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們世俗的臉過於沉重，日日為紅塵所困，盤根錯節，始終糾纏不清，註定只能居於濁世之中，沒有一絲脫身的機會，以大師的道行，一眼便能看透我們，只是出家人不願明講而已，在根本認知的問題未釐清之前，談任何修行，在他看來，一切都是枉然。

一般凡人僅只於滿足瞬間的超越，短暫地感覺一下佛界，如此而已，瞬間過後，則長長久久地復歸凡塵。剛才談話中，上師仔細端詳我們，顯然不相信我們能免俗。

此次有緣相見，雖然寥寥數語，但卻引發我萬千的感慨，心頭說不清是感悟，還是迷茫。已是高齡的上師，俯視滾滾紅塵，芸芸眾生，他看到世間萬物的機理，生命的無常，禍福相倚，盛衰輪迴，杯滿溢出，月圓走缺，人生一切皆如此，一切都應順其自然，無為方可無不為。這種理念一如繪畫，太刻意追求，往往並不討好，只落得幾分匠氣，偏是有意無意中，自然流露出來的，最見神采。上師他高踞於精神之巔，來俯瞰滾滾紅塵，因而能看輕一般俗人所重，進而追求一種逍遙於天地間的悠然境界。

幾個小喇嘛匆匆從寺院廣場前走過，還不時回頭好奇地看著我們。我不敢想像，如此小小的年紀就被家人送來此地學習佛法修行，首先他們得先從基本打雜工做起，擦擦佛像，掃掃地，早上我們就在大殿上見識到小喇嘛們給師兄倒酥油茶的功夫，身手矯健，滿場飛揚，從沒讓師兄們的杯裡空過。

我不了解，除了打雜以外，每天陪伴他們的是什麼？枯燥的經文，冷硬的山風，無言險峻的群山，還有那無邊無際的寂寞，他們的生活裡不可能有玩具這種文明東西，更沒有電視，只有規律單調的學習和服侍，他們個個看起來孤寂孑然，小小的身軀，獨個兒奔走穿越在偌大陰暗的寺院各廳房之間，其中還包括歷任住持上師的靈塔位房間。

最後的人生覺悟

參觀寺院後，已是黃昏，黃燦燦的餘暉依然刺眼，天上飄浮著白雲，滾滾的雅魯藏布江依舊是那樣洶湧的直瀉而去。人的一生總括而言，每個人都是人世間匆忙的過客，短暫的人生歷程，讓我們絕大多數的人都默默無聞地來，靜靜無聲地去，沒有多少人能不朽，人生猶如一陣吹過的風，生命仿若臨秋，所有的葉片逐漸枯萎，從原有的鮮綠，然後殘酷轉為死黃，人的老化腐朽，歲月的消逝，這一切自然萬物演化的現象，有多少人能適時頓悟，而能平靜活於當下。於此聖地，瞬間感受遠離現實束縛的愜意，更洗滌了俗塵的妄想，清淨了內心波動的雜念，一切捨妄歸真，眼前，蒼茫的群山綿綿無際，耳際，一波波的經聲傳遍山谷，這裡的一切皆顯虛空。失神的我，陷入無形無相的境界中，進入一個完全不同的精神領域，在靜止的心靈剎那間，彷彿走向遼闊的宇宙，無牽無掛，來去無蹤的飄遙，一時整個蒼穹浩瀚皆歸我所有，混沌的我，經歷一次難得的精神遨遊，享受從未有過的快活。

在這麼高的山頂上，看著遠山的落日，陽光緩緩地從一座山頭移到另一座山頭，我的想像力在這景緻中，無邊地擴張開來，不是因為那美麗山頭，而是那詭異的陽光。在此夕陽瞬間降落的時刻，我一臉茫然地站在那，回想多年來一個人到處漂泊寫生，是自己選擇繪畫孤單的路，怨不得寂寞。在藝術的領域裡，我始終獨行，自己幹自己的，追求的只是一種單純的美感和一些自然間的感受罷了。活了一把年紀了，也該覺悟唯有真誠的東西才能持久，此次深入西藏，面對大山大水的永恆，豁然間，生命的感覺竟是如此的寬廣美好，這也讓我再次相信，生命的真與實才是永恆不朽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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