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墾:瑣憶數則
【大紀元6月5日訊】1. 南屏晚鐘
當年,在知青中傳唱著許多不許唱的歌。最使我難忘的,是在青城山听到的那支《南屏晚鐘》。那是二十年前初夏的一個雨夜中。
我疲累于城市的烏煙瘴气,黃昏時登上了青城山的天師洞,客房居然全住滿了。有几家單位甚至在大廟前的空壩上燃起一堆火,又是鑼又是鼓地搞什么青年聯誼活動。我真未料到,連佛門之地竟也無清靜之境。投宿無著,我只好翻起衣領,抄起雙手,縮在廟角。空壩上,”東風吹,戰鼓擂,現在世界上究竟誰怕誰”的吼聲震耳欲聾。不料蒼天有怨,竟紛紛揚揚地落起雨來。”戰鼓”們只得收刀撿卦。馬蜂般回巢。好一陣罵娘聲、嬉鬧聲、臉盆聲、腳盆聲、吹哨聲之后,大廟內外終于沉寂。而雨聲,風聲,此時方顯得格外清晰有勁。青城山的初夏雨夜,仍乍暖還寒。我在朦朧中,听穿林而來的風聲,听吊槽垂下的雨聲,品味著唐人的”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的意境。
驀然,一陣清脆的吉他聲破壁而來。猶如古井中落人一串石子,擊起柱柱彩色的水花;猶如古道上濺起一串蹄聲,揚起片片山野的清香。風聲、雨聲,全被這串吉他聲凝固了。我側耳細听,這吉他聲卻又嘎然而止。這真是 “此時無聲胜有聲”呀!我的心被攪動了。吉他聲又轟然飄起,一排排跳躍輕快的音符,一下子使我憶起,這是《天鵝湖》中的小天鵝舞曲!黑色的夜幕仿佛被彈琴者的指頭,敲開了一縷天光,四只洁白的天鵝在我的眼前翩翩起舞。多少年沒有听到過這類 “封、資、修”的音樂了呀! 我一骨碌站起來,正疑惑,發現几個人向廟后走去,其中一個輕聲說:”我敢打賭,這肯定是收听的澳台!”我跟隨他們,來到廟后一個側堂外,一大群人已圍在門外屏息玲听屋內流出的吉他聲,仿佛正在暢飲著一股甘泉。又一曲終了,屋內有人輕聲提議:“九哥,再彈唱一首《南屏晚鐘》嘛。”哦,好美的歌。這歌我听過,有對紅塵沉重的感嘆。
我再也無法抑制,從人群中擠到格窗邊,想看清屋內的情況。透過窗縫,只見在一支手電筒的光照下,十几個青年擠在一起,或躺或坐,其中一個低頭坐著的青年,抱著吉他,正在輕輕地撥弄著琴弦,好象是彈著過門,伊然有”轉軸撥弦三兩聲,未成曲調先有情”的神韻。他凝思良久,終于隨著吉他聲唱了起來:“我走入叢叢的森林中,森林呀一叢叢” 這是當年難得听到的一种通俗的气聲唱法,与當時風行全國的以吼出來的革命歌曲的瘋狂勁味迥然不同,我的心顫抖了。我仿佛看見,一個看破紅塵的青年正躑躅于山道之中,走進一片陰暗的森林,茫然又惆悵。“不見我的舊情人,只見那夕陽紅”
歌者似乎就是歌詞中的“我”,他的歌聲仿佛帶著淚,帶著血,帶著無限追悔、無限傷痛的情感,極悲苦地吐出了這兩句撕裂心肺的歌詞!我周圍,竟是一片唏噓之聲。“南屏晚鐘,聲聲敲送,它好象是敲呀敲進我心坎中”唱到此處,歌聲已象是一個沉重的嘆息,落迸遺恨千年的苦水中,濺起一個又一個呻吟似的回音。四周沒有一點聲息,人們仿佛都在那片苦海邊各自默默地打撈著屬于自己的純情,屬于自己的那個夢。
忽然,一陣吵嚷之聲由遠而近,几個人闖了過來,其中有人嚷道:“書記,唱歌的人在那屋里!”那几人掀開圍在屋外的听眾,破門而入,大約是”書記”發的音:“誰在唱黃色歌曲?”屋內無人吱聲,靜極了,“書記”好象是在一座高拱的古墓中發問,聲音陰森而古怪。屋外的人亦敢怒不敢言,紛紛散去,我也忿忿地回到我的“角落”,心里象打翻了五味瓶。望著廟外黑沉沉的天,我猛然想起,紅得發紫的”林副主席“一夜之間”叛逃”后,一批又一批材料說他与老婆葉群,經常看外國裸體電影片的情景。我真不知道這人世間,究竟有沒有一塊沒有被 “紅色”侵占的人性的土地?
二十年過去了,其間雖有八十年代初期鄧麗君一夜之間“歌聲复國”,《南屏晚鐘》亦隨 “軍”入城的歡欣,有后來的“掃黃”掃走 《南屏晚鐘》的余恨,但我始終難忘,那次在青城山听到的琴聲和歌聲!
1992.1.22
2. 初識陳墨
1963年8月,我高考落榜,淪為社會青年 (時稱社青,俗稱街娃,官方美稱待業青年)。在街道辦事處結識了同街社青鄭眼鏡。又通過鄭結識了另一社青徐坯。徐坯大名徐文金,個子比我稍矮,對人熱情、直爽。其父死于大飢荒,其繼母賢良,維持著一家人的最低生活。他比我小几個月,雖曾同在一個小學和初中讀過書,卻低我一個年級,互不相識。他家住錦江內側的三元正街,背靠古城牆,側臨小橋溝,与我家正好隔河相望。 其時,我父母在蓉城東郊工作,姐在外地,妹在住校念師范。于是南河邊的那兩間破草屋,我一人居住,大有 “放敞馬”之慨。我們辦事處待業人員有五、六百人,想找一份工作真比”愚公移山”還難,但還是得經常去候著 (學習政治、義務勞動),寄希望于万一。雖是白跑了不少冤枉路,卻也因此与徐坯等人混得熟悉起來。每每談及詩文,徐坯總是說:”我有一位老友,也是文學愛好者,詩詞歌賦,堪稱一流!”說得我心痒肺痒。 一次在安順橋頭,徐坯這話又來了:”我有一位老友”鄭眼鏡厭了,說:”又來了!又來了!他有多大能耐,牽出來溜溜嘛!”徐坯瞪著一雙大眼,說:”你不配見他!”這人真有點”玄”了。 十一月的一天黃昏,徐坯領著一位個子同我一般高,瘦削如我一樣的青年來到寒舍,介紹說:”這就是我經常提到的老友陳硯冰”這陳硯冰,即是陳墨,當時還取了一個古怪的筆名叫夕瓦。笑迎,握手,泡茶,遞煙,待各坐一張木條凳,圍在一張老式方桌前,我這才仔細地打量了陳墨一番。他最突出的特征是鼻頭扁大,雙眼充滿了懮郁。我開門見山地說:“徐兄贊你詩詞歌賦甚好,可否拜讀一、二?” 陳墨雖拘謹,卻早有准備似的從補巴的衣裳口袋中掏出一首詩來,說:“請鄧兄指教。”我接過一 看,是一首新詩,題名《春夜》:
夜色构出皎洁的玉盤/群星在妖媚地眨眼/
听不到鳥音婉轉/看不見蒼翠的山帘/只有夜/
撥動它美妙的情弦/看那叢叢的垂柳/象輕盈的少女/
緩舞在江邊/听那痴情的春風/如沐浴著純洁之光的閨秀/
悄悄地吟喃/听那幽香奔來的足步/看那憨笑回旋的瀲漣/
夜正彌漫/姑娘啊/我的心卻隱隱摧殘/我象海上的孤帆/
我象深秋的寒蟬/漂泊的身/凄涼的心/引不起你的憫怜/
我在彷徨中/度日如年/你象百花中的梅/孤高清艷/
你象深山的寶石/晶瑩光燦/你那美麗的身/純洁的心/
就象春光明媚/使人憶念/然而又象/數九嚴寒/
啊,姑娘/几時能看到/你的笑顏 /洗去我內心的羞慚!
我一气讀完,忽地站起,拍案叫好,竟撞得吊著的電燈亂搖晃。我簡直不敢相信,剛滿十八歲 (整整小我一歲)的陳墨,竟能寫出形式如此完美,感情如此丰富的情詩來!而那一手漂亮的鋼筆字,更使我羡慕不已。徐坯來勁了,說:”鄧兄也拿點東西出來讓陳兄見識見識嘛!”我說:”陳兄如此才華,我拱手拜服。我的那些打油詩,就免提了吧!”陳墨不依不饒,執意索看。我不得不從破柜中翻出一首《白雪戀》呈上:
那天小雪來到我的家/宛如輕盈柔美的彩霞/你沒有對我說句話/只悄悄地悄悄地飄下/
我曾迷戀過艷麗的朝陽/也曾把心交給過她/可是我叉曾多少次/怀念著你啊/洁白的雪花
陳墨讀畢,說:”不錯,可否抄送給我。我說:”這詩曾被我高中的一位同窗好友張基譜過曲”,于是唱了一遍。徐坯說:”陳兄亦可作曲,這詩若交他作曲,可能又是一番情趣!”我欣然抄了此詩呈送陳墨。 ”中間人”徐坯最后自然成了我和陳墨”聯手攻擊”的目標,迫使徐坯也交出了一首《夢后》:
夢合上了疲乏的眼/風吹得心儿不住的抖顫/
赶走了你的倩影/是這滿布蒼穹的黑暗/夜的呻吟/
似生命苦難的琴弦/愛的幽輝/映上人生懮郁的苦臉/
我沉浮于人世的波瀾/找尋你倏忽的笑顏/我走遍夢中幽暗的小徑/
用滴血的嗓音把你呼喚/一縷淡洁的靈光/來自圣母的身邊/
把我靈魂的孤舟/引渡到你愛情的港灣,有如輕柔的春波/
伴搖著我漂泊的流年/有如嬌軟的清風/摟送著我孤零的船帆/
你姍姍地走去了/全不顧夢后我的留挽/你啊,夢波上的倩影/
是這般近,又是這般遠
陳墨指了些其中的不足,我特推崇這詩的結尾。
陳墨的話開始多起來,說他在讀初中時 (与我同校,但低我兩個年級),語文老師特地將我的作文作為 “范本”讀給他們听,他印象最深的是我的那篇 《望江樓的早晨》云云。我認為是 “夜話”,因為我當時的語文教師姓項,他的語文老師姓杜,扯不到一塊。但我又确有此篇作文,徐坯當然不知,這就有些怪哉。從陳墨口中,我還得知他家住三元橫街關帝廟旁,已在家待業一年多,生父早死,他隨母姓。 《增廣》云:”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机半句多”。這夜初見陳墨,證應了”酒逢知己”之意,卻少了”千杯”之味,于是端出一鍋紅苔稀飯和老泡菜來款待二人。事后徐坯告訴我,陳墨”盛情難卻”,吃得 “風癉病”复發,痛苦不已,橫生一節 “怪哉笑罵”。 夜深臨別時,陳墨又索去我的竹馬朋友殷明輝兩月前贈我的一首七律詩 《訪雪夢居士》:
依舊雙目是故境/訪君又至錦江濱/心怀柳 岸舊時游/清戀江城昔暮欽/君子草堂齋徑齊/ 居人茅舍花木深/堤邊置酒論今古/黃蝶飛來助人吟。
數日后,陳墨送來他為《白雪戀》譜的曲,并教諸友唱,果然別具情趣,至使張基曲”失傳”。徐坯常笑日:”此乃 ‘社歌’也。” 陳墨另還步明輝詩韻唱和了一首《夜訪雪夢居士》
飛乘黃鵝歸夢境/點破錦水臨雪濱/盞燈久結寒瓦游/行竹多笑昏夕欽/
報得早日雞聲齊/投來曉霜梅影深/未踏春風先效古/滿樽對月發長吟。
這唱和之作不僅大有李白李賀的味道,其高難處,竟是將我的筆名和他的筆名巧妙地嵌了迸去,且不露斧痕。這玩意深沉了。 一個多才多藝的陳墨從此站定了我的視線。
-- 摘自長篇紀實《南河背影》
3. 永遠的顫栗
這是一張使我永遠顫栗的照片,攝于1970年 (農歷庚戌年正月初七日)文化公園。左為徐坯,右邊是我。
這天是徐坯的生日。我雙手空空沿錦江而上,去百花新村徐坯家”口賀”他的生日。在徐坯極其簡陋的平房里,我倆正對坐閑談,徐伯母推門進來,見是我,便沖著我嚷開了:”雪夢,你來得正好,你說這文金(徐坯的原名)是不是東西?我好不容易,口攢肚落積點錢給他買了一件新棉衣,他才穿了一個多月,那天在厂里上班,卻被人偷走了!這几天還冷得很,你說怎么辦呀?”徐坯急得從坐凳上跳了起來,也大聲嚷道:”大娘,你別說了!”我的身 子急劇地顫抖著,淚水在眼眶中打轉,象一個犯人在接受審判。 我真想跪在地上,老老實實地告訴她:”伯母,你儿子的棉衣是 我偷的!”徐坯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不容我說話,一把拉起我, 推我出門,說:”我們出去走走!”我倆到了附近的文化公園,于是留下了這張刻骨銘心的照片。 我妻子是知青,其父母系 “雙管”,且無業無生活來源。1969年中秋節我倆舉行婚禮時,我父母將單位上分配的一間僅九平方米的舊住房騰出來作為新房,屋內只放置了一張舊雙人床,父親在單位借了几十棍術凳放在屋內和屋外空壩上安置來賓。
我漂泊數載仍是囊空如洗,全靠父母親積攢了許久的几十元錢,購了些糖果瓜子煙茶,舉行了一個極其簡朴的婚禮。徐坯當時已找到一個燒鍋爐的臨時工作,是我的婚禮主持人。他張羅忙累了整整一天,當二百多位賀喜的朋友陸續离去時,已是深夜了。我和妻子站在飄著落葉幽冷的路燈下最后送他离去,他疲憊的雙眼,累得乏力的雙手,使我說不出一句感激的話。望著他騎上快要散架的自行車獨自匆匆遠去的背影,我終于忍不住在新婚之夜掉下了不該掉下的眼淚。從東郊回南門外的百花新村,路遠啊!
少年時讀杜少陵的《新婚別》,直讀得七竅生煙。當我的妻子新婚后又要為工分、為口糧而不得不回山鄉時,我終于品嘗出”兔絲附蓬麻,引蔓故不長”,”結發為君妻,席不暖君床”的些許苦味。時值剛過完一個凄慘的新年,雖未債台高筑,但确家徒四壁,連几元錢的路費也湊不出。正愁腸百結,徐坯來了。他從我妻子口中得知我倆的窘況后,說:”嫂子,你別急,我去想想辦法!”第二天下午,他果然拿著拾元錢來了,只是他身上的新棉衣沒見穿,外衣里面一件薄薄的毛衣當然不能擋風御寒,他冷得直哆嗦。我問他怎么不穿棉衣,他笑吟吟地說:”我不覺冷。今天我是專程給嫂子送路費錢來的。嫂子急著走,明早就去買車票吧!我還要去上班,就恕小弟不去送行了!”說著,他把錢遞了過來,我和妻子拒不接受。他突然變臉說:“這是我的工資,不是去偷的搶的!若你們不接受,權當我借給你們的,以后有錢了還我,行不行?”我只好接過錢,說了些一定還錢的廢話。許多年過去了,這錢卻一直未還,因為一直窮。
送走妻子后,我去老朋友方宗家。(他上山下鄉与我妻子在同一公社)一見面,他便問我:“嫂子走了?”我大惊,說:“你怎么知道?”他說:”是我陪徐大 (朋友們都這樣稱呼徐坯)去賣的棉衣,還帶了戶口簿去才賣脫,徐大說嫂子沒有路費錢……”
啊!我終于明白了徐坯棉衣的去向,但我卻一直不明白我這一輩子怎么會遇上如此真摯的朋友?
徐老伯母的話在我的耳畔轟鳴,几十年不斷--這是我永遠的愧疚和悲哀。今天,縱然我拿出一万件新棉衣來,也無法補償徐坯當年的那一件棉衣,更不能撫平我心靈的永遠的顫栗!
--節選自長篇紀實《南河背影》
4. 為逆浪而活著 --遲到的遙別
十七年前,曾以《纖夫》等詩在成都第一家民刊《野草》上唱響的万一 (王道榮),于今年新年前剛剛五十出頭就病逝了。
這是馮里今天(6月29日)告訴我的。他也是在万一病逝后許久才得知噩耗的。同城同一塊天的詩友悄然离世,竟也如此閉塞,這是何等的悲哀和不幸!人命危淺,朝不慮夕。被專制整得一窮二白的中國百姓們的命太賤,何須我羅列長長的草菅人命的事例來證明。在逆浪滾滾的年代,百姓們只能面對兩种選擇 (古時候尚有第三种即遁隱):要么苟且听命,要么奮起抗爭。許多人隨波逐流,与世浮沉;許多人急流勇進,在逆浪中活著。万一,正是后者。
第一次見到万一,是在十二北街橋頭陳墨家的槐堂。那是1979年早春的一個明月夜。万一來了 -- 一個同受精神和物質雙重摧殘的人,在馮里的陪同下走進屋來。他身高一米六多一點,眼微鼓,鼻頭微大,背微躬,家住城北張家巷,在青白江一家工厂工作、据介紹他嗜書如命,和諸友一樣。六十年代是春熙路黑書市的常客;七十年代是鹽市口黑書市的”顧問” -- 哪些書有价值,哪些書是何年何家版本,找他請教,准沒錯。他与馮里在書市相識相交,堪稱當時黑書市的“雙雄”。讀過許多當時不准讀的書,這人思想肯定 “反動”,別人這樣看,想 “專”他的”政”;我們也這樣看,則把他引為知己。
万一君果然”反動”!他的詩,不歌功頌德,卻直指世道的陰森:”這里是監獄/欺騙筑起牆/陰謀鑄成鎖/活的思想監禁著”(摘自《監獄》)。他的文,更是鋒芒畢露,直指本質:”在封建主義根深蒂固的中國,爭取人權的事業,就是反對神權和君權的反封建事業。””神權和君權的威力至今使人們戰栗不已,因此仍有一些人還在歌頌神,還在把人神化,還在把人的事業變成神的事業”(摘自《隨感錄》之一)。”如果社會主義的民主在牆上,而且僅僅只在牆上的話,那還是很可悲、很可慮的。因為牆上的民主很容易被風雨吹走,被掩蓋、被涂抹、被撕毀、被局限”(摘自《隨感錄》之二)。啊,万一君,您這些當時該殺頭的詩文,寫得何等深刻又不幸而言中。民主牆不久果然被摧毀!
万一君不僅 “反動”,而且有膽魄。當時辦《野草》,通訊地址一時成了”談 ‘址’色變”的東西。在几十年紅色恐怖中活下來的人,把那些敢偷偷寫几封表明真實情況的匿名信,敢悄悄上街貼几張喊冤大字報的人視為英雄。這明明白白”對著干”的《野草》競還敢署下真名大姓,真實地址的行為無异于把自己的身家性命 “堵”在了”階級斗爭”的”槍眼”上!這一點,是年三十多歲的万一當然清楚,但他還是毅然地承擔了下來,他笑著說:“了不得把我的家圍個里三層,外三層,提著腳鐐手銬,來個瓮中捉鱉!”《野草》出了三期,他的家果然不得清靜,慕名上門求購《野草》者多之,上門送稿者多之,上門訪問者多之,上門打探者亦不少,至四月下旬,公安人員亦經常出現在他家門外《野草》終于被扼殺了。
走進八十年代,有關万一君行蹤的消息越來越少。据說,八十年代初,他曾是花圃路河邊黑書市最活躍的人。据說,他后來開了一家書店,又在反”精神污染。的恐怖中收了攤。据說,他后來參与出版了几本書,触犯了什么”法”,被抓進了監獄。据說,他后來病倒了,一直在醫院里直到今天,听說他早已病逝了。万一君走了,正值壯年,卻匆匆地走了。是這人世使他深惡痛絕?--不!是這社會容不下他,是這社會把他推下了地獄!他走了,但他的聲音卻是無法埋葬的!他的聲音將久久地在中國的天空回響--
纖夫啊
命運已經安排
在滔滔的江上
為逆浪而活著!
1996年6月29日夜急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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