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尋夢(三)
第三篇 廣州的印象
3.1 今日廣州城
送走羅伯特,我亟待看看廣州的變化。新區如天河城等地方已在來時坐車經過了,
廣州的輝煌燦爛在珠江夜遊時也領略了。但老城區呢?我熟悉的大街小巷還健在嗎?小時候生活的那座集體宿舍是否已拆遷?平時足不出戶的媽媽答應與我同去尋兒時舊夢。
我們從人民北路出發,步行沿著東風西路,經過中山紀念堂和省人民政府,到吉祥路的中央公園。這是我對廣州最熟悉的地方,當年騎自行車經過時幾乎能數出每一座建築物。世易時移,現在除了新的建築物,舊建築也多被翻新價看起來到處都已舊貌換新顏。
中央公園在老廣州的中心,在我記憶中這是廣州僅有的免費公園。長期以來,廣州的市民都喜歡來此表現他們的藝術造詣﹕這裡有傳統的粵曲和功夫表演,交誼舞學習,老人迪斯科,還有民間雜耍,民間工藝展覽,賞鳥及郵票交易等。如果說高度商業化的廣州已經成為文化沙漠,這裡倒不失為領略嶺南市井文化的一個窗口,最起碼,在這裡可以追尋一下舊日風情。
中央公園的對面是廣州市政府。以前不起眼的市府如今巍峨高大。這時,我看到有二十來人手舉橫幅靜坐示威,沒有甚麼口號。周圍有大概相等數量的治安警察看管著他們,氣氛倒也十分平和。我不知道他們為甚麼靜坐,看看橫幅,上面寫著:「X市長,你不要新官不管舊帳,這件事已經拖了七年….」我實在看不懂他們為甚麼申訴,正慾趨前看個究竟,媽媽緊張地將我拉走。她說:「這是甚麼地方,你真不怕惹事!」我知道媽媽怕心重,像她這個年齡的人,經歷過無數的運動,如今又是無權無勢無關係,看到這些場面惹不起倒是一點兒不奇怪。但我還是說:「讓我拍張照片吧﹖」媽媽阻止我說:「你以為這是在美國?你看看其他的人,誰敢湊這個熱鬧?」。我望瞭望中央公園過往的遊人,他們唱的唱,跳的跳,逗鳥聊天賞花,個個怡情自得,誰也不想走近半步看看發生了甚麼事情。看起來,對高壓政權的適應使人們習慣於麻木地對待週遭的變化,更何況,事不關己。媽媽這時還說:「如今不是已經比前兩年寬鬆很多了嗎?法輪功被鎮壓之後誰還敢聚眾?」為了不讓媽媽生氣,我只好隨她離開。
經過中央公園轉入中山五路。中山五路還是那樣車水馬龍,只是嶄新的現代建築與尚未拆遷的舊式街道不協調地並立在一起。但不管如何,如今的秩序確實比原來好多了。
前面是中山五路百貨商店,因想為媽媽買台電腦,我便拉媽媽進去。中山五路百貨商店原是廣州大型國營百貨商店之一,現在的變化也出乎我的意料。原來沉悶的櫥窗櫃檯沒有痕跡地消失了,板著臉面的服務員換成了年輕貌美、笑容可掬、態度慇勤的服務小姐。中山五路百貨商店的裝潢設計不亞於在美國的任何一家Macy’s,商品看起來更加亮麗可人。但是我留意一下商品的價格,不禁嚇了一跳,不知道月薪只有人民幣一、二千元的普通市民如何在此消費。看著商品實在吸引人,我想拍照留念。想不到微笑著的服務小姐突然變色,厲聲說:「公司規定客人不能在此拍照。」莫名其妙地碰了個釘子,我只好無奈地收起相機。
走到電腦部,看到幾家電腦公司都在推銷自己的產品。我隨意走到XX有名電腦公司的櫃檯前詢問起電腦的價格和性能。推銷的小伙子慇勤有禮,告訴我他們的機子如何性能可靠,售後服務週到。他強調說他們的機子用的是正版的操作系統,客人可以隨意免費添加軟件。我奇怪地問:這裡很多人用盜版的操作系統嗎?小伙子馬上意識到我是外來的,便與我攀談起來。他說:「目前國內很多人用的是組裝機,操作系統和所有軟件都是盜版。雖然微軟用了很多措施防止盜版,但他們道高一尺,我們魔高一丈。我們對各種破解、激活的方法瞭如指掌。而且,我們將操作系統在獨立的分區放置,這樣雖然不能上線升級,但隨時可以安裝最新版本而不會影響其他區域的內容。還有,現在國內的殺毒軟件也日漸先進,大大減少了病毒的侵犯。」
我問道:「像你們這樣的大公司,用的是正版操作系統,但其他軟件是否用正版呢?」他笑了,說:「誰會用正版?要用正版誰能隨便為你安裝所需軟件?在國內沒有個人用戶用正版軟件,尤其外國軟件那麼昂貴。只要你購買電腦,一般公司都給你送所需軟件。我們有破解高手呢!」我想起羅伯特阻止我在中國的網站下載軟件,他說這樣不道德,自己用的東西應該自己付錢。可是在這裡,大公司都明目張膽地盜用軟件,而且還那樣理直氣壯,反而付錢買軟件被人看作是笑話。
離開中山五路百貨商店時,我和媽媽都覺得有點兒餓了。六年前離開廣州時,麥當勞的影子還沒在廣州出現。於是,我們走進了附近的一家麥當勞。
廣州的麥當勞比起美國的麥當勞人氣旺多了。價格要比美國便宜,但比起廣州其他的快餐店要貴得多,應該不是一般收入的打工人士來填飽肚子的地方。我們叫了炸雞、土豆條和奶茶。炸雞的味道肯定是本土化了,適合當地人口味,而土豆條與奶茶的味道還是十分的正宗。因為想讓羅伯特看看中國的麥當勞,我又拿起照相機準備照一幅「到此一遊」,想不到,年輕的服務員又來干涉,還是那句:「公司規定客人不許拍照!」。我又一次感到莫名其妙。
午餐之後,我們乘車來到東華西路,這是我12歲以前生活和上學的地方。不知為甚麼,在美國生活越久,兒時的記憶越清晰。我常常夢見兒時生活的窄小天地。下了車,雖然舊路還在,但已經看不到舊日景觀。我和媽媽怎麼也找不到那幢她生活了二十年的宿舍樓。最後還是我有眼力,原來那座三層的樓房外牆已被重新裝修得光鮮照人,而且看來已被改作商用,當然我們無法認出。想必從前的鄰居都已遷走,我們找不出敲門進去看看的藉口。接下來,我再左拐右拐的循著二十多年前的記憶,走到外觀已面貌全非的小學門前。既然一切已全非從前模樣,我也不必在此多情了,速速留影一張,算作對自己多年思念的交待。
夕陽西下時,我們坐車回家了。廣州確實已經在中變大變中改變了舊日模樣。
3.2 交易會內外
老實說,這次廣州之行,除了一慰多年思鄉之情,還因受到各方面消息的鼓舞,想來看看有沒有投資發展的機會。所以我特別選擇在十月份廣州秋季交易會時回來。說起廣州的春、秋兩季交易會,相信沒有廣州人會陌生。即便是在「深挖洞,廣積糧」的毛澤東年代,廣州交易會都沒有停止過,更是封閉年代國人能一窺外面世界的窗口。
記得在求學年代,我喜歡藉助廣交會之際開開眼界。在八八年的秋交會,我因為在交易會幫忙而認識了港商利叔叔。當時他正在廣州市郊籌建工廠,說等我畢業時可到他的工廠應聘。我非常高興地答應了。但到八九年秋季畢業時,剛經歷了震驚中外的「六‧四」,我感到前途非常黯淡。本來不支持我出國的父母,開始動搖了。特別是在大學工作的父親,目睹了那一幕慘劇後,沉重地說他「悔當了,相信了幾十年共產黨」。得知父母並不反對我出國,我便積極尋找出國的路徑。當時正值政府大力收緊學生出國留學,出台了古怪政策,只允許有近親的人員申請出國留學,並要出具相關證明。據說這一手段在當時限制了許多學生出國。其複雜的細節我記不清楚了,大概要向學校賠錢,並要學校開具「六‧四」沒有加入「動亂」行列的行為證明,以及手續煩瑣的申請護照程序。我只記得我向利叔叔透露了想到外國留學的願望,得到了他的大力支持。利叔叔為我出具了金額足夠的經濟擔保,之後我順利地坐上了飛往倫敦的飛機。回想起我十幾年的海外生涯,還是緣於當年的廣交會。
今年的交易會規模比從前大多了,因為舊的交易會址已不能適應發展的要求,新會址設在琶洲島新建成的廣州國際會議展覽中心。今年交易會是新舊會址同時並用。
為了領取入門證,我在開幕第一天來到了已經被擠得水洩不通的舊交易會門口。看著成千的各國商客爭先恐後地爭領入門證,我只好決定第二天再來報到。退出擁擠的門口,我看到上百位看來是外語學院的學生高舉著各種寫著各國語言的牌子,競相爭為外賓做翻譯。得到客戶的人喜孜孜地隨客人離去,剩下的人更加努力地爭取。我感嘆如今莘莘學子們不再駐足於校門之內,他們都已深具市場意識而且懂得主動出擊。
既然進不了交易會,何不去東方賓館看看我曾短暫工作的地方?於是我走過隧道向東方賓館走去。在東方賓館門前,我看到一位治安警察正在厲聲呵斥一位看來是農村來的婦女:「快離開,別在這兒影響市容!」我看看這位婦女,她穿著沒有補丁但很顯老式的衣服,這衣服要是在80年代初,還算是體面的。這位婦女委屈地申辯到:「我在這兒等我兒子!」。治安警不容分說地吆喝著她離去。我當時怒從心起,很想過去與治安警察理論為那位無辜的婦女打抱不平。但我馬上意識到身在何處,倍感無奈。後來跟朋友提起此事,朋友說幸虧我還沒有洋化到犯傻的地步,在這裡是不可以與警察論理的,除非你認識他的上司。他們還告訴我特別是在廣州交易會期間,市政府全力保證廣州不出事故,如沒有薩斯病例,市面要整潔,外來無業人員都被驅趕了,所以現在連要飯的都不大看得到。噢,原來如此,怪不得我所看到的廣州市市容整潔,秩序井然!最後,他們還特別關照和警告我說:在中國千萬別惹事。
第二天再來交易會,我順利地交付100元取得「採購商」資格入館。
交易會的商品簡直令我眼花繚亂,很多攤位前都有不少外國客商在耐心地排隊等候。中國經濟的高速發展在此可見一斑。三個小時走馬看花還沒看到一半,實在太累了,坐下來休息一下。雖然很想用鏡頭攝下交易會的盛況,但鑒於以前的經驗,我只好遠遠取景。果然,我在好些攤位前看到聲明:「未經允許,謝絕拍照本公司商品。」
過了幾天,琶洲會展中心第一次拉開廣交會的序幕。我坐地鐵來到了珠水環繞的琶洲島。對琶洲島和在其上的琶洲塔,我並不陌生,因為媽媽的家鄉便離此地不遠,這裡是每次回鄉下時的必經之地。但是印象中的農田和荒地,已變成眼前的茵茵綠草,郁蔥樹林。體育健身公園、親水公園和萬畝生態果園三大主題公園環繞著會展中心的主體,使這座極富城市商業味道的巨型建築棲息在樸實自然的田園懷抱。據瞭解,琶洲國際會展中心建築面積70萬平方米,佔地面積92萬平方米,規模為亞洲第一,世界第二。 完全投入使用之後將有8,000個國際標準展位並能滿足3萬人同時用餐。會展中心不僅可以舉辦商品展覽、召開會議、進行商務洽談,還兼顧展示、演示、表演、宴會、新聞發佈以及大型集會、慶典等功能。
步入會展中心的展廳,偌大的展廳無一樑柱,更顯氣派非凡。每個攤位排列整齊,通道寬敞明亮,與舊會址的擁擠和結構複雜形成很大對比。我曾經聽朋友說在廣交會看到的商品大多數在市面上看不到。果然,這裡的商品絕對可以陳列在歐美高檔的精品、禮品店中,怪不得我看到好些西方客商在精美的工藝品前喜形於色。為了弄清楚為甚麼不能拍照,我跟一位沒有甚麼生意的女孩閒聊起來。她說:「不讓拍照主要是怕商品被仿造,再就是他們的商品也是仿造來的,怕引起麻煩。現在很多工廠是看甚麼流行,買一件回來,抽筋剝皮,做成一件同樣的出售。反正大家都是這樣幹,特別是國外的名牌,巴黎一上市,這裡也馬上能有。所以大家都形成了不讓拍照的觀念。」噢,原來如此。怪不得我的一位朋友以前抄襲國外名牌的設計起家,現在生意做大了,卻連自己公司的網頁都加上密碼,只允許認可的客戶進入。
3.3 食在廣州
「民以食為先,食以味為鮮」是廣州人的格言,也是現實的寫照。廣州五步一家食肆,從廉價的大排檔到國際標準的五星級酒店,從本土口味到各國風味應有盡有。儘管廣州也有很多下崗工人,但看上去酒樓飯店總是門庭若市,一派繁華。今年年初薩斯橫行的時候,作為最重的災區,廣州人的表現最為「淡定」,飯照吃,酒照喝。他們到今天還嘲笑鄰近的香港人、遠處的北京人那樣驚慌失措,風度盡失。我曾問他們為甚麼不怕染上疫症,他們的回答出乎意料。有位朋友答道:「你看過乞丐生病嗎?他們甚麼垃圾不吃?廣東人染薩斯的死亡率最低,因為廣東人的抵抗力強,甚麼都吃因而對甚麼病毒都有很強的抵抗力。」我不知道我是否能接受這聽來是一派胡言的解釋,但同為廣東人的香港人,為甚麼染病率和死亡率比廣州人高出這許多呢?(當然是根據官方的統計)。
有一位收入頗低的朋友說:「廣州人不怕薩斯,就怕沒吃的,那才是世界末日呢。」這大概就是典型的廣州人對吃的態度。
在廣州任何活動都少不了吃﹕一日的活動始於內容豐富的「早茶」;午飯一定要講究;「下午茶」是聊天及談生意不可缺少的;晚飯更是馬虎不得;一天的活動往往以「宵夜」(夜宵)結束。一般的廣州人都以廣東特有的「吃的文化」而自豪,他們往往輕視外省人,說:「他們一點兒不懂得『吃』(的藝術)。」
廣州人流行用各種野生動物及動物身體的各個部份滋補身體,基本上天上飛的,地上爬的,水中游的都能在廣東食譜中找到它們的蹤影。在廣州,很便宜的餐館都能找到野生動物,我家樓下的大排檔就陳列著鱷魚。讓外人不解的是,廣東人的吃法還特別刁。例如,吃魚只吃「魚嘴」,吃駱駝只吃駱駝的「駝峰」,又或是梅花鹿的某個部份。而且,每一年流行吃的東西還不一樣。
廣州人喜歡吃鮮活的的動物,所以可憐的動物要活著被食客審查一番後才能受刑。
有一天,我的一位表哥請我和其他親戚到珠海的一家風味餐廳吃晚飯。在餐廳門口,我看到一只瘦骨嶙峋的駱駝和一只臟兮兮的鴕鳥。我想走近看看那些可憐的動物,親戚們忙拉開我說:「這麼臟的東西,你就不怕得薩斯?」可是,進餐時,卻沒有人再提到薩斯。難怪不少海外人士發出警告,說如果廣州人不改變吃的習慣,更大的隱憂還在後頭。但廣州人看來是積習難改,很多人還強辯道:「誰說薩斯來自野生動物?不是還沒有定論嗎?這野生動物也不是現在才開始吃的。怎麼從前沒有事情?」
在廣州,吃並不是有錢人的專利。有一天,我和媽媽在廣東電視台的名人餐廳喝早茶。這家餐廳的價位算是中檔因而比較受到普通市民的歡迎。因為人多,我們與一位中年婦女搭台同坐。不多久,這位性格外向的朋友便主動與我們攀談起來。她說她原是藥材公司的職工,49歲,原應下崗,幸好她有三十多年的工齡,得以辦理提早退休。現在她每月可以領到退休金差不多1000元,家人都有工作,所以沒有負擔。
她說她現在的生活還蠻寫意,每天去流花湖晨煉,那裏有許多退休或下崗的朋友,
形成了不錯的社交圈子,這個餐廳是她經常和晨練的朋友來喝茶的地方。她強調說:「辛苦了幾十年,現在最重要的是善待自己,尤其不能在吃的方面吝嗇。」另外一次,一位阿婆和她的女兒與我們同桌,阿婆見我和媽媽只點了幾樣點兒心,便好心地對媽媽說:「能出來吃就別省著,既然坐下來了就要多吃一點兒。一輩子了不容易,辛苦做,自在吃嘛。」媽媽聽了感到有點兒不自在,而我只覺得好笑,我們在乎的只是肚子能不能受用。不過,既然阿婆的觀念都如此,難怪我的那些有錢的朋友們吃喝鋪張了。我發現,廣州人不僅大吃大喝,浪費也很多。據我觀察,浪費1/3左右看來是很正常的。這裡的人很少有打包的概念,若是少點些菜,又會被認為太小氣。還有,爭著付錢的人往往是要開發票的,有的還會直接宣佈:「不要跟我搶,這是記公司數。」食客聽後大多會吃得更加心安理得。媽媽經常說,她怕到外面吃飯,因為服務人員總是變著法子讓你多點菜。我原以為這問題很容易解決,但經歷幾次後,才知道如今大眾的消費觀念實在讓你不得不浪費。
3.4 當年的朋友
離開廣州十幾年了,我帶著許多過去的記憶回來,卻發現今天廣州人的觀念和行為已經發生了很多的變化。我有時感到很惶惑並試圖適應這種變化,但這種努力卻為我帶來更多的不解和不安。
詩是我多年的好朋友,在我的印象中,她樸素、文雅、謙讓,待人隨和友善。她的丈夫近年來有蒸蒸日上的事業,而她也在極短的時間內順理成章地成為新貴一族。她的變化可能有一定的代表性。這次她一見到我便不客氣地指出:「唉,你怎麼穿得這樣土氣!」我對她的批評感到迷惑,因為在美國,我常常還擔當姐妹們在穿著打扮上的顧問,而且自問頗有審美眼光。怎麼在廣州,倒被人指出打扮「土氣」?後來,被多次批評之後我終於明白我犯了兩個錯誤:1. 衣服不是名牌,特別不是他們認可的外國名牌。2.衣服式樣跟不上廣州的潮流。在中國,據說廣大青年男女都在追逐「小資」生活情調,而且還為甚麼才是「小資水平」下了很多定義,而非名牌不穿是「小資們」鐵的紀律。在不同的場合一定要穿適合這個場合的衣服。對衣服的品味直接影響到你在社交圈子的地位。人們非常陶醉於炫耀名牌給自己帶來的滿足感。可是,這個名牌是真的假的,付了多少錢得來的只有他們自己清楚了。有一朋友直率地說:「穿上『流貨』的名牌,感覺總比沒有牌子的好多了。說實在話,工薪階層,能穿上真正牌子貨,談何容易!」怪不得,廣州的大街小巷都充斥著各式「名牌」。不過,生意場上的朋友多是用貨真價實的名牌來武裝自己,過千元的襯衣不在話下。
詩有個兩歲的孩子。她為了保持姑娘時候的身材經常光顧減肥中心,雖然她一點兒都不胖。每個星期都有專人上門來給她做美容,她說這是她生活中必不可少的。而且,每三兩天她都要光顧洗腳、按摩店等地方。當我為她目前生活的消費感到驚訝時,她大笑說:「你以為我要花很多錢嗎?其實我還算是十分節儉的。你看,上門美容,一小時只需15元,當然我用的是自己購買的進口美容產品,為了這套美容設備(蒸汽機,美容椅等)我還投資了幾千元;減肥中心大概幾十塊錢一次,有需要才去;至於洗腳按摩,因為我享有貴賓服務,每小時35元人民幣。」聽了她的解釋後,我並不知道是否同意她並不鋪張的說法,只是知道這裡勞動力實在便宜。可是,甚麼人提供這些廉價服務,他們的生活水平又如何?我想有機會一定要調查一下。
詩大概對我這些問題不感興趣,為了拯救我這個落伍的好朋友,詩多次勸我弄弄頭髮,染個棕色或做個甚麼游離子、空氣剪之類的。幸虧我有勇氣拒絕她的好意,否則我這一把烏黑長發不知道要落個甚麼下場。但我還是為自己的「不入時」吃了不少虧,大概是由於我穿的衣服沒有被認可的牌子,在交易會裡受了好些冷遇。
詩開一輛德國進口車,在擁擠的廣州市大街小巷如入無人之境,她告訴我他們的歐洲客戶十分佩服她開車技術夠「辣」。我暗自驚嘆:廣州這個地方竟然能讓一位性格柔弱的女子練就出這身本事。每一次加油或在停車場停車時,詩總是毫不客氣地對服務人員提出各種要求,見不到一絲當年的羞怯有禮。在國外常用的「請」和「謝謝」在這裡基本上很難聽到,有車一族的優越感被體現得淋漓盡致。
像詩那樣幸運的朋友畢竟屬於少數,而且「風水輪流轉」的故事在廣州天天上演。
小燕是我的另一位朋友。她一向眼光前衛,消費意識可以超歐趕美。九六年時她率先走入有房有車有保姆的行列,成為所有朋友羨慕的對象。但後來生活發生了一些變故,甚至債台高築讓她有點兒喘不過氣來。現在她艱難地維持著有房子有車子的門面,但是有車子卻總不敢開以節省費用;供了房子之後便常為生活費擔憂。以前的奢侈習慣被迫一樣樣改變,只是「小資」的心態一點兒不改。好在有父母的照應,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我發現女友們有一個共同特點,就是為了守住身邊的人各出奇招。廣東率先在全國開髮色情產業,現在已經營有年,經驗豐富。珠江三角州如今是一派「繁榮娼盛」的景象,由於本人所見有限,故不在此文敘述。但色情場所的氾濫,性態度的開放,確實危及到每一個家庭。許多朋友說她們都認可了「男人必花」的理論,因為做生意難免有在風月場上的應酬,只要男人在外的行為不破壞家庭的整體性,便隨他去吧,做女人要「能識大體」。想當年,小燕是女孩艷羨,男孩愛慕的對象,如今丈夫已隨他在歡場上認識的女人而去。雖然帶著孩子的她還一如當年清秀,但在廣州,三十多歲的母親似乎是沒有甚麼市場。她無奈地說:「如果他還能守住我們這個家,我也真的不與他計較,現在的男人誰還不都是這樣!」我聽了好生悲涼。詩曾經說,如果我從沒有離開,我還是她們隊伍中的一員,決不會為她們當今的觀念和態度感到驚訝了。也許她是對的吧,人的觀念只不過產生於對社會的適應,如果一個社會在墮落,人又如何能保持清高?
3.5 普通人的生活
廣東人應該是改革開放政策的最大受惠者,上世紀80年代末便有「東南西北中,
發財到廣東」的說法,可見能在廣州發財的人確實不在少數。我的同齡朋友都是隨著廣東開放的步伐而成長起來的,大多深具市場意識。這些人正在成為當今社會上最活躍的一群,也是最嚮往高級享受的一群;即便他們的收入普通,也大多有家人的提攜,都過著很體面的生活。我知道他們僅代表社會上幸運的一群,我希望能體察一下中低收入的市民是怎樣生活的,但條件所限,到底沒能作深入調查,只是通過詢問,略知一二。
在廣州,服務行業幾乎都被外省籍的年輕人壟斷,他們多是從農村湧來的所謂剩餘勞動力,工資被壓得很低,一般是每月500到700元人民幣左右,不少公司包吃住。這些人基本上沒有或無法有自己的娛樂和消費,因為家裏還等他們寄錢回去。同行的本地人大多因為年紀大被淘汰,另謀出路了;年輕人因工資太低而不屑於入行,現在服務行業一般是看不到本地人。以廣州的生活水平,幾百元的工資,很多人連坐公共汽車的費用都難以負擔,更談不上別的消費了。工廠的工資也大概如此,我的一位開工廠的朋友說他的工人每月工資為560元,他說如果這些人不加班的話是不能維持基本生活的。
雖然外省勞工的工資壓得比本地人要低,但廣州的本地人,若是打工的話,也不見得好到哪裏去。例如,大學生們因面臨嚴峻的就業問題,只求工作,不太計較工資。朋友說他請的大專生每月工資為800元,本科生也就1,000元多一點兒。我認識一位來自廣東農村的朋友,他在廣州一家電腦公司做維修工作,月薪一千多。他告訴我他和其他兩位朋友合租一個條件簡陋的小公寓,月租350元。他平常的工作是上門維修,公司讓他只能坐最便宜的汽車,他說他還要負責在農村家裏弟妹的讀書,生活自然很拮据。我一位在廣州順德的表弟,他和太太在造鞋廠工作,工資加起來不到3,000元,有一個小孩。如果不是住在母親的公寓加上有母親照看孩子,他們的生活也是很為難的。至於下崗、退休的工人生活就更見艱難。很多人只有三、四百元,若有生病的話,那更是雪上加霜,除非他們的孩子能幫上很大的忙。我媽媽的朋友,一位十多年前退休的老工人,為了生活只能重出江湖,為人看夜守更。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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