋俱做材料用,欽此。』」

我接著說:「如果那木頭在宮內不能做材料用,皇帝也不扔,下旨送崇文門賣了。聽這段,『金漆桿孔雀翎掌扇一對,著刮去金漆,交崇文門變價,欽此。』傢具專家說,這反映了皇帝的一絲不苟的精神。」

木頭先生這個樂呀,「說什麼來著!要麼我這麼喜歡木頭呢!」

我說:「接著聽啊,還有逗的呢!知道傢具專家怎麼評論這些宮廷木匠的嗎?專家說:『這些工匠天資過人,心靈手巧,無所不能,有著豐富的想像力和創造力。』知道這些工匠也有歪泥的時候嗎?乾隆三十年間,一件燈座的紙樣就經過多次修改,工匠們仍不能理解皇帝的意圖,最後乾隆帝無奈,下旨:『不必做了,欽此。』」

木頭先生又樂壞了,「怎麼不讓我去做呀?!」

自那以後,我和木頭先生就很少去美國傢具店了。週末只奔中國傢具店,芝加哥有三大家中國傢具店。經過半年的觀察研究。我們最後鎖定在霍先生(英文名Ken)的傢具店訂傢具。他的傢具,做工合乎木頭先生的標準,價錢合乎我的標準。關鍵一點,霍先生允許我們發揮我們自己的想像力來自己設計訂做。

經過這麼長期的摸索,真到實際具體操作時,才知道,談何容易。首先,你的圖紙,對方不一定能理解。我是根據我所學的化工工程的製圖技術來制傢具圖-正面圖,左視圖,俯視圖。傢具製造廠是在國內(廣東),工匠都是文化不高的農民工匠。雖然,在傢具製作上,他們比我們內行得多。我們仍必須先理解他們是如何看我們的圖紙。我力圖自己畫的圖紙簡單易懂,樣式隨之也要簡單。圖紙電傳來電傳去,樣式討論來,討論去,中間沒少跟霍先生吵架。比皇帝下旨,工匠不明白可麻煩多了。人家皇帝最後都說,「不必做了,欽此」 我可不願放棄。隨著情況的複雜困難,我的傢具設計也從最初的宏偉華麗的設想變成最後的力求簡單。

這樣吵吵鬧鬧的竟和霍先生成了朋友。他吸收了許多我們對傢具的想法來改進他的傢具店。木頭先生還從美國傢具店搞到雪撬床(Sleigh)的樣子,經過討論,霍先生竟讓中國廠家做出非常標準的雪撬床。雪撬大床在美國傢具店可稱是貴重傢具。我們在Marshal Field 看到床頭床尾加牛皮裝飾的雪撬大床竟賣到一萬五千美元。在Tom’s Price 我們也看到簡單的雪撬大床賣到四千五百美元。霍先生很得意他有了本店雪撬床。質量絕不比美國店差,且木頭是上好的花梨。

我訂的傢具也終於在好事多磨中告成,前後竟拖了兩年。仍有很多遺憾,覺得如果再來一回就會考慮到這點或那點,那花梨的顏色也不是我喜歡的花梨黃。霍先生說:「你們老說黃花梨黃花梨,其實黃花梨已經絕種了。你們訂的傢具只是花梨,不能說是黃花梨。」木頭先生不同意,認定我們訂的花梨就是黃花梨。並說:「Ken不懂木頭。」 想來這就是人生,總有不盡人意的地方。

木頭先生現在躺在他的花梨大床上頗有功德圓滿之感。常常會手搖著床頭得意起來,話也多起來:「看這床,紋絲不動!嚴絲合縫!這雕刻太美了!傢具一有雕刻就上檔次了。知道嗎?木工和雕刻是兩個不同的工種,會雕刻的木工叫雕花木工。像Jack是很好的木工,可他根本不懂雕刻。美國傢具店的傢具雕刻不多,費工啊,他們不做這太費工的傢具,都是機械加工,手工多貴啊。咱們這傢具讓美國店賣就貴了去了。」

自木頭先生買了花梨傢具後,就越看那地毯越彆扭。他決定要把樓上的臥室的地毯全換成木頭的。當然要比樓下的oak地板好。

經人推薦,我們找到了北郊的一個地板專賣店。在那店裡,木頭先生可發現了寶貝了。他發現了一種木頭,木頭先生怎麼看怎麼像中國的紅木。可是那店裡給它定的名字卻叫巴西櫻桃木(Brazilian Cherry), 而給它定的 價錢卻比美國櫻桃木便宜許多。木頭先生堅決地說:「這絕對不是櫻桃木,這木頭應該和紅木同種(same family)。」 他就去問店裡的服務人員,回答說,這木頭是從巴西進口,原來想把名字和價錢都與美國櫻桃木定成同級,可這種木頭顏色深且不均勻,而美國櫻桃木色淺且均勻,更討喜。所以買這種木頭的顧客很少,價錢也就隨之降了下來。

我看見木頭先生站在那雙手攥拳,面部嚴肅,身體因繃緊而微微搖動,終於說出了一個字,「買!」 

自定下地板木頭後,木頭先生就一直興奮著。回來的路上就沒停嘴地說:「你說這美國人多不識貨。這分明不是櫻桃木,卻當成櫻桃木賣,還比櫻桃木便宜。」過一會兒他又囑咐我:「這木頭可比櫻桃木性子硬多了。所以,裝好地板後,頭幾天你能聽見那地板嘎嘎作響。那是這木頭性兒太硬了,她在伸縮使性兒呢!

Ha!Ha! Ha!!」木頭先生拿到碩士笑得都沒這麼開心。

我卻感覺不同。我一直想換房子,所以在內裝修上,我是能便宜就便宜。我把這巴西櫻桃木的價錢與中國店的最便宜的oak價錢相比,經計算,如用oak,全部地板換下來能便宜六百多美元。況且,樓下是oak地板, 樓上理所當然也能用oak。我就想著怎麼說服木頭先生取消訂貨,改用oak.

晚上睡在床上,木頭先生還沒過那興奮勁兒。我卻潑冷水,說出了我的想法:取消訂貨,改用oak。木頭先生騰地就從床上坐了起來,忿忿地說:「在木頭的問題上,你從來沒讓我高興過,這次我不聽你的!要自己做主!」

最後當然是遂了木頭先生的願。裝成了紅木地板。那地板果然像木頭先生曾形容的,自己就嘎嘎作響。夜裡黑暗中,聽著那地板的嘎嘎聲,木頭先生興奮地低聲說:「美啊!她在使性兒呢!」這嘎嘎聲在木頭先生的耳中,就像美麗的音樂在音樂家耳中一樣美。

裝了地板後的一天,我們無意地走進了一家中國人辦的地板店。我們在那也發現了那所謂的巴西櫻桃木,可是他們用了紅木的名字,價錢卻貴了三倍多。木頭先生馬上問店主關於這木頭的由來。店主說,這木頭雖來自巴西,但與中國紅木同種,在中國市場上價錢不菲,但比中國紅木便宜,所以在中國大陸非常受歡迎。中國人叫它巴西紅木。木頭先生興奮地對我說:「怎麼樣?!你老公不會看走眼!」

木頭先生自然把他安裝紅木地板的消息傳遍滿世界,公司裡,朋友中都知道了。公司的同事已有三撥兒來觀賞了傢具和地板,他也是一次比一次興奮。

尤其是好友老汪和小楊到來時,我看到木頭先生他興奮得有點兒過了頭。只見他三步兩步地下了地下室,很快就弓著腰上來了,懷裡摟著個大刨子。我一看那是他唯一的一件從國內帶到美國的工具。這件工具在他身邊已有三十五年了,除了我,他還從來沒有向別人玄耀過。這次,他就那麼興匆匆地從地下室拿出了那大刨子,又興匆匆地往老汪的手上一放,說:「看看我自己摳的刨子!紅木的!」 我看到老汪的表情突然凝固在那,就擔心地說:「小心! 別割了手!」 老汪呆呆地說:「已經割了我手了!」我拿開刨子,再看那手已血流如注。這下可就亂了套了,慌亂中,我趕緊用雙氧水沖洗傷口,傷口太深,血流不止,我緊接著就用大量的白藥堆在了傷口上。一陣慌亂過後,血終於止住了。我這才反映過來向木頭先生喊道:「你怎麼到現在還不知道這些工具的危險!」木頭先生早象做錯事兒的小學生,不知所措地坐在那半天沒聲兒了。

自從這次事件後,木頭先生老實安靜多了。

但別以為木頭先生有了花梨傢具和非洲紅木地板就徹底安生了。我還沒告訴你們他的第三個特點呢!

木頭先生第三個特點是,他買傢具就像孩子買玩具似的,成堆成夥,不嫌多!

一天,我和木頭先生去辦事,走丟了。走到一個店門口,我以為是服裝店,一見服裝店我就挪不動步,就進去了。沒想到是傢具店。這時就看木頭先生直奔一個大長桌子去了,沒一會兒就鑽到桌子底下了。我一看這桌子足有一百三十英吋長(還沒加後備的兩個加長板),腿是四英吋粗。木頭先生從桌子底下出來就衝著我喊:「這是櫸木呀!還記得我家的大餐桌嗎?我家的大餐桌就是櫸木呀!」我茫然地搖搖頭,我記得他家大餐桌發紅,這桌子黑乎乎的,多難看!

木頭先生堅決地說:「這桌子,我要買!」

我說:「什麼!?咱家剛進了這麼多花梨傢具,哪還有地方啊?」

他說:「放在地下室。」

我說:「地下室一半是你的木工房,一半是你的辦公室,別說這麼大的桌子,就是再給我加個小縫紉桌都沒地兒。」

他轉身去找服務人員問價錢,回頭低聲對我說:「才六百九十九!」

我說:「我聽那推銷員說運費很貴。一百五十多」

他說:「那咱們再買一件別的傢具,不就把運費饒回來了?」

我不理他,去看那大桌子旁的一件超大型長方茶几,我發現這茶几設計成一個箱子,打開茶几面板,裡面就是一個大箱子。茶几外圍有許多具大的舊暗色的圓頭鐵釘做裝飾,大圓頭鐵釘下面是同樣舊暗色的鐵條,圍滿了茶几四周,茶几的角和邊包有同樣舊暗色的鐵包邊和包角,茶几前部有巨大的同樣舊暗色的很有裝飾色彩的鐵栓。我意識到,這茶几是設計成古堡裡裝鐵兵器的箱子。木頭先生也看出了這點。我們轉兒發現那大桌子是設計成古堡裡騎士劍客們圍著吃飯開會的大butcher桌。這茶几和大桌是同一設計,同一木料。

這下木頭先生更興奮了,:「我們逛過那麼多的傢具店,你見過這設計嗎?!這是只有在「三劍客」電影裡才能看到的傢具。就這樣了,兩件一塊兒買了,運費也值了。」

我猶豫地琢磨著。

木頭先生就勢半躺在旁邊的沙發裡,堅決地說:「不讓買,就不走了!」近一步逼我就範。

我這時想起了兩件事兒。提醒我不能再被木頭先生的魔症影響而犯錯誤了。

第一件事兒發生在十四年前我們剛買了房子時。買了房後,我們馬上就上傢具店買了一套餐桌椅。幾天後,木頭先生最好的朋友遠子來拜訪。並告訴木頭先生,他上星期日去西郊,遇到一家庭在搬家賣傢具,一套餐桌椅外加一個大餐櫃才五百。傢具雖然用了幾年,可跟新的一樣。遠子還補充說,雖然他不懂木頭,但受了木頭先生這麼多年的影響,也能從直覺感到那是好木頭。遠子又補充說,那黃顏色,木頭先生也一定喜歡。我說,「我們剛買了一套餐桌椅。不需要了。」木頭先生心癢癢地說:「要是真是好木頭,這機會不能錯過。」遠子又說,這家還和另一家是好朋友,兩家住得很近。那另一家也有一套傢具,也很新很好。也要賣五百。木頭先生決定週末就去看看。

週末,我,遠子和木頭先生就去了西郊,找到了那家人家。木頭先生圍著那套傢具上下地看了一遍,說:「是柚木。好木頭!」我們又去了另一家看了。也是柚木。木頭先生就躍躍欲試要買。我說:「可是我喜歡這家的椅子,那家的桌子。」

木頭先生說:「那就把兩套都買了!」我愣了,沒了主意。那時我對傢具沒什麼固定想法,容易受人影響。木頭先生那一激動,我這就也跟著頭發熱。接著就不加思索地答應兩套都買。木頭先生就跟遠子去租了輛U-Hall,我們仨兒興致勃勃地把這兩套餐桌椅外加兩個大餐櫃運回了家。

把這麼多傢具搬進房子後,我有點兒傻了。三個大餐桌。兩個大餐櫃,二十多把椅子!都擠在這小房子裡,我這才感到在這些傢具中有點兒喘不過氣兒。

可別以為木頭先生就此停擺了,也別以為我就此再也不會被木頭先生魔症住。緊接著就發生了第二件事兒。

不知道怎麼的木頭先生喜歡上日本的Futon。一搬進新家,木頭先生就買了一個。

之後沒多久,木頭先生和我又進了一家Futon店。木頭先生一看就不走了。說這家傢具店的Futon全是好木頭。我們就鬼使神差地又買了兩個Futon回家,一個核桃木的,一個柚木的。家裡這下有了三個Futon。這時,我又覺得太多了,透不過氣來了。

這些傢具,我前後用了十年的時間才半價都給賣了。

想著想著,我就越發明白這次我不能讓木頭先生給魔症住。我怎麼能再受三茬罪啊!

我態度堅決,理由充分地表示反對。反正是決不讓木頭先生把這古堡傢具買回家。我擺了一大騾車的理由:家裡沒地兒,古堡傢具跟家裡不配,古堡傢具的尺寸和設計並不令人十分滿意。。。。。。一個多小時後,木頭先生從沙發裡站起來,無奈地說:「回家。」

半年後,我問木頭先生,他怎麼就回心轉意不買古堡傢具了。他說:「你指出了那桌子的一個不足之處。就是它的桌面板太薄。你說,既然桌子腿是四寸粗,那麼桌面板起碼應兩寸厚,。才會給人Butcher桌的形像。你說的對,但話說回來了,這麼大的桌子,桌面再兩寸以上厚,就不是這個價錢了。」

現在,木頭先生一年比一年老了,不像以前那麼魔症了。木工活也不像以前那麼多了。可是那兩個臂膀,還保留著做了幾十年木工的堅實。

幾天前,我突然想起,衝他大叫:「林,想想今年是什麼日子?!」

他發愣,「今年?」

我說:「對!五月!」

他又發愣:「五月?」

我大叫:「咱們結婚二十五週年了!二十五年算什麼婚?鐵?」

他樂了,「糊塗!還鐵呢, 咱們銀婚啦!」

我突然覺著傷心,說:「怎麼還沒過著什麼幸福生活呢,就銀上啦!我覺著,也就是個木頭婚。」

木頭先生一聽木頭又來勁兒了,說:「木頭好啊,我一輩子就喜歡木頭,那還得是好木頭,紅木,花梨,黃檀,紫檀,沉香。不過,金木水火土,哪樣也不能少!」

我說:「你倒是補上木了,可把我這一輩子搭進去了。」

他說:「有什麼不滿足的,還往金裡過哪!咱們怎麼慶祝啊?」

我說:「我會給你一個驚喜。」

他問:「什麼驚喜?給咱們透露透露。」

我說:「保密。到時你就知道了。」

現在我可以告訴他了,我寫的這一大堆就是給他的驚喜,也是為了紀念我們結婚二十五週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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