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天我老了,也許我將以一個七十老人的身分對未來的詩人們說:「請把我算在你們隊伍中的最後一名。
一
終於,我們站起來對艾青說:
你們的太陽已經過去;
我們的太陽正在升起!
你們這一代詩人代表不了一代詩人的我們!
你說你不理解某新詩人「生活──網」一詩嗎?那是因為你在網中卻淡漠了自己曾在網中掙紮過,這網是天羅地網,它囚禁著我們這一代人甚至好幾代人──囚禁著我們的青春、我們的生命、我們的理想、我們的愛情、我們的希望、我們的追求、我們的痛苦、我們的歡樂,甚至我們的迷惘、我們的思考、我們的憤怒!它是那麼牢牢地將我們罩住,唯有我們的覺醒和抗爭才能解開這個網結!
唯有一支火炬,一把火才能將網連同它的結焚化!
這是意象,不是你所習慣於理解的那種具體的形象。
你說我們的自發刊物「勉強」是一種流派嗎?我們就是一種流派!如果我們裡面不統一,有的詩看得懂,有的詩看不懂,詩人,這也是形式上的,我們在本質上是統一的。或者說,我們不僅是一種流派,而且正在形成多種流派。
你說我們沒有提出什麼詩的主張?尊敬的老詩人,我們當然有自己的主張。我們還沒有來得及展開我們的全貌,僅僅從土中露出我們的頭頂,這個結論撂在我們頭上為時尚早!你還是永遠去唱你那一時代的「牧歌」吧。你的牧歌連同它那虛幻的升平景象正在我們的精神世界中死去。我們要把你們那一代人粉飾生命和真實的「牧歌」送進火葬場,絕不為它建築一座詩歌的「紀念堂」。
我們的詩是獅子,怒吼在思想的荒原上。
思──想──的──荒──原──上!
我們是從精神廢墟中活過來的一代,既然所有傾塌的灰土和殘磚破瓦沒有壓垮和壓死我們,我們就站起來。
你屬於你的時代,在你的沒有太陽的年代,你是你的時代詩歌的太陽。
至於你的同時代的其它幾顆蒼白的小星星,那就簡直稱不上詩人!他們──臧克家、田間之流──首先必須學會做人!他們不僅僅是什麼「風派」、「歌德派」,我們說,這種「詩人」首先必須學會做人!讓他們去歌什麼「德」吧,讓他們假惺惺地去繼續「捧讀」他們的萬世聖經吧,我們要從精神上粉碎一切曾經在精神上粉碎我們的,我們的詩歌需要表現我們的情緒和我們的哲學。
而艾青你,與他們不同的地方,首先你是人,配稱「人」的稱號,你是屬於你的時代的出色的詩人,這就是我們公正的尺子,但是「艾青」代表不了我們!
不管你願不願意承認,我們完全有信心宣布:你將是失敗了的老師,我們是勝利了的學生。
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要拆掉所有偽劣「詩歌」的紀念堂,把我們的大合唱的隊伍開進去,就是要把你的時代的「牧歌」連同那些不幸地與你連結在一起的風派的「風歌」、歌德派的「孝歌」、現代聖教徒的「聖歌」統統送進火葬場!
重寫一部由詩歌本身「欽定」並忠實於詩歌本身的當代詩歌史!
詩歌不需要偶像,必須把「靈位」佔據的地盤空出來!
落日就是落日,「千萬個太陽在湧來的歲月中冒出了頭頂。
讓所有大大小小的受命於權力的「權威」、「名流」紛紛在一代新的苦行者身邊倒下吧。
未來抓握在我們的手裡,微笑在我們的勇氣中,展開在我們的腳下!
二
詩人艾青的詩中沒有愛情,我們翻遍他的詩集,找不到一片人性的永恆愛情的綠葉。
艾青也幾乎沒有音樂,詩的內在的音樂,他的詩是畫、畫面,沒有潛在的樂思。
我們也不滿意艾青沒有為自己留下自己的哲學,在瞬息萬變的哲學大門口,他被「真善美」三位美麗女神的眼睛迷糊住了。
艾青的詩是平和的、高雅的,像雕塑,沒有那種血肉之軀的內在強烈的沖動,甚至他的憤怒也是平和的,那臉上幾乎見不出血肉的人的表情。
到了我們的時代,「艾青」是個裝飾品。
三
艾青也說:「詩人要說真話」,但是暮年盛名之下的詩人並沒有說出真話來的最大勇氣。
他回避時代巨大的、尖銳的、本質的矛盾。
他不敢睜大眼睛,面對現實,用真嗓子唱歌。
他的基本上是「正統」的詩歌是軟弱的。
我們曾經用新鮮的血液給他注射活力,或者說艾青曾從他的大量崇拜者的大量詩稿和書信中獲取氧氣,但是他「老」了,已經不行了。
一個七十高齡的老人,白發蒼蒼,還不敢正視人生真諦!
趙丹死前的一篇〈遺囑〉(見1980年10月8日《人民日報》〈管得太具體,文藝沒希望〉一文)頂得上他一百首詩!
艾青,已是歷史的「陳跡」。
老人,既然你這樣顫巍巍的,就隨同你的榮譽和你的年代一起退隱吧,別在我們中間受碰撞了。
四
最後,如果我有機會向世界說話,我將宣布──
請把我的骨架豎在當代中國的詩歌祭壇上,向「艾青」和「艾青」們所代表、所象征、所包含的全部思想和文化意識挑戰!
我將從死亡中發出我的聲音:在詩學競選中,我將是一切「正宗詩人」當然的競選者和必然的戰勝者!
這裡,有誰有這樣的膽量,敢把以生命鑄成的長久掩埋地下的「黃翔詩學」和一切經權力認可的「正宗詩學」陳放在全世界面前?
中國!我看不見你有這樣的勇氣。
在你的腳下抖抖索索地匍匐著一群詩的侏儒!他們不敢正視你!不敢正視人!他們害怕每個人都有平等競爭的機遇和每個人都公正地置於平等的地位。
他們害怕淹死在「我」的咆哮的靈魂中。
在中國《崛起的一代》召開的一個座談會上的發言
1980年11月19日上午10時即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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