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翠綠的樹枝樹葉在微風中輕輕搖擺,和煦的陽光透過明亮的玻璃窗照進教室里,偶爾還聽得到窗下一兩聲蛐蛐兒的輕叫,象清晨送牛奶阿姨的笛聲。
講臺上,五年一班的班主任劉老師笑容滿面地望着同學們,她手裡拿着一個獎狀,笑吟吟地對同學們說道:“同學們,我今天高興地對大家宣佈,我們班的于江同學,在市里舉辦的數學知識競賽中,取得了第一名的好成勣,讓我們祝賀他!”
于江有些不好意思地站起來,撓撓腦袋,沖大家點着頭,同學們都熱烈地鼓掌,向他投來羨慕的目光。
“那麼,請于江同學上來領取獎狀。”
于江在同學們的注目下離開座位,向講臺走去,他覺得這一段路程簡直就像是走上了好萊塢的星光大道,兩邊同學們的掌聲使他感覺暈暈乎乎兒的,腳下就像踩着孫大聖的筋斗雲,飄飄悠悠,說不出的自在、舒坦。
他登上了講臺,雙手接過獎狀兒,看着上面用毛筆字寫的自己的名字,露出了憨憨乎乎的、心滿意足的微笑。
“快起來!你這個懶蟲!上學又要遲到了!”母親的叫喊聲把于江驚醒,他‘騰’地一下坐起來,揉揉眼睛,看看空空如也的雙手,這才知道,原來自己做了一場美夢。
“怎麼會是個夢呢?”他懊惱地嘆了口氣,閉上眼睛,想再仔細回味回味夢中的情形,過過癮也好。可是卻再也想不起來老師和同學們的笑容具體是什麼樣子了,腦海浬浮現的,只有班主任劉老師那陰沉可怕的臉和平日學習好的同學們對自己鄙夷的表情。
“要是夢一直不醒就好啦!”他晃晃腦袋,伸伸胳膊,遺憾悵然地打了個哈欠,母親在外面喊着:“你幹什麼呢?這麼磨蹭?”
“知道了!”枕頭被于江甩到了天花板上,然後又落了下來,上面已經沾了不少灰塵和幾條黑得可以的蜘蛛網。他住的這個小房間大約有那麼八九平方米吧,牆上糊着報紙,木制的小床經常發出吱吱的聲響,就像磨牙的耗子。用磚頭墊起一條斷腳的花梨木桌子,就是他的‘寫字檯’,上面還擺着些破舊不堪的筆記本和一隻從一年級用到現在的文具盒兒。
那文具盒兒是他父親活着時給他買的,早已破舊不堪,母親曾張羅着想給他買一個新的,但繼父說小孩子的學習用具能用就行了,當年那些偉人們用樹枝在沙子上學寫字,將來也都出息了,買再好的文具,學習跟不上也沒用,再說這年頭兒,比起學習來,還是好好地在他的小酒館里幫他刷酒杯和盤子碗來得更實在些。
于江看着壓在文具盒下面那張標有二十五分的數學試卷,又看看豎立在旁邊的小鏡子中,映出的自己的臉,覺得自己真是個倒霉透頂的傢伙。
“全世界幸福的人那麼多,不幸的卻只有我一個。”他嘆了口氣,為付出努力卻換不來分數而懊惱不已,卷紙上那些紅紅的叉號就像是一個個滴血的傷疤殘酷地劃在了他的心上。
于江的母親開門探頭向里望了一眼:“動作快點!洗臉,漱口,刷牙,之後到前邊來吃飯!聽到沒有?先疊好被子,不許偷懶!”
“知道了!”于江答應一聲,開始疊被整理床單,他現在看到母親的臉就害怕,因為他覺得母親越來越像戲劇《鞭打蘆花》里演的那個後媽。
“她究竟是不是我的親生母親呢?”最近,我們的主人公于江居然這樣大逆不道地懷疑起來了,可是這也是事出有因的,他總覺得,母親改嫁之後,對自己越來越不關心了。
“我不吃飯了!”于江拎起了綠色中帶些土黃的、仿彿是抗日時期戰士們用過的破書包,把他的筆記本兒和桌上的破鐵文具盒塞了進去,文具盒叮鐺直響,好像真的有那麼些個文具,其實裡面只有一支只能蘸着墨水寫字的‘英雄’牌鋼筆,因為它裝墨水的筆囊沒有了,于江的一個同學說是要借去養幾只土庫曼斯坦的特種微型金魚。其實是他的筆囊壞了,然後把于江的拿來換上。不過我們可憐的主人公卻信以為真。
“等等!”母親叫住了他,她的手在圍裙上擦了擦,幾縷有些發黃乾枯的頭髮散落到了面前,有幾根還被汗水粘到了額頭上,看起來落拓而憔悴,活像不見天日的梅超風。于江眼圈兒一紅,心想:是啊,畢竟是自己的親生母親,她怎麼能讓自己的孩子空着肚子上學呢?這就是世上最偉大的母愛呀!
母親貓下腰,費力地從櫃檯後翻着。
“天啊,多麼慈愛的母親,”于江想,“她一定是怕繼父發現,而偷偷給我藏起了什麼好吃的東西,而我還總是因為她改嫁後對我不好而懷疑她是不是我的親生母親!真是罪過,老媽,您放心,我長大後一定會給您買最好的棉花糖和肉餡兒包子,還有最鮮艷的大紅華達呢頭巾,讓您高高興興地戴上,不必再去羨慕那些扣大棚掙了些小錢兒就進城亂逛窮顯擺的農村婦女。”
母親終於直起了腰兒,她把手裡捧着的一把啤酒瓶兒蓋兒遞給于江,然後抬手把搭在額前的頭髮捋到耳後掖好,喘了口氣說道:“這些瓶蓋兒是中了獎的,攢了不少了,你拿到啤酒廠去換了吧。”
于江皺着眉頭看着手裡這些瓶蓋兒,這啤酒是本市一家啤酒廠的產品,牌子叫做‘塞外的雪’。酒如其名,它的口感就像將一口雪吃在嘴里一樣,除了一陣冷冰的感覺還可以解解暑外,就只剩下淡而無味這個詞可以形容了。而你若想得到那冷冰的感覺,還要將它放在冰櫃里才行。
廠長為了避免自己的啤酒廠倒閉而被改成流行的‘礦泉水廠’,於是就打出了‘有獎銷售’這張王牌,如果你在啤酒瓶蓋兒里發現了印着的‘一等獎’字樣,就可以去啤酒廠領一臺二十九英寸的日本原裝帶遙控直角平麵兒大彩電。若是二等獎,就能得到價值二百五十元的兩輪‘詠酒’牌兒童自行車。于江對這個牌子的童車質量早有耳聞,據說有不少文盲家長誤認為這個牌子是‘永久’而誤購,結果使用中經常出事故,導致自己的孩子車毀人亡,據自行車界權威人士──學校門口修了三十年車的老劉大爺的保守估計和廣泛的調查核算,精確統計數字表明:受害者目前已達到‘挺老些人’。
三等獎就只有區區的五毛錢,而且必須到啤酒廠去領,因為啤酒廠廠長進行過統計:不願意為了五毛錢大老遠跑到啤酒廠來兌獎的中獎者比例為百分之七十三。這樣啤酒廠就可以節約下很大一筆開支:約合我國堅挺的人民幣N百元。
而我們可憐的主人公從慈愛的母親那雙溫暖的手中接過的這一捧啤酒瓶兒蓋兒里印的都是‘三等獎’,他要做的就是到啤酒廠去把它們兌換成錢,于江和他的母親習慣地把這種兌獎稱做‘換瓶蓋兒’。
于江轉過身,胸中有點發酸,他默默地把瓶蓋兒裝進書包,心里難受極了:“她一點兒也不關心我,自從爸爸死後,媽媽就變了,她現在的身份已經不是我的母親,而是繼父的妻子,而我,就是這個家里多餘的人,她不再喜歡我了,繼父當然更不會喜歡我,他只想讓我給他刷盤子碗和酒杯。唉──,如果當初她改嫁給一個農場主的話,那麼我現在會不會是在大地里扛着鋤頭耪地呢?”
當他的腳即將跨出門的一刻,母親擦着酒櫃,頭也不抬地說道:“換了瓶蓋兒的錢你就買點兒吃的吧。”
“哼!”于江頭也不回,大踏步地向外走去,陽光刺眼,他的心也仿彿被刺痛着:“爸爸對她那麼好,處處都為她着想,可是他去世不久,媽媽就改嫁,可見她是個多麼現實殘酷的女人哪!說什麼女人在經濟上是弱者,工廠又不開工資之類的話,無非是在給自己找個借口吧!”他轉念又覺得這樣想對母親實在是不公平。“唉,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產生這麼多的想法,也許這樣怨恨媽媽是不對的?我是不是把媽媽想得過於不堪了呢?她雖然是我的媽媽,也同樣是一個寡婦,我是沒有權利去阻止一個寡婦嫁人的,女人也同樣需要幸福啊。”
我們可憐的主人公就這樣空着肚子走上了街頭。
二
再強烈的陽光也射不透那被層層污染的空氣,一根根不知名的煙囪正悠然自得地吐着黑煙,把本來已經灰頭土臉的廠房變得更加灰頭土臉。這就是生產‘塞外的雪’牌啤酒的啤酒廠,一個人影正晃蕩着向工廠大門走來。
“真倒霉,我竟然忘了啤酒廠離學校這麼遠,這回肯定遲到了。”我們的主人公嘴里亂七八糟地叨咕着,他知道自己肯定會遲到了,索性腳步也慢了下來,心里想,反正遲到一分鐘是遲到,遲到半小時也是遲到,沒什麼區別,媽媽大概就是這麼想的,才讓我來換瓶蓋兒的吧,哼,她可真行。
他手裡擺弄着兩個啤酒瓶蓋兒,其餘的都被他裝到書包里了,好在他書包里的洞還沒有大到連啤酒瓶蓋兒都能漏出去。
“唉,外財不富命窮人。”于江心里想着:“前兩天我看電視,啤酒廠那一等獎的大彩電被人中去了,多漂亮啊,二十九寸帶遙控器的,躺在那兒看肯定舒服!比我屋裡那個‘幸福生活’牌兒十二寸黑白老電視強多了,那個破電視只能收到總播農業新聞的‘種秧一臺’、‘種秧二臺’,還有一個本地電視臺的節目,而且不能連續看三十分鐘以上,否則電視機後蓋兒就會產生出一股雞糞被人用荳油摻雪花膏放在鍋里炒糊的味道,香中帶臭,臭里夾香,古怪極了。不知道是哪里的電容燒壞了還是短路什麼的。而繼父對它不予更換的原因就是‘學生要保護視力,這個電視有控制看電視時間的作用。’──聞到怪味兒就該讓人和電視都休息休息啦──唉,二十九寸哪!我怎麼就沒有那個財命兒呢?”
“對啦,有句成語叫‘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這種碰運氣的事情是強求不得的,或許真的得了獎,反會惹來災禍也說不定。”于江自我開解着,又忍不住晃着小腦袋去想:“二十九寸,到底有多大呢?日本原裝,還是彩色的呢……”
“梆!”于江的頭撞在什麼東西上,撞得生疼。“哎喲喲……喲……”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兩手抱住腦袋揉個不停。
“天哪,我只顧想二十九寸彩電了,也沒發現有電線桿子立在這裡,奇怪,這裡怎麼會有電線桿子呢?”于江使勁睜着那已經冒了千把個金星兒的眼睛向前看去,一個穿着綠色衣服、頭戴大蓋兒帽的傢伙站在於江的面前。看他那五官挪移的樣子,想必對這個走路不長眼睛的可憐孩子並沒產生多少好感。
我們的主人公並不在乎他是否對自己抱有好感。不過,他對這人頭上的大蓋兒帽倒並不陌生,因為凡是玩兒過‘官兵抓強盜’游戲的小孩兒幾乎人手都有一頂。
“他的面孔陰沉沉的,”于江看着大蓋帽下面那張板得象鹽鹼地似的臉,心想:“他可能心里有什麼不痛快,說不定正想找個孩子揍一頓出出氣,好漢不吃眼前虧,再說是我撞到了他,那麼,這件事就算了吧。”于江站起身,敬個禮,想繞過他繼續往啤酒廠里走。
“站住!你是來幹什麼的?”這大個子的語氣十分強硬,看來他早就看出,身穿破舊校服的于江絕不會是廠領導的兒子或是別的什麼親戚。
“哦,我明白了。”于江心想:“看來這個傢伙是個保安,也就是在大門邊兒一呆,聽聽收音機、翻翻畫報、看看武俠小說混時光的笨蛋,沒想到這個傢伙還有點敬業精神,遇到人進廠還要盤問盤問。”我們的主人公有些奇怪,因為他到垃圾站去撿回自己那被同學誤認為已經不能再用而扔掉的小半塊橡皮時,那裡的門衛並沒有問他什麼,因為那傢伙正在用垃圾站的公家電話跟女朋友胡扯。以至於當于江離開時,他還不明白這孩子是什麼時候進去的,又在這垃圾堆里做過些什麼。
而面前的這個保安雖然比垃圾站那個門衛穿得更正規一些,但是說話卻不大客氣,也許這就是身份吧,至少他還戴了個小孩子人手一頂的、鑲着金光閃閃徽章的大蓋兒帽兒。
“我是來兌獎的,我中了獎。”于江老老實實地回答道。
“他中了獎!”保安看了看于江的身後,沒有一個大人。“哈哈哈,這個小孩兒一個人來兌獎,讓我想想,一等獎的大彩電已經被人兌走了,剩下的二等獎還沒有人來兌,至於三等獎麼,只有五角錢而已,誰也不會大老遠跑來兌,這麼說,這小孩兌的是二等獎!不如我把他手裡的瓶蓋兒拿來,就說這是假的,讓他灰溜溜地滾回去,然後叫我老婆帶着我兒子拿着這個瓶蓋兒來領那輛‘詠酒’牌兒童自行車,我兒子可是想要童車很久了。”
他越想越得意,仿彿這個天衣無縫、完美無缺的陰謀已經得逞了似的,臉上露出了象冒泡兒的生石灰一樣燦爛的笑容。
“小朋友,把你的啤酒瓶蓋兒讓我看看,是否真的中了獎?”
“在這裡。”于江高興地把書包遞過去,臉上的純真、喜悅和期待讓這個保安心里一陣的難過:“他還是個孩子!唉,我這麼做是不是太過份了些?誰讓我那個要命兒子非得纏着我要童車呢?成天死磨硬泡的,我實在是受不了,良心喪于困地,就委屈委屈你吧!”想着他伸出手來翻書包里的啤酒瓶蓋兒。
“三等獎……三等獎……這個也是三等獎……”翻了好久,瓶蓋里印的都是三等獎,根本沒有二等獎!保安沒好氣兒地沖于江吼道:“天哪!難道你就是來兌這些五毛錢的嗎?”
于江把書包接回去,又背在肩上,表情平淡而又從容地說:“積少成多嘛,我這一堆啤酒瓶蓋兒至少能換來十多塊錢呢,你知道麼?啊,你一定知道,因為你比我大得多了,這個道理你一定懂,你今天攢了五毛錢,不花,明天又攢了五毛錢,不花,這樣你就攢了一元錢,然後你再攢一元錢,不花,這樣你就有了兩元錢,然後你再攢兩元錢,不花,於是你就有了四元錢,後來你又攢了四元錢……”
“好了,好了。”腦袋發漲的保安揮了揮手:“你快去吧!那邊第一間,就是兌獎辦公室!”說完他背着手走向了那個保安宿舍兼傳達室的小屋兒。由於在失望地撓着腦袋,他那頂大蓋兒帽變得有點兒歪,配合着走路的姿勢看,他倒頗像個吊兒郎當兒的偽軍小隊長。
“真是個愛崗敬業的人,一會兒兌出錢來,一定要請他吃根冰棍,而且是兩毛錢一根的‘真涼快!’牌兒的。”于江看着他的背影,又向四週望瞭望,卻發現沒有一個賣冰棍兒的,只好低着頭向兌獎辦公室走去,心里還在祟祟念着:“唉,既然沒有賣冰棍兒的,這頓客也就請不成了,我回學校再吃,不過你的那根我也一定會買,你吃不到也不能浪費,我會滿懷着對你的敬仰替你吃了的。”
走進兌獎辦公室,只見一個女人正對着啤酒廠的工作人員發着火兒,她看起來大概有三十多歲的年紀,上身穿着加肥的西式女裝,下身穿了件兒花里胡哨的筒裙,那一雙套着黑色網眼絲襪的粗腿,長得大概和減過兩天肥的大象差不多。她的眉毛描得又黑又細,活像蛐蛐兒的兩個觸角。一條金項鏈兒美不滋兒地摟着她的脖子,仿彿在用它的庸俗嘲笑着世人的貧賤。兩個玉石耳墜兒則分別拉扯着她的耳朵,向人們展示着女人追求美麗時,所必須承受的一種傳統酷刑。
于江認出了她,這個女人正是前兩天電視里播出的那個中了一等獎二十九寸彩電的幸運兒。
“真是的。”于江站在一邊心里想着:“得了大彩電還不滿足,還在這裡大吵大鬧,現在的人都在想些什麼呀!”
只聽那個女人喋喋不休地說着,她說那臺二十九寸直角平麵兒遙控大彩電有毛病,說電視老竄臺,本來演動物世界,又竄到了連續劇‘大清太監’,而且電視色彩不正,太監的臉像猴屁股一樣紅,而猴屁股卻變得像太監的臉一樣白,然後又竄臺變成了廣告,連廣告的聲音也是竄來竄去,她像模像樣兒地學着:“……要想皮膚好,沙沙(她在形容電視的雪花聲)……貼肚臍……沙……嘿,還真對得起……痔瘡……沙沙……過節不收禮,收禮只收……沙沙……肛泰!沙……”
啤酒廠的工作人員解釋說,那臺彩電是‘變頻’彩電,用的是當今世界最新技術,能實現‘多任務’同時處理,所以才會那樣,並不算什麼毛病,相反,這恰恰證明瞭該電視的性能實在超群──同時能看到、聽到好幾個臺的節目,試問哪個廠的彩電能這麼厲害?
那女人又說起了遙控器失靈的事,她說她想用遙控器換個臺,沒想到一按卻點着了旁邊的電烤箱,把裡面本來很好的烤雞弄成了一塊黑炭。她還說這電視的效果極不清晰,她不停地轉動天線,也弄不出好看的人影,只有在將她兒子的尿布搭在天線上時才能正常顯像。
啤酒廠的工作人員解釋說,那台電視是一臺‘智能化’的電視,它碰到您兒子的尿布就正常顯像正說明瞭這一點,這表明,這台電視十分喜歡您的孩子。至於遙控器,它根本就不是失靈,而是它本身就具有多種電器的遙控功能,如果她願意,還可以用這遙控器開個空調、洗衣機什麼的呢。
那女人大吵大嚷,說這還不算,過了兩天,電業局的人查上門來,說她家的用電,嚴重超過普通居民用電標準,造成這一片地區電壓偏低,致使許多人家的電器失常,還說她應當為附近兩家豆腐坊和一家冷面館的斷電停業損失負責,另一家冷飲廠則要求她買下冷庫里化掉的兩萬根兒冰棍兒。而後數名國防部特別事件及打擊陰謀顛覆政府分子專案辦公室的工作人員將她家團團包圍,說她家藏有帝國主義秘密的破壞裝置,以至於造成國家的無線通訊衛星和地面武裝雷達都受到了強烈的電磁干擾,不能正常工作。當搜查一通並未找到破壞裝置後,工作人員認定他們已通過特務組織將相關設備安全轉移,於是就抓走了她的丈夫。
“我要為這一切討個說法,並且要你們負責做證將我的丈夫安全地從勞改農場接回來!”那個女人吼道。
啤酒廠的工作人員看到我們的主人公于江從門口走進來,呆呆地往這邊看着,立刻像是找到了個救星。轉移一下注意力也好,誰不想擺脫那個女人呢?於是兩個阿姨走了過來,其中一個的口紅抹多了些,沾在了伸出很遠的鼻毛上,那根鼻毛隨着她的“蓮步輕移”,微微地顫動。另一個阿姨的牙齒象發育畸形的大個兒玉米粒兒,參差不齊地支在外面。眼睛下面還有一堆因為使用偽劣化妝品而造成皮膚感染留下的小泡兒。
于江用那雙惹人憐愛的大眼睛,望着這兩位令人毛骨悚然的阿姨,怯生生地說:“我是來兌獎的。”
“這孩子真可愛。”涂口紅的阿姨笑着說道。她這一笑,紅紅的嘴向兩邊咧開來,就像剛吃過一個死孩子一樣可怕,讓于江想起了故事書里吃小孩兒的巫婆兒。
“是啊,這孩子虎頭虎腦兒的,比我那孩子強多了。你看人家那爹媽是怎麼生的?”長牙阿姨也很喜歡我們可愛的于江。
她們接過於江拿出的瓶蓋兒看着:“中了幾等獎?噢,都是三等獎!好的,小朋友,我們來為你數數,一共有多少?一個、兩個、三個……”“讓我來……”“我數就行了!”這兩位阿姨爭着為我們的主人公數了起來,因為多數一會兒就能少聽些那個女人的叫罵。
“二十……”
“啊,不對,是二十一個,你數錯了!”
“那你數的就對?”
“好了,別爭了,咱們再數一遍。”於是兩個人又重新數。
她們就這樣數了好幾遍,摸瓶蓋兒的手都磨紅了。終於,‘口紅’噓了口氣,說道:“沒錯兒了,是二十個。”
長牙好像還意猶未盡似地、遺憾地說道:“好吧,二十就二十。來,過來,小朋友,來領獎金。”她說着走到辦公桌旁,拿起一把錢找了起來,口里說着:“阿姨給你找張嶄新的十元!”
“不用了,舊的也一樣,反正都是十元,不會變成十一元,或是十一元零五角。”于江淡淡地說。
長牙愣了一下,忽然笑了出來,她這一笑,嘴脣上翻,牙支出得更長,更可怕,就像一隻去了毛兒的老鼠或是扒了皮兒的兔子。
“說得對。”她笑着把一張舊的十元遞了過去。
于江接過錢,行了個禮,美不滋兒地哼哼着,上學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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