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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世界

連載:最後一個獨裁者的冬天(五)

2003年12月21日

思想改造。什麼是真正的思想改造?簡單,釜底抽薪,把人原有的東西從根部挖掉,代換成合乎黨、合乎祖國所需要的。比如說,以紅色代替藍色。以他們對金錢的熱愛替換他們對真相的要求。人就這麼點小拇指尖大的自信,指鹿為馬一百次,一千次,沒有人會再認為那是一頭鹿。告訴他們「你是人民的罪人」,一個人這樣告訴他們兩個人這樣告訴他們,一百個人一千個人這樣告訴他們,沒有人還會以為自己是無辜的。在這人人深信人言可畏的國家,真理就是以這樣的速度運行。從前古人黥面,共產黨青出於藍發明一種蝕骨劑,配上幾類響鐺鐺的罪狀,打從身體裏面讓人戴鐐銬,想摘都摘不下,把人民馴服得耳朵貼到臉兩邊。這些年時代不同,黨不愧是先進文化動向的代表,調出一種脫胎換骨的特效藥,讓這些人民吃下去一輩子忘了自己是誰。

虛無主義是怎麽形成的?就是這樣。叫那些國營企業、私人企業,盲流工人辛辛苦苦勞動一個月兩個月不給一分錢,半年過去,一年過去不給一文錢,眼見就要過年還不發一塊錢,不僅這樣,誰來要錢就揍誰,拿刀子砍拿槍嚇唬把人從水塔上推下去,這樣來個兩三回合,這些工人就漸漸把工錢這檔子事給忘了,一年到頭在工地把身子骨彎成一張破弓,也絕敢不癡心妄想得到哪怕是一分錢。把國家分出去的糧地奪回來,把推土機朝一畝畝稻米結了肥肥的穗的糧地裏鏟,一棟棟蓋起那些污染水源的工廠、摩登的樓房,叫八億農人沒有地種。一畝地沒有了兩畝地沒有了,那些瘦得沒一絲肥肉的農民就漸漸把自己的糧地忘了,把家門拿把鎖套上去城裏街頭四處打工,城裏沒活路就寫了賣身契關在密閉的船艙裏飄洋過海,偷渡到美國餐館廚房裏不見天日地洗盤子,踏單車奮不顧身街頭巷尾送外賣,到海濤洶湧的英倫海灘拾蛤去。農人沒有糧地還算什麼農人?把真相藏起來,拿精心炮製的謊言餵那些窮酸的學者作家們不安於室的腦袋,一開頭他們不吃沒關係,把謊言加上些進口蜂蜜鍍上金,再把真相用鐵絲地雷牢牢圈住,一觸即發,久而久之他們就把真實遠遠拋棄在腦後,用生花的妙筆把那些我們餵給他們的謊言加油添醋炒得既養顏又滋補,一匙一匙餵給全國人民吞下去,徹底忘了真實是什麼,自己的身分是什麼。

人民嘛,人民就更簡單,不讓他們生活,他們就像從陸地走到海底的鯨魚,把腳和生活一起放棄。這些人認命,無論如何是不會有怨言的。就算是夜裏遭到突襲,一家大小穿著內衣內褲被扔出家門,把房子連家具電鍋碗瓢盆一塊用推土機鏟平一面牆壁不剩,他們也只是把牙齒和著血吞下肚子,背著身子走得遠遠的,把屬於自己的房子和生活一起忘記。房子什麼?這國土上哪件東西不是國家的恩賜?國家不給你了,要收回,那是二話也沒有的,拍拍屁股走路就得。這樣理解問題就沒事,心安理得。不是我這做主席的自誇,這個民族健忘得很。告訴那些省縣市各級幹部黨的新綱領:「人民是我們最大的敵人」,他們立馬把「為民服務」這幾個字從牆上塗掉,不出多久,從法官省長到公安,面對人民就比流氓還流氓,比土匪還土匪,打起老百姓來像是打殺了自己爹娘的仇人。根據我執政多年的理解,一旦黨發下號令,不出多久這些老百姓就把竅門抓得熟能生巧,把自己的頭削尖了鑽入黨重新定義的人民形象,並且恰恰合身,絕不會上下左右哪裡多出一分。這就是我國人民的好處,適應力強,在最貧瘠的沙漠也能生存,更能種出萬頃的大麥玉米來。

所謂的思想改造就是這樣,人人改頭換面,把從前的自己拋棄,不,唾棄。這件事咱們已獲得巨大成功,全國人民現在沈迷在史無前例的虛無主義裏,農人的,工人的,文人的,軍隊的,各有其奧妙,各行個業的虛無主義加在一處,再有咱們廣大幹部精英的虛無主義封頂,這就形成了具有中國特色的偉大虛無主義。誰記得十四年前那個夏天發生的事?天安門廣場上人民攜老扶幼放風箏,滑輪鞋,那些關在牢裏的學生工人們還沒死就被拋入了閻羅王殿,沒人惦記他們。這就是中國老百姓的好處,可塑性高。所以說起洗腦,小刺兒一樁。正因為這樣,中國才有今天這全新的局面。你以為我說的是假話?我指天為誓,說的句句是實。下一步,該好好準備進行對人本身的全新定義。打從咱們上井岡山,黨絕對把開始的事業進行到底。

最近這大好的形勢和三峽大灞一樣出現裂縫,哪裡冒出一批不受這些新定義限制的人,說的話不是黨教育出來的人民該說的話。為了維護局勢五十年不變,兒子的金盾工程任務艱巨。不計一切代價,一定要把不穩定因素消除於萌芽狀態。穩定壓倒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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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22日

最近夜裏都是噩夢,明明白白,就像在另一個空間裏發生的事。我嘴裏緩緩吐出一雙大獠牙,有象牙長,緊摳住上唇。我想盡法子把它掩蓋。找雙破靴子套上去,勉強遮住它。走進家餐館,把靴子取下來露出獠牙吃飯,吃完了再套上。就像劍鞘一式一樣。很快,我習慣了那雙大獠牙的重量。一幫人騎在白龍白鶴上追逐我,手上拿著法器,麥克風、水袖、劍、筆,發出強光來,把我的身子戳出一個個洞。我掉入大海游泳逃生,不知怎麼地從肮髒的金水河鑽出來一身濕漉漉爬上岸,變成一頭癩蛤蟆爬入天安門洞。他奶奶的!這算啥?做這晦氣的夢。

早上精神萎靡,還得處理那些倒楣事。牙疼得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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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24日

夢裏那些人越打越多,發出的光越來越刺眼,而我的人馬越來越零落。現在夢似乎比真實更真實,在夢裏我腳不著地瘋了般地和那幫人廝打,整夜沒睡,醒來全身浸在冷汗裏,像是從水裏撈出來。好像有另一個生命,在夢裏,另一個我,有可怕的外形。就憑這外形就該無往不利,把那幫人嚇跑。然而情況卻不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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