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的「六四犯」(6):張霄旭拳打「刁德二」
【大紀元7月15日訊】說到刁德二﹐你就想到刁德一﹐這名字刻劃出一個“奸”字。三根筋吊著個絲瓜臉﹐分不清那是脖子那是腦瓜﹐三角眼﹐刪繁就減的幾根根眉﹐又窄又勾的鼻子﹐麻杆腰段﹐給人一種風大了怕能把他刮折的驚險﹔不笑還好﹐一笑准叫你渾身雞皮疙瘩。
“刁德二”這名﹐只限於反革命圈子的人在叫﹐世俗世界的人﹐也就是刑事犯們對他另有栽培﹐喚他麻稈虎–不夠一把攥的手脖子上刺著一隻虎﹐那肯定也是只爬不動山抓不住兔子﹐退了休住養老院的殘虎﹐走起路來甩撻個腿﹐一副公子哥派頭﹐肚裡沒油水也沒墨水﹐有個高音喇叭﹐不是吹﹐是自來的牛皮﹐世俗世界就給他去了“虎”字﹐成了“麻稈螳螂”﹐再後來變成了“麻稈刁”。這哥們一肚子壞水﹐犯的是詐騙案﹐兩片脣是挺薄﹐擠出來的話你還真得仔佃地挑挑揀揀﹐一句半句的實話是門牙沒留神溜出來的。
他來小報組比我還晚﹐原來在二大隊石墨礦上﹐不知怎麼就上了丹頂鶴的聯絡圖﹐狼戀上了狽。
那時姜福貞還在五大隊﹐被什麼人告了一狀﹐下隊幹活去了﹐讀書就沒了時間。我當然知道讀書人讀不上書的滋味。有天我去“採訪”﹐他非要我幫幫他調個人到小報﹐叫我好一通呲撻﹐監獄裡行活–他忘了自己的身份(犯人)﹐連我自己的命都不知寄之何方﹐哪有調別人的本事﹗他要我幫的就是這麻稈刁。
這時《法制日報》發表了丹頂鶴的《丹頂鶴》﹐丹頂鶴就請老姜在監獄《勞改報》﹐山東省勞改局辦的《山東勞改報》上替他作評–吹。
我就說﹕“你又不熟悉他﹐何苦來呢﹖那東西壞著呢﹗咱們倆家住一塊﹐案在一個﹐你不信我去信他﹖你傻啦﹖不就八年刑嗎﹖兩年多了﹐再去一半﹐再有兩年你回家啦。看你草雞的﹐別沒事找事了﹗”
我想對這話﹐老姜是一肚子氣的﹐這天我沒給他個好臉﹗
沒幾天﹐隊長叫我﹐拿了兩篇稿子叫我看﹐其中有篇題目是《暈》﹐另一篇叫《葡萄》﹐都是抒情散文﹐我一看就知是老姜的﹐但那字卻不是他寫的。還意為是隊長怕我評價有私﹐找人重抄的。姜福貞寫這種小東西很巧妙﹐也得體﹐讀來總給人一種意料外之感。我就估計他可能要調來﹐便說﹕“很好﹗我寫不出來。”
隊長笑了笑﹐說﹕“二隊一個人寫的﹐我想把他調來。”
我也就想起老江求我的事﹐悟出了其中的虛玄。
兩天後就看到了麻稈刁。要是老姜在眼前﹐我真可能扇他兩巴掌。
麻稈刁一來當然是巴結我﹐給我《555》煙﹐還有……雜七雜八的﹐我是連看也不看﹐一把推回﹔他說他感謝我的成全﹐以後還要請孫老師多多關照﹐……肉麻得讓你只想吐。我早窩了一肚子火﹐沒好氣地扔給他一句﹕“你等著吧。”
他與丹頂鶴並桌﹐斜對著我﹐我看他把些便宜煙裝到《555》盒﹐充那份子牛﹐打心底裡不願睜眼看他。正天他爸長﹐他舅闊﹐如何如何能耐大﹐真他媽賴蛤蟆跳腳背了上﹐胰奈煞人。你越厭惡他﹐他還舔著個乾巴臉往你跟前躦﹕“孫老師﹐你不用愁﹐等接見我和俺老爸說說你的事……”好像除了老鄧老江就他老爸了﹐讓人透著一肚子噁心﹐我連聽也不聽﹐拿腿就走。
這兩個人攪了一塊﹐可就是嚼舌老婆傍上了喇叭嘴。肚裡編﹐嘴皮子賣。可頭一回就師出兵折–讓無腿大俠一頓好砸。那回算兩個壞種有福﹐正趕在文藝組的“花臉張”瘁死﹐官們有事﹐顧不得深問細盤﹐就那麼不了了之了。我又沒這份閑心去打聽﹐所以連為的什麼也未能知道。
這刁德二東一口葫蘆西一嘴咸鹽﹐他哪裡會寫稿子﹐全由丹頂鶴捉刀﹐他倆的事與人無關﹐誰都懶得去問﹐就這麼對付著混。
才過了個把月﹐張霄旭可找著了練拳的地方﹐那天剛吃了午飯﹐是在警察廁所里干的。一座樓﹐兩廁所﹐東頭是犯人的﹐百多人用﹐西頭是警察的﹐十來個人用。中午收工鈴一響﹐警察出了門﹐犯人就上了天﹐不分西東﹐全佔。那場仗事先我是連風也未聞。
上午﹐快要到點﹐濰坊劉進小報組﹐呲著個牙﹐笑瞇瞇的﹐先翻我的桌洞﹐什麼也沒找見﹐卻順手扔給了我一袋牛肉干﹐朝每個人點了頭﹐過個招呼﹐就湊向刁德二﹐原來他是來要書。
“老x﹐你把那本排版書給我﹐x隊長要。”
刁德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似地﹕“什麼排版書﹖我哪拿過你的書﹖”
劉﹕“你上週過去借的嘛﹐你忘啦﹐封皮是些xxxx﹐這麼厚﹖俺排版室的嘛。……”那五個小胖蘿蔔指比劃著﹐笑嘻嘻一張玩童臉。
這刁德二還是麻呆呆的﹐反應不到位上。
濰坊劉就又說﹕“你們干編輯的﹐也這麼沒腦筋﹖這才幾天﹖……你看……”。
刁德二愣愣直眨眼﹕“小劉﹐你記錯了吧﹐我哪借過你的書﹖……”
眼還是直勾勾的﹐瞪成了三角﹐他還在想﹐在反應﹐濰坊劉一把就把人扯了出來﹐往外一甩﹐好幾步就出去了﹐滿屋人都還沒反應過來﹐他早掙開了鎖鼻﹐拉開抽屜﹐右手翻著﹐左臂招架著﹐保持著那一臉的頑皮﹐那副娃娃臉﹐連我都沒覺出有什麼反常來。
“你看﹐這不﹐就這本嗎﹐我說老x你怎麼不誠實﹐你看你這腦子﹐以後咱弟兄還販不販事啦﹖啊﹗……”
手舉著《排版手冊》又揚又晃。
丹頂鶴正從外走進來﹐濰坊劉還怪親熱地﹐不加姓地喊著他的名字﹕“怎麼樣xx﹐星期天咱再殺盤﹖你要贏我一盤我輸你牛肉干三大片……”拍了拍丹頂鶴的肩﹐大模大樣地往外走﹐開飯鈴也就這時響了。
中午﹐剛吃過飯﹐張霄旭就在幹部廁所裡連拳帶腳地把刁德二一頓好掂。
下午上了班﹐隊長喊了我去﹐屋裡沒人﹐我就與他平了等﹐全坐椅子﹐他割了西瓜﹐我們兩吃。他問﹕“中午為什麼打仗﹖”
我﹕“准﹖”
他一看我不像是裝﹐就笑了﹕“你這夥計﹐什麼事也不知道﹐天要塌下你也不能知通﹐誰﹐你們那張霄旭打了xxx唄。”
我﹕“不可能﹐張霄旭不是若事的人。”
隊長﹕“是阿﹐張霄旭不若事﹐可xxx若呀﹐算了﹐我另找人問﹐不問你啦。”
等我回到小報組﹐才看清刁德二是鼻青眼腫的﹐我知道﹐俺那老張﹐從六歲就練拳﹐這傷作證﹕拳下是留了情。
到了半下午﹐刁德二和丹頂鶴就被叫走了﹐不多一會﹐傳出刁德二求饒的嚎叫﹐和孫成功那慘叫差不了多少﹐太近﹐又尖又刺耳。
我臨的窗上晃著個人臉﹐傻裡傻瓜地向我憨憨地笑著﹐兩手扒著鐵櫺﹐做著鬼樣﹐向隊長室歪歪頭﹕“你聽﹐多過癮﹗麻稈刁﹐活該﹗”那邊打人﹐悽慘地告著饒﹐他這裡還“過癮”﹗這是什麼心態呢﹖我的同胞﹐唉﹗
我就又擔上了老張的心﹐是不是也得挨頓臭揍﹖當然﹐老張是不懼這點風浪的﹐這我知道。可我的心裝不下事﹐憋不住﹐就想去老張那兒看看﹐一出門﹐見丹頂鶴九十度躬身立定隊長門外﹐就不愛往犯人廁所走了﹐一擰身進了警察廁所﹐迎面碰上副科長﹐他知我不賺討厭﹐從不上他們廁所。
就笑瞇瞇的開了腔﹕“你這個玩政治的﹐一看了打人就縮脖﹐這能玩政治﹐這還行﹖……沒事到我屋裡來趟。”
我也就相跟著到了他屋。他是有一句沒一句的瞎扯。
先問﹕“你正天價又是《哲學譯叢》﹐又是《哲學研究》的﹐不累﹖”
我﹕“有啥法﹐腦子不能歇下﹐一歇不更苦惱﹖我看書是為佔著腦子。”
他笑了﹕“你甭蒙我﹐你心裡想的﹐我看不見﹐還不會猜﹖你媳婦呢﹐挺好﹖”
我“好什麼﹐我回不去﹐她活受寡﹐我正勸她離開。”
他﹕“對﹐有天她進來過﹐你不知道﹖”
我﹕“下午x隊長帶我接見﹐她向我說了。”
他﹕“你怎麼非得離婚﹖”
我﹕“她年輕輕的﹐靠下去不人道。”
他﹕“別離了﹐再有三﹑四年﹐回去了。你媳婦寫信﹐絲毫沒有雕飾痕跡﹐那麼的順口﹐自然﹐我每回都深受感動……”
我﹕“越好越愁嘛﹗x科長﹐行路難﹐事沒到眼前﹐誰敢保險。就判我這刑﹐誰能相信﹖……x科長﹐東風無力百花殘呀﹗”
東邊屋裡不斷傳來打人﹐罵人﹐告饒的聲音﹐我使勁地低著頭﹐真不是個滋味﹐許是他體會到了﹐就說﹕“有機會﹐x科長﹐我們都會幫助你﹐你先回吧。”
一出門﹐就見x隊長握著警棍﹐漂亮隊長正挽著袖子﹐幾個犯人往椅子上五花大綁地捆刁德二﹐我說的那個不錯的隊長恨的咬著牙根用腳踹。
丹頂鶴站那兒努力地彎著腰﹐滿臉汗珠子搶著往下滾。
今天輪我打飯﹐進了屋﹐提著桶就往外躥﹐扒窗上做鬼臉的那個夥計是燒水的﹐站水爐門口﹐笑不濟的﹐見我出來﹐就喊﹕“你看﹐麻稈刁的頭有多硬﹐咱x隊長一板橙﹐這板橙就成了兩半。哈哈……那腦袋是鋼的……”他一隻手拿著一截板橙﹐舉了舉﹐好像是他打了人﹐取了勝﹐一副興災樂禍﹐過足了癮的樣子。他說的是漂亮隊長﹐我心想﹐小x呀小x﹐你這一板橙把人擼死了可怎麼辦﹖
打回飯來﹐見刁德二已被撂在院中間﹐丹頂鶴九十度躬身陪那兒並排站。毒辣辣的日頭不客氣地烤了一天的水泥地﹐此刻正把熱氣往外翻﹐兩個人就都被汗澆透﹐汗珠子就跑開了田徑。
警察們走了﹐犯人們也就端了飯碗圍著看﹐打著哈哈﹐尋著歡﹐“怎麼樣﹐麻稈刁﹐這滋味不錯吧﹖您爹不是什麼長嗎﹖找他呀﹗……要不要給他稍個電話﹖”
“哈﹐哈﹐哈……”
我眼轉了一圈﹐見張霄旭正沒事似地拿勺子敲著碗點。
這件事來的快﹐去的也疾﹐連會也沒開﹐第二天六大隊來了兩個犯人提上習德二的行李﹐隊長就把他打發了。我壓根兒就沒反應出這倒底是怎麼一回事。
星期天﹐吃兩頓飯﹐晚飯後我覺太累就照例坐到花壇樹傘下﹐張霄旭裂了嘴從電視屋跑出來﹐坐到我身邊﹐有點不好意思﹐說﹕“你老了﹐又病﹐我們也沒和你說﹐這事是我搞的﹐蘭濤上廁所把筆記本放窗上忘了﹐叫這小子撿了去﹐那是咱在三樓用的筆記本﹐劉說上面有濤寫的詩﹐濤去年還偷偷紀唸過‘六﹑四’﹖我怎麼不知道﹖丹頂鶴那小子就挑著他立個功﹐蘭濤去要﹐他說沒見﹐事態緊急﹐嚴重﹐咱不能看著自己出事﹐我和苗條就下了手﹐東西在上午就叫濰坊劉弄手裡了。怕不牢靠﹐吃了飯就補了補﹐砸牢靠它……”他自己先笑了﹐樣子有點憨憨的。
我這才明白吃飯前濰坊劉要書所賣的是個什麼果木。
“我揍他﹐很輕﹐怕出事﹐封封嘴……”他依然裂著大嘴﹐一口白牙﹐煞是可愛﹗我說什麼呢﹖除了愛﹗
心底不由一陣激動﹕我的山東﹐我的青島﹐我們都有臉回見江東父老﹗
不幾天﹐隊長找我﹐說叫我在全監挑三﹑四個人﹐充實小報組﹔再挑他四﹑五十個人﹐開個班。他說﹕“你來教他們﹐連小報組統歸你教﹐有事找我﹐咱得辦成全省最好的勞改報﹐你一周給他們上兩個兩節課﹐(四課時)別的事你一概不管﹐你到教務組去﹐小x隊長不會難為你。……“分”的事你不用問﹐兩科長都有數。”
我推薦了三個人﹐頭一個當然是姜福貞﹐那倆個並不熟悉。這樣﹐我就離開了小報﹐到了教務組。
再後來﹐把全省政治犯集中到濰坊﹐夥伴們才告訴了這次事的真相–
陳蘭濤丟了本子﹐那上邊有他寫的七歪八扭的詩﹐我記得頭一句是“滾滾的黑煙呀……”監獄是座石墨礦﹐與監獄毗鄰的是青島南墅石墨礦﹐更大﹐那裡豎著座高高的煙囪﹐又稠又黑的柱煙不分晝夜地直上九霄﹐不是銀河倒懸﹐倒是墨柱擎天﹐那煙﹐又不歇星期。陳蘭濤學的是海洋生物﹐不能為文﹐觸景生情地胡拼了那麼十幾行﹐是對“六﹑四”的回憶﹐也表達了自己不叛變的決心﹐最後是決心獻身推翻專制……也就是俺倆去年紀念“六﹑四”所默念的。不會寫詩的人寫一首不容易﹐就當成個人文獻收著藏著﹐誰知放窗上忘了。
這東西若真送上去﹐肯定得再上法院﹐那兩小子真能立個功﹐蘭濤呢﹐至少得加點。
陳蘭濤找不著本子﹐著急﹐一個小不點的犯人﹐(好像姓杜﹐一米五的個﹐可很漂亮﹐我怎麼看都覺他比女人還性感﹐等輪到他咱再介紹。)偷偷告訴咱濤﹕麻稈刁拿去了﹐與丹頂鶴在那裡嘀咕。陳蘭濤去要沒要成﹐覺出事情棘手﹐事到這種節骨眼﹐就理所當然地該交濰坊苗條了。
這事的頭一個回合﹐就是本節開頭濰坊劉那要書的小戲﹐他搶回了筆記本﹐本子就化成了灰﹐可還怕嘴﹐吃著飯﹐濰坊苗條就喚上張工﹐跑大俠那兒緊急會議了一陣。
一看刁德二正拿空碗進了幹部廁所﹐張工就跟上﹐二話沒說﹐兩拳﹐一個掃堂﹐刁德二就拚命喊救命﹐引了些圍觀﹐張工就開了言﹕“你再給我造謠﹐俺老孫是你罵的﹖……”看刁德二滿臉的血﹐廁所的地上牆上都是﹐其實是張工特意留的–先發制人嘛﹐不報告也得報告。
上了班﹐先是管技術組的警官來問﹐哪來的血﹖就找去了張霄旭﹐張就藏了頭卻露著尾只點到我﹐余下的就留給了刁德二自己。
–也就是王腐子砸他們那回的原因。
這共產黨打人﹐卻又要叫人把它當菩薩。監獄裡隔三差五地要集中些來探視的家屬進獄內“參觀”﹐叫家屬們感念政府的溫暖。有幸﹐那天就輪上了我老婆﹐十來個人進了教務處好轉﹐我是下午接了見聽老婆說的。後來大家都知道了﹐這丹頂鶴那天躺地上一邊沭浴著黨的溫暖﹐一邊與刁德二講這碼子事﹕“那老東西五十了﹐那個小老婆﹐水靈靈的小妮子﹐你看﹐走起來又飛又舞﹐似的﹐嫩的出水﹐她能靠住了﹖怪不得x科長﹐x隊長都對他那麼好﹐都饞腥哪﹐悖不住早送上了。說不足那老頭子往上牽呢﹗……這裡頭肯定有景﹐有故事﹐一串又一串……”一邊說﹐一邊放肆地傻笑。
“……”
越說越無個邊﹐無個尺寸﹐也沒防備旁邊的瘸子能打人﹐這是我們已經看了的那處戲。
張工和濰坊劉就借著這一處導演了個續篇。你想想﹐那些警察能讓人這等去糟塌﹖
x隊長把事情報告了科長﹐科長一聽氣炸了肺﹐給我捆起來狠狠地砸。有了張工這個扣﹐他倆四張嘴也辯不出個子丑寅卯來。當然也與這兩個人太壞﹐沒個人緣有關。
丹頂鶴還有股子倔勁﹐死咬著說他沒開口﹐光聽﹐刁德二草雞﹐幾警棍就走進了張霄旭留給他的路﹐比丹頂鶴多吃了好幾倍的苦。
事後﹐到了冬天﹐丹頂鶴還舔著個臉向我直靠﹐說些我弄不清的道欠話﹐我是愛理不理的。
咱這故事張霄旭已唱了主角﹐咱就得向讀者扯扯他的來壟。這張霄旭的刑期十五年﹐判決書上竟印著﹕“張霄旭從xx年追隨老反革命分子孫x”。–這也能構成指控﹖能﹗咱黨說能就能﹗好無賴的一個黨呀﹗舉世無雙。抓人時﹐我這些夥伴﹐都是逮捕或拘留﹐我呢﹖是收容。他們自己心裡清清如水﹐抓我是沒有任何理由的。沒有理由得叫它有理由﹐所以電視上﹐報紙上就先來些手腳﹐他們從我的書房裡翻出一些舊時的思考﹐據說有一篇稿紙﹐光有題目﹐叫做“對一黨制的思考”﹐連我都不知是那輩的文物﹐就錄上了電視﹐印上了報低﹐觀眾還真認為我參加了“六﹑四”呢﹗黑手的罪名也就成了立。報紙上報導張霄旭的“罪行”﹐還要綴上他長期追隨反革命孫x。我當面質問一個叫陳明預審﹕“你們造謠是一點也不臉紅﹐這個張霄旭是何許人我根本就聞所未聞﹐他怎麼追隨我呢﹖”
這個老警察也不上火﹐毫不臉紅﹐說﹕“我們又沒說你追隨他﹐是說他追隨你﹐不認識也一樣追隨嘛。電視報紙只是報導﹐我們又不用電視報紙那些話來指控你。”這是他媽人話嗎﹖
直到宣判那天﹐判了十五年的張霄旭氣的滿臉英雄淚﹐破口大罵。問眼前的四個同命人﹕“你們誰是孫豐﹖”
我﹕“就我。”
他﹕“就你這麼個老莊戶﹐我追隨你﹖”
我說﹕“你是不會追隨我﹐可我連你的貴姓大名也從未聽說過。”
公安一處倒打這一耙﹐無非是揭露出自己心虛﹐中國文化﹐就是又深又厚﹐我就這麼體會了“此地無銀”真是微妙﹗這不是他們自己在心裡說﹕抓我無理嗎﹗–這些王八蛋﹐他們是靠著“建立證明”來證明人“有罪”。
要說追隨﹐少年的張霄旭真正追隨的是牟傳珩﹐我牙根兒就不知世上還有個張某人。
那是七九年﹐我已三十有六﹐能比較地用成人眼光來看世界了。起初並無辦刊物的意思﹐因我已參加了《四五論壇》﹐自己還辦的啥﹖有個剛平了右派帽的作家﹐文化部電影局秘書﹐跑北京上訪時注意到我的胡畫亂寫﹐這人倒真有一大幫子追隨者﹐都在三十來個生日上﹐有些人也發表過作品﹐是他們來鼓動我﹐要辦個刊物﹐來來去去好幾遭﹐各方事情也已籌備完畢﹐可惜﹐雖有才﹐卻是些意遠志短的談客﹐要上陣了卻一個也不見﹐已收了許多讀者的訂單﹐逼的我沒法﹐就只有一個人幹了。我幹了好幾期之後才有了個陳增祥﹐這陳增祥在秋後又帶去個牟傳珩﹐轉了年﹐牟傳珩才又帶去娃娃一大幫……﹐可惜﹐熱情萬丈卻還不是很識數。我沒有辦法接收他們和他們的稿子﹐事實上也還有個知識產權問題–那《海浪花》是我個人的私產﹗表面看雖有不少作者﹐其實都是我動了手腳﹐只用了作者的名和題目(只天津湯戈旦老人﹐北京一平例外)。老實說﹐這是辦刊不是鬧幼稚院﹐不可能發表些孩子文章﹐刊物又不是交友吃飯﹐即便我知道他們滿腹意見﹐也不能妥這個協。孩子們要嚷嚷﹐就讓他們嚷嚷去的吧﹐我心裡的軌自是我的軌。
為什麼後來改版為《人》呢﹖就因我與徐文立同齡﹐容易交流﹐心有靈犀。
牟傳珩在我這裡是頗感受了些委屈的﹐我當然清楚﹐可這十好幾歲的差別﹐閱歷上怎可能說擺平就擺得平﹖
也就這時鄧發表了他那殺氣騰騰講話﹐以中共中央二號(四號﹖)文件頒發﹐徐文立就力主切斷與這些孩子們的聯繫﹐以免他們也遭不測﹐我當然就故意地冷落﹐牟傳珩也就獨立了門戶。起初根本不知﹐隱隱約約知道這事之後我也沒去問﹐我要去過問肯定是冷水潑熱心﹐而他們正情高萬丈磨拳擦掌﹐那知吊睛白額大蟲正等在那裡﹖我不了解他們一點內情﹐只覺災難怕也不能不光顧他們。
少年張霄旭就是其中的大將一員﹐正是光光嘴巴潤紅桃花臉頰好年華。除了不能上天嘛事都能拿﹐與我何曾有一毫干系﹖但黨說你有你就有﹐你說沒有他就用電棍電椅來證明。共產黨﹐真厲害﹐什麼殘忍的事都能幹得出來。也只有叫了共產黨﹐它才能這麼地不著邊際﹐這麼地說你“追隨”﹐這麼地用“追隨”來指控你有罪﹐來給你求刑。
這張霄旭其人的種種好處﹐週到﹐可信﹐堅強﹐以及宏觀工程上的卓越才華﹐還多多少少的有些可親又可愛的固執﹐遇腐﹐都是這次監獄裡朝夕滾打才種進了我腦瓜裡的。
張霄旭他爸的爸﹐是老字牌共產﹐江澤民得喊他老老老……爺。是名曰“二七”的那場工運的領袖之一﹐比那林祥謙矮不了丁點。當然也不能因了這點就說他爺多偉大﹐那時他爸還在他奶奶懷裡﹐他爺的革命熱情和80年張霄旭參加民運辦刊是天平的兩端。屬於他爺爺自身的不簡單的是﹕共產黨叫他當大官﹐給他錢﹐他都不干。張霄旭他爸扛了槍打了仗出了朝鮮﹐槍林裡躥﹐彈雨裡淋﹐也沒當成個什麼大型共產黨。我與我這冒牌的追隨者晝裡夜﹐夜裡晝滾了整九年﹐他身上的許多好處﹐優點﹐我看出多般是家族遺傳。我就體會到文化這東西沒形沒態沒邊沒沿卻不能割斷﹐共產主義偏偏就是對文化的解構與割斷。
再來看看他那遇腐的一面﹕監獄裡吃菜﹐是好是壞根本不須談﹐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你的牙嚼著菜永遠是吱吱喳喳﹐吃完刷碗﹐碗底要沒一層土沙﹐那就不叫吃飯﹐我的態度是既來之心就安。張工不行﹐他得拿水來沖﹐沖去了沙也沖去了油和鹽﹐九年﹐他就天天如此﹐頓頓一貫﹗誰能﹖﹗
還有人家上廁所用手推門﹐他用腳推﹐側身往裡轉﹐人進去了﹐腳才慢慢放門還原﹔他洗臉洗手﹐得留一捧水﹐關了水尤閥﹐好再沖一遍。此墅三年﹐人稱“衛生模範”﹔到了濰坊人稱“四大乾淨”﹐那是後話。
我入了監﹐也不知怎麼搞的﹐染了紅鼻子頭﹐俗稱酒糟鼻﹐現在叫蟲感染。這張霄旭管地管天﹐紅鼻子頭也管﹕“我告訴你﹐老孫頭﹐你千萬別親您閨女﹐她太小﹐免疫力有限。你別把紅鼻子頭給她傳染……”他說的嚴肅﹐認真﹐總還能引了經據了典﹐翻出他讀書看報收積的資料﹐逼著你看。每每這場合﹐陳蘭濤﹐劉濟濰就同聲齊唱﹕“張工張工你管地又管天﹐鼻頭雖紅﹐比不上父女情深血淵﹐老孫頭他不能聽你管……”跟下來就是放縱而友好的嘲笑。都在三樓﹐這事不用說﹐誰接見大家都在眼前﹐千叮嚀萬囑咐“別親您孩子﹐蟲傳染。”倒也很自然。可分到隊上﹐又不在一組﹐這事我早忘了﹐他卻記在本上﹐時時監督﹐只要知道你接見﹐就准跑來嘟囔一遍﹐不管你嘲笑還是感念。
他教電工﹐在二樓﹐有一天﹐那個討厭隊長帶我去接見﹐他正上著課﹐一眼望見﹐扔下粉筆就往下躥﹐我已出了教務處大門﹐他竟敢邁出一步﹐手扶門邊表示沒違規﹐把我喊回﹕“你別鬧著玩﹐別親。”
隊長不懂﹐就喊﹕“張霄旭你幹什麼﹐教員擅自脫離課堂﹐還越出警戒線﹐你怎麼回事﹖回來咱再算賬。”
路上他問我﹕“他這是幹什麼﹐竟冒著違規違紀的危險﹖”
我指了指鼻子﹐把原委一一細談。隊長憋不住笑了﹕“怪不得那些人(刑事犯們)都喊他張大仙﹐還真是個大仙。”
晚上﹐這隊長進他屋裡問﹕“我今天給你扣分﹐你咋辦﹖”
張﹕“隊長﹐你得這麼想﹐他孩子一輩健康不比我早回家幾天合算﹖”
隊長再沒說﹐走了。有一回﹐隊長釣了些魚﹐晒的臉黝黑﹐不過釣了魚的刺激﹐眉飛舞色地說﹕“真想叫了張霄旭到我家去吃頓魚﹐好夥計。這大仙真是好夥計。人家說﹐連你洗不洗被他也得去管管﹖是﹖”。
我只笑不答。(//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