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麗麗﹕小方頭
【大紀元7月22日訊】小方頭是一條小金魚。最初的時候,她還不叫小方頭,甚至算不上是條金魚。她和她的伙伴們密密麻麻地擠在一個小小的魚缸里。那時候的她是黑色的,暗淡得根本不叫人注意。后來,一定是主人家疏于照顧的緣故,魚缸里的魚一條接一條地死掉,有時一天會死上好几條。再后來,主人又買了許多熱帶魚和它們混養在一起。不過最早的那一批金魚卻只剩下了五條。小方頭也正是在這個時候脫穎而出的。
說不清是哪一天,小方頭的身上起了一种變化。從她的尾巴開始,那原先的黑色一點點褪去,漸漸地,小方頭變成了一條真正的小金魚。在整個魚缸里,只有她的色彩是正宗的金紅色。這一天,五條金魚都有了名字。可是比起那些名字,饞嘮胚、大肚皮,小方頭這個名字就體面得多了。她的名字當然是得于她那与眾不同的頭,方方的,差不多有身體三分之二長。也許,她的大大的腦袋讓她看上去顯得有些笨拙,加上她的尾巴有點殘疾,游起來總是一扭一扭的。不過小方頭也有很伶俐的一面,她的性格一點也不忸怩。
比如她遠遠地看到了主人走過來,就會向水面上游去。主人會喚著這她的名字,摸摸她的頭。主人的手里總是會有許多可吃的,而且會很偏心地把食物洒在离她近的地方。不過小方頭不善爭奪,常常辜負了主人的好意。所以無奈的主人就只好單獨給她開小灶——把她暫時搬到一個大的塘口杯里,讓她在那里安靜地獨享美味。小方頭的另一個优點是她的乖。比如魚缸換水,對每條魚來說都是一個异常痛苦的時刻。因為主人用一种非常落后的方式:把他們一條條先用网兜搬到一個臉盆里,等換好了水,再用网兜把他們移回去。在网兜里的那一刻雖然短暫,卻令他們不得已离開了水,所以几乎每一條魚都會條件反射似的扑騰掙扎。于是那些模子大的常常會讓尾巴上的水濺到主人的手甚至臉上,而那些靈活地小熱帶魚們則常常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學鯉魚跳龍門,一跳就不知跳到什么旮旯里,再也找不到了。但是
小方頭從來不讓主人操這份心。她總是很溫馴地伏在网兜里,因為她知道那只是暫時的停留。
小方頭受到的异常關愛,自然會遭來同伴們的嫉妒。她几乎沒有朋友,不過每條魚似乎都是孤獨的。只有那些小小的彩色的熱帶魚才會拼命地追逐他們的黯淡粗壯的女伴。所以,小方頭活得很單純,她的生活是快樂的。
小方頭是我的小金魚。
她在我的生活里停留了二十個月。
她的學名叫作紅高頭。我相信你一定在很多魚鳥市場里見過她的同族們。他們都有一個方方大大的腦袋,頭頂有一塊突起的紅色,就像頂了一個小紅帽。不過他們誰也不是小方頭,因為他們誰都不認得我。
我一直都喜歡動物,而且也毫無原則地喜歡那些烤熟的動物。不過小方頭讓我第一次對某一個特定的動物產生了感情。我不知道你有沒有這樣的經歷,如果有的話,你一定會了解那种感情的單純。我至今還記得我的手指撫摸她的腦袋的感覺,我也記得她用嘴吮舔手指的感覺,雖然她很可能只是把我的手指當作食物,但這种柔軟而溫和,卻不是任何其他人或物所能給我的。
最難忘的當然還是小方頭的死。一個冬天的早上我毫無預兆地發現她橫在水面上。我當時就哭了。我也不知自己為什么會這么傷心,也許還有別的緣故,一定還有別的緣故。可是現在我卻不記得那些可能在當時更為重要的緣故,我只記得她了。我只記得我的眼淚掉在媽媽做的泡飯里。后來媽媽試圖把她做成標本,不過想想還是算了,那樣子有些惡心。我把小方頭的尸體放在一個小玻璃瓶里,算作她的水晶棺材。那只瓶子原來裝的是白蘭氏雞精。雖然這個棺材最后仍免不了被扔進了垃圾箱,不過我想至少她的身體不會直接与那些污物接触了。
小方頭死后,我的确想寫寫東西紀念她的。我在這之前就曾經寫過一篇奠文悼念一只雞,而那只雞只与我相伴了三天。不過那一刻我卻一個字都寫不出來,后來關于小方頭的記憶就慢慢淡了。大概在兩年前,有一次做夢,夢到自己在寫童話,是關于一只鴨子如何成為長跑冠軍最后死在終點線上的,當時我從夢里面哭醒,然后就想到了小方頭。而這一次,是在兩天前。
當時,我結束了一個星期的工作,灰頭土臉地拉著箱子赶到車站,好不容易地坐上大巴從劍橋到倫敦。當我在陌生的人群里安定下來,我第一件想的只是睡覺。可是偏偏又睡不著,偏偏想到了我的小金魚。我努力地尋找其中的聯系,唯一能想到的,也許只是我疲倦的樣子很像一條缺氧的金魚。我并不是抱怨生活的勞累和貧窮,因為所有不美好的東西我都會告訴自己是暫時的。我甚至樂于去享受它們。我一直記得那句歌詞:我想超越平凡的生活,注定現在暫時的停留。可是,我确實有點害怕,也許我不得已要向一些東西作妥協,要拿一些我所珍惜的美好事物去做交換。也許我的生日快到了,而我知道隨著年齡的增長,交換的時刻也就更近了。也許,正是因為這樣,我才會想到了小方頭,因為那里有我純粹的記憶。
對于小方頭我做過一件很傻里傻气的事情。《青蛙王子》是我很喜歡的童話,我一直都記得青蛙是如何變成王子的。有一天,我把小方頭從水里撈起來,想看看我的吻會不會把她變成一條金魚公主。我當然知道青蛙王子是一個童話,我也知道小方頭只是一條小金魚,或許在我心里有百万分之一的僥幸和希望——我還是吻了她的頭,我那時已經二十一歲,不是七歲。這個插曲讓我明白了生活里是沒有魔法的,但人是可以有童心的。
寫到這里,我發現自己又大了一歲。我總是對我的朋友說,不要放棄任何一個許愿的机會,生日,新年,圣誕……能許三個的時候不要只許一個。可是我突然想不出什么具體的愿望來,所能寫下的只有空泛的希望了。
我希望我的爸爸媽媽永遠不要再為我操心,如果做不到就盡量少為我操心;我希望我的朋友們都會因為我而感到高興;我希望永遠有足夠的錢買漂亮的衣服和簡單的快樂;我希望我每一次戀愛都會像初戀那樣投入;我希望無論多老我還是會哭,但是不要哭得太多;我希望我的童心還能保持二十八年,因為我想將來我一定會有一個女儿,我還要把小方頭的故事編成一個真正的童話,講給她听的。
2003/7/21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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