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莽蒼蒼的喜馬拉雅山,滾滾風塵的西藏大地,在我們之前幾千年是如此,在我們之後幾千年仍是如此,其間悠悠的歲月,一去便是數千、數萬年,它與日月星辰渾為一體;億萬年以來,它依然烈日當空,藍天白雲,雪峰皚皚,群山巍巍。
在喜馬拉雅山底下,無奇不有的景觀,到處散佈著,一座座仰不見天的高山,一處處深不見底的懸崖,一條條湍急翻滾的河流,一片片佈滿荊棘的荒野,如此高山、峽谷、大江、荒原,齊聚在這裡,浩然驚天的巍然大氣,充塞於天地之間。
滄海桑田,大湖高山,面對浩瀚無垠,個人可謂一粒微塵,來到世間只留一點蛛絲馬跡而已,高山大川寧靜地注視著過往人生,無所謂你的仰望和讚嘆,想要以有限描繪無限,想要在有限的人生中留下些什麼?然而歲月匆匆,人生侷促,往往不及所願,有時生命更像一條湍急的河流,常常還來不及欣賞四周的風景,便流逝了。每念於此,心中不免戚戚焉!
我在這浩渺奇幻的景觀下,到處流竄寫生,天涯隨波,苦苦搜尋。我期待將沿途的感動,畫在畫簿裡,同時,傾聽和親聞大自然最原始的聲音和氣味,冥想自己置身於此廣闊空間的悲壯豪氣,在無私透明,宏偉壯麗的大自然面前,我的心靈得到了一種淨化,心胸也變得格外開朗、豁達,好像能容下人生中一切的恩恩怨怨,真正感到掙脫一切的喜悅,此時什麼都不去想,也無任何牽掛,這種放空心靈的感覺真好!
我企圖傾全力畫出這裡一切的美,但無奈怎麼費勁地畫,也都畫不了它的姿態萬千,更抓不住它的靈氣迂迴,有時我乾脆不畫了,只願呆呆佇立在那兒,痴痴地凝望,默默地感受,直讓這偉大的自然景象,從眼前悄悄流逝,我儘可能記住此地美好的一切瞬間,以便往後創作的某一天,它奇特的景觀,能重現在我的畫面上。
雲起雲落,終將一別
明天我們就要離開此地,老祖父特別吩咐大兒子宰隻羊,晚上給我們加菜送別,他們的宗教禁止殺生,但可以吃肉。「只吃,不殺」在大一點地方有專門殺生的人,此地荒郊野外無專業的屠宰戶。
於是大兒子把羊拖綁在懸崖邊,羊終將掉落懸崖,這樣便可藉口羊是自己摔死的,這種間接殺生的方式,我們大夥聽後,只能會心一笑,不便說些什麼,以免犯忌,何況為了請我們,大兒子甘犯間接殺生的罪名,使我們感到莫名的惶恐。
晚上用餐時,老祖父一家人都不便挾羊肉來吃,起初我們以為是招待客人的客套方式,把好吃的東西儘量留給客人,後來才搞清楚是怎麼一回事。
原來他們認為動物死後,二十四小時內靈魂還在體內,此時非常忌諱吃牠。他們宗教輪迴轉世的信念,很難斷定這隻羊是不是祖先的轉世,因此他們吃肉時,一般都是隔一天以後再吃,不過還好的是,他們懂得彼此之間的信仰不同,不強迫我們接受他們的觀念,這點是我們特別感動與感激的地方。
今晚,大家吃得盡興,這也是入藏西部多日來,最豐盛的一頓晚餐,老祖父一家人熱情的招待,令人難忘,而他們的一些宗教禁忌,更是讓我們印象深刻。
晚上月明星稀,月光灑在異鄉的荒山野嶺上,格外令人感到孤寂,我在想,世間的人大多為生活煩瑣的俗事所牽絆,庸庸碌碌忙一生,常常失掉了坐看雲起雲落的閒暇心情,此時夜深人靜,一個人獨坐,天上寒星點點,我想起一生起落的遭遇,難免會感到一陣悵然。
我常年奔波各地寫生,心情經常孤獨,一種自在的孤獨,像荒野中的枯草,獨自搖晃,微小的生命也都有起伏,人生的過程更有起有落,我失去了一些,也得到了一些。回想這幾天的日子裡,沒有目標的漫遊,穿越荒困的牧區,睡在野地的草原上,連午睡的夢也逍遙自在。
總之,來到此地,每天什麼事也沒做,只是讓時光緩緩流逝,感受一下漂泊至此的陶然。明日就要離開此地,在此停留的這幾天,彼此都建立了感情,想到此一別,就相隔得天遙地遠,恐將無機會再見面了,心中湧起一陣蒼茫的感觸,我在此跟偶然相遇的牧民分享什麼?一個純樸的微笑,一對兄妹的熱情,一個單純的招呼,還是一個緣份的瞬間?
雲起雲落,人終將一別,我們只是意外的來臨,一面之緣的外鄉人,轉眼間的分手後,彼此再也難相逢,離開時,我特別到老祖父的帳篷向他道別和感謝,看著他正在修補帳篷的削瘦背影,心中不由生發出一股憐愛之情,他是位慈祥而令人敬重的長者。
我們的車子駛離很遠了,他還站在路口,一動也不動的站著,沒有揮手也沒有說再見,在車子臨轉彎西去之際,我回頭看他瘦長的身影還在,心頭頓時滾過一陣酸,彷彿離開鄉下的親人,轉過山頭,再次回望時,我們彼此消失在對方的視線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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