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紀元9月11日】美國謎團：陰謀還是疏忽

美國的中國問題專家阿瑟．沃爾德倫（Arther Waldron）在就遠東防務講話引起韓戰密謀啟動這個話題接受筆者訪問時，首先确認說“這是最糟糕的一种情況，你事先就使得對方覺得有把握，覺得美國已經給他們開了綠燈。”問他美國為何如此？回答竟然是：“美國疏忽了”。美國這個世界超強居然能夠在如此重大的問題上疏忽？在諸多的答案中，這是最無法令中國信服的。至于為什麼疏忽了，他的答案令人更難認同：“我是覺得到現在大家都不曉得，就覺得這是一個錯誤。為什麼犯了這個錯誤，我們到現在還不清楚。”

按照大陸官方的朝鮮戰爭話語座標，用艾奇遜遠東防務演說來确證美國的韓戰陰謀—故意引蛇出動，比盛行至今的“美帝國主義指使李承挽傀儡集團發動朝鮮戰爭”、企圖侵犯大陸的說法，距离事實本身要稍微近些。筆者干脆追問：美國不是正要達到這樣的效果？是不是故意麻痹蘇聯？他堅決否認說，“不是故意的，絕對不是故意的……”。問他“那到底為什麼美國突然要把朝鮮和台灣划出美國的勢力范圍？”他干脆回答：“這個我沒有答案。對我來說，或者我念的書不夠，嗯，或者這是一种……好象沒有原因的錯誤。我們沒有想到北韓真正地會打起來。”（引自1998年筆者對他的采訪）

在這個追根問底的采訪中，令人印象深刻的除了阿瑟．沃爾德倫坦言自己對此無知，還有他下面的這句話：他糾正我說：“我們沒有明确地說遠東戰略防御圈不包括朝鮮、台灣，而只是說包括了哪些地區。”不過筆者后來的研究發現，前國務卿基辛格的回憶錄明确指出艾奇遜坦言美國將不保證亞洲大陸地區的安全（見本文上部）。

追究沃爾德倫的記憶是否准确并不重要，重要的在于，關于這段導致韓戰密謀最終啟動的美國歷史公案，如果美國真糊涂到沃爾德倫的程度，那么這情形就跟中國對韓戰的解讀—美國陰謀論—相去太遠，甚至南轅北轍。

筆者為此先后訪問過三位在美國的有關專家，都沒有得到明确的答复；查閱了大量的英文資料，也都沒有獲得可以信服的結論。

在美國“臭名昭著”的遠東防務講話如何出籠?

筆者最終是透過那個防務演說參与者的回憶（注）得到比較可信的答案的。說來不可思議，這些回憶顯示：美國确實由于忽略朝鮮半島而導致韓戰爆發。

一九九七年，“美國有限電視新聞网“（CNN）的記者為了制作大型歷史文獻記錄片“冷戰”中的“韓戰”系列，采訪了各國各界眾多參与者。美國國務卿艾奇遜的遠東防務演說自然是訪談的話題之一。除了1971年故去的艾奇遜，關于這個話題接受CNN記者訪問的有三位，都是關鍵人物：一個是國務卿艾奇遜當時的助理盧修斯．巴特爾 （Lucius Battle）、另一個是美國國務院現今仍在任的負責朝鮮事物的官員奈爾斯．邦德（Niles Bond）、還有一個是在場記者中的前紐約“先驅論壇報”駐白宮記者羅伯特．多諾万（Robert Donovan）。

為尊重歷史和呈現史料完整風貌起見，筆者曾經在另一篇相關文章中全文翻譯發表過這三位當事人的回憶。這次為了行文簡洁，脈絡清晰，則根据他們的回憶來描述一下那次防務演說前后的有關情況，以便讀者了解韓戰中美國這個重大錯誤是如何發生的：

依据助理國務卿盧修斯．巴特爾的回憶，美國務卿艾奇遜發表防務講話的頭天晚上，有關人員曾經聚集到艾奇遜府上為這個講話起草。他們中有助理國務卿盧修斯．巴特爾、國防部長助理迪安．蜡斯克（Dean Rusk）、負責遠東事物的沃爾特．巴特沃斯（Walt Batterworth）、大約還有馬歇爾．舒爾曼(Marshall Schulman）。大家一起為次日艾奇遜的防務問題講話起草了發言稿。不過草完畢，艾奇遜對他們表示，他對他們寫的草稿不滿意，他“要加上注釋備忘”，并說他會自己做這些注釋備忘。然后就跟他的助理道別說，“明天在新聞俱樂部見”。助理國務卿巴特爾手中并沒有講稿的副本，他無法了解艾奇遜都加了些什么，只是臨陣才發現艾奇遜其實是以便條備注的方式准備了一個發言提綱。

針對那個講話，當時美國國務院負責朝鮮事物的官員奈爾斯．邦德就美國防部或國務院對防務講話如何反應的問題接受采訪時，表示了跟巴特爾相同的看法。他甚至認為“那不是一個演講，那是一個談話。他（指國務卿艾奇遜–引者）用一些注釋紙條進行談話。他沒有用講稿，因為沒有准備好的講稿。”

巴特爾認為：“那是一個獨行其是的講話。”邦德則表示：沒有人事先了解這個講話的內容。邦德回憶：“所以甚至一直到第二天消息見報，我們都不知道他到那儿去做了這個聲明，我們是事后知道的。”

大禍鑄就 毫無意識

正如助理國務卿巴特爾所言：“在講話發表的時候，完全沒有人注意他沒有提及的區域和沒有講的部分。而只是當韓戰發生了，朝鮮情況變糟了，人們才開始挖掘這個講話。”事實上，跟國際輿論相比，尤其是跟北韓、蘇聯相比，美國當時將這個講話看作是一次例行公事，其重視程度相當低。對這個講話將造成的影響也几乎完全沒有意識。甚至美國的朝鮮事務負責人邦德還明确表示：他們當時后悔的是“這個講話沒有什麼作用”，而且還錯誤地認為“當時實際上是沒有什麼反應。”

艾奇遜自己顯然也完全沒有想到他自己認真修改的演講居然引發東亞地區的一場戰爭。半年后韓戰爆發，面對輿論指責，艾奇遜吃惊不淺。為此他不安地問自己的助理巴特爾：“我們說了什麼？我說了什麼？”當巴特爾告訴他那個講話的內容之后，艾奇遜仍然難于面對現實，雖然感慨“這事突然就變成一個重要的關鍵了”，他仍對巴特爾要求說：“咱們再看看那個稿子”。

艾奇遜和自己的助理不僅認真回憶了當時所言，而且找來了當時的記錄認真閱讀。艾奇遜這才發現他果然把朝鮮半島放在了美國防御范圍之外，他不得不承認并感慨：“啊，我們當時所說确實是像他們說的那樣……”。巴特爾回憶說，艾奇遜承認“事實上那個講話沒有對許多評論家認為應當做出确定的地方做出确定。這招致了朝鮮攻擊……北朝鮮攻擊南朝鮮。”

美國輿論与美國官員的不同態度

后來解密的蘇聯檔案已證實，這個防務講話剛剛發表20多天，韓戰密謀就啟動了。不過美國政府方面除了1971年故去的國務卿艾奇遜，其他當事人至少在1997年接触到蘇聯解密檔案之前，都對這個結論不以為然或者表示怀疑。助理國務卿巴特爾就表示：他”不認為這些年來關于此种說法的證据完全有說服力，我認為進攻發生了，可……這也許是一個因素，但是我對此表示怀疑。”

更清楚地表明美國政府不愿面對事實的，是對此問題窮追不舍的CNN記者和當時國務院負責朝鮮事務的官員邦德二人之間的問答：

CNN記者：“您是否真的認為那個講話在任何程度上給共產主義在朝鮮半島的擴張開了綠燈？”

邦德：“我想最好把這個問題作為一個疑問，留到有更多的憑据可以證明的時候—如果這些憑据存在的話。我對此非常怀疑。我認為，（北韓的軍事計划）早在講話之前就在進行中了。”

韓戰的爆發是美國不愿看到的現實，而承認那個防務演說是導致韓戰爆發的原因，無論對于杜魯門政府，還是對于美國防部，都更加難堪而痛苦。所以，雖說總統杜魯門在艾奇遜的防務講演前不久也曾宣稱過類似的美國防御范圍，但當邦德，這個國務院負責朝鮮事務的官員在四十六年之后面對CNN記者的質詢時，他還是要往國防部賴帳，他說：“如果那個講話事先送給我們（國務院）通過，我們是不會通過的”。他同時還說：“實際上，國務卿艾奇遜是在闡述十個月前麥克阿瑟將軍對一位英國記者發表的一個聲明。所以他不是第一次這樣，那事實上是五角大樓的，我想甚至是國防部的立場。”

不過美國學界盡管無法了解這個防務講話出籠的具體細節，卻早就指出那個講話是韓戰最終爆發的根本原因。而美國的新聞界，作為獨立的言論平台，無論韓戰爆發之后，還是韓戰成為歷史的今天，都對此一痛苦事實毫不掩飾。請看四十六年之后兩位記者之間的問答：

CNN記者：“艾奇遜是那個當年做了著名的防務范圍講話的人。那個講話當時不那麼著名，后來卻變得不僅著名，而且臭名昭著。您能否告訴我們為什麼這個講話后來被揪住不放，而且變得臭名昭著？”

羅伯特．多諾万，當時在“國民新聞俱樂部”采訪這個防務講話的紐約“先驅論壇報”駐白宮記者：“因為人們覺得艾奇遜沒有把三八線地區包括在美國的防務范圍之內，這刺激了敵人的行動。”

CNN記者：“您是否可以解釋一下為什麼艾奇遜在他的講話中全然沒有提及朝鮮，以至于后來招致如此的負面的批評？”

羅伯特：“嗯，被批評是因為這個講話打開了共產主義入侵北韓的道路。”

羅伯特接著回答說“……事實上，我們的防務范圍，据我們的理解，是那些在美國控制下的島嶼，從艾魯森斯（Elisions） 一路之下到馬里安斯（Marianas）。但是在這個例子上，卻被解釋成了沒有將朝鮮划入我們的防務范圍。不過如此而已，可是這卻被用來攻擊總統和艾奇遜。現在，我想我說清楚了。”

從羅伯特這段補充回答，可以看出他對國際社會把艾奇遜宣布的防務范圍“解釋成了沒有將朝鮮划入我們的防務范圍”頗有不滿，而且認為“不過如此而已，可是這卻被用來攻擊總統和艾奇遜”，但他顯然明白，無論是國際輿論的解釋錯誤，還是美國的疏忽，是“這個講話打開了共產主義入侵北韓的道路。”

美國為何忽略朝鮮半島?

事實上，美國疏忽遠東地區不僅是情理之中的事，而且是必然的邏輯。從全球冷戰格局上看，當時美國的全部精力都集中在西歐的防務上：斯大林解除對盟國占領區西柏林的地面封鎖之后，長達十一個月的柏林危机和空運不僅客觀上牽扯了美國精力，美國主觀上也從這場斯大林挑起的危机中接受了一個教訓：必須全速加強盟國在歐洲的軍事勢力，以防止共產主義在那一地區的擴張。

40年后解密的美國國家安全會議第68號机密文件，正是旨在加強歐洲盟國軍事勢力。這份被西方媒體（包括中國韓戰史學界）廣為注意的文件證明，美國當時關注的焦點完全在歐洲。所以韓戰爆發前，美國官方、民間沒有人意識到艾奇遜演講對于遠東地區的重大意味，并不奇怪。新朝鮮和新中國一樣，在韓戰爆發前尚未進入美國的外交視野，金日成對南韓的侵略占領野心也還是他肚子里的蛔虫，除了斯大林和毛澤東，尚無外人知曉。

雖然与中國的韓戰話語南轅北轍、無法配套，但美國的外交戰略确實一貫恪守國際警察維護區域和平的原則,在冷戰時期則重點則是防止共產主義擴張、保證二戰后已有的自由世界版圖不被蚕食瓜分。無論忽略朝鮮半島、還是出兵朝鮮半島，都是圍繞這個原則作出的選擇。這個原則在杜魯門針對韓戰爆發發表的講話中表現的特別鮮明：“對韓國的攻擊已經不容置疑，這表現出共產主義已經超越軍用顛覆手法以征服獨立國家，今后將運用武裝侵略和戰爭的手段，它違背了聯合國安理會為保護國際和平与安全而頒布的命令。”杜魯門政府并不認為韓戰僅僅是區域性沖突，而認為它是柏林危机之后，共產主義在遠東對自由世界所發動的一次新的挑戰和進攻。蘇聯理所當然是幕后指使者。只是由于后來韓戰進程變化，為了不刺激中共，杜魯門在公開講話中去掉了“共產主義侵略”這類的字眼，但他仍然不斷聲明美國和聯合國參与韓戰的目標是“抵抗韓國遭受的殘暴侵略”，是“扑滅威脅聯合國整個組織，也威脅全體人類和平、正義希望的侵略行動”，是“建立和平和獨立”，并且宣稱美國“在韓國、在遠東任何其他地區或全世界各地，都沒有侵略意圖。” （全部參見并引自基辛格”Diplomacy”）這個原則，不僅可以解釋韓戰爆發后美軍立即出兵的軍事行動，也可以解釋美國為了鎮守東歐自由堡壘西柏林，而忽略遠東戰地區朝鮮半島的錯誤。

（全文完）

————————–

注：韓戰爆發44年后的1994年，英國以“戰爭中的世界”（The World at War)系列記錄片著稱的導演杰里米．艾薩克斯（Jeremy Isaacs)應邀領銜導演美國CNN有限電視新聞网的另一大型歷史文獻片“冷戰”。他組織起美國一流的歷史學家、作家、制片隊伍，帶領這個隊伍，進行了歷時4年的辛苦工作，足跡遍布31個國家，訪問有關人物達5000多個。其杰出成果就是1998年在美國有限電視新聞网（CNN）播出的歷史文獻巨片“冷戰（Cold War）”。本文下部份所主要依据的就是這部片子沒有發表的原始采訪記錄。

附錄：

1950年韓戰密謀啟動時間表

1月5號，美國總統杜魯門發表講話，宣布了不包括朝鮮半島在內的遠東戰略；

1月12號，美國國務卿艾奇遜，在再度重申前述戰略方針；

1月17號，北韓領導人金日成在一次外交宴會上，對蘇聯駐北韓大使表達他武裝進攻南韓的想法并為了征得蘇聯的首肯而要求為此再度面見斯大林；

1月19日，蘇聯駐北韓大使向蘇聯外長維辛斯基報告了這次宴會上金日成的想法；

1月30日，斯大林發密電給北韓大使，通知金日成他可以為這一計划會見他，并首次明确表示，他准備在武裝進攻南韓的軍事計划上幫助金日成；

1月31號，蘇聯駐北韓大使什特科夫給斯大林回電說金日成接獲首肯信息，并將為這次會見做准備；

3月30日，金日成率軍事代表團秘密訪問蘇聯，這次訪問時間長達將近兩個月，与蘇聯紅軍統帥部的元帥詳細研究、制定了北韓人民軍大舉南進的作戰方案；

4月25日，金日成軍事代表團結束秘密訪問返回北韓；

6月12日起，北韓人民軍開始在三八線附近地帶集結；

6月23日，完成集結；

6月25日凌晨4時，北韓突然對南韓發動大規模進攻，韓戰打響。

作者為記者、作家，居美國

──原載《觀察》//guancha.org(//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