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清早,呂丹陽和石小明坐在花壇邊,看着高低年級學生們走來走去。
“天哪,你看哪,一個個的學生面帶懮慮與彷徨,悵然若失地走進學校大門,就像邁進了人間地獄一樣,身後那仿彿承載着壓抑與凝重的鐵門緩緩閉合,嘎吱嘎吱的磨擦聲折磨着我們脆弱的心,合上了……合上了……合上了!……鐵門發出沉悶的聲響,剎那間風起雲涌,暗無天日,我們失去了歡樂與自由,從希望的斷崖筆直跌入絕望的深淵,淚已枯,血已干,我們滿懷傷痛與悲懮,象一具具黃泉路上的屍體一樣向教室走去,緩緩地,緩緩地,走着,走着……”呂丹陽一邊說着,一邊翻着白眼,做出很木然,仿彿鬼一樣冷得可怕的表情,兩隻手無力地垂着,在身體兩邊蕩來蕩去。
“你不要這麼嚇人行不行?”石小明敲了一下呂丹陽的腦袋,“你有這麼多形容詞兒,干嘛不用到寫作文兒上?”
呂丹陽一瞪眼睛,說道:“你懂什麼?你根本不知道什麼叫懮患,我告訴你,咱們學校的老師跟不上形勢,根本就不懂得什麼是素質教育,是一群不懂教育的教育工作者,你們看看我們歷屆的畢業生,他們腦中一片空白,什麼也不懂,學到的知識僅限於書本上那少得可憐的一點,五六年的生命就這樣被白白地浪費掉了,這樣的學校只是一部生產半文盲的機器,根本無法使學生的大腦得到充份的開發,無法使學生的個性得到應有的張揚,你知道嗎?我們要掙脫,我們要解放!我們要自由!”
一個聲音從後面傳來:“啊,原來是我校著名的大思想家、大詩人、大哲人呂丹陽先生啊,怪不得呢,除了你,誰有這麼大的口氣?”
“客氣,客氣。”呂丹陽把頭髮一甩,頭皮屑紛飛而下,得意地回過頭去,卻看到缺鈣的王主任背着手,笑嘻嘻地正瞧着自己。
王主任笑道:“呂丹陽,一會兒到我辦公室來一趟,我要向你請教一下如何對學生進行素質教育的問題。”
“啊……啊,哎呀,是王主任啊,哈哈哈……”呂丹陽笑得象朵花兒:“主任,您好像又慈祥了許多呀,白頭髮也少了,皺紋也不見了……哈,哈哈哈……”
石小明見勢不好,早就溜到一邊去了,看着呂丹陽出洋象,他忍不住抿着嘴偷偷地笑,忽然,他的肩頭被誰拍了一下,他一回頭,一個披頭散髮的,沒有臉沒有身體的鬼正飄在自己的面前!
石小明嚇得嗷了一聲,坐在地上,這才看清,原來是于江拿着一把拖布,拖布頭指着他。
“這個給你,你忘了要大掃除嗎?咱們一起去洗拖布吧。”于江慢條斯理地說道。
“你這傢伙,可嚇死我了。”石小明站起來扑了扑土。“咱們班的人都來嗎?”
“差不多吧。”于江回答道:“除了班主任劉老師,我想她的孩子大概很難生,不過沒關係,我聽說用剖腹產的方法,就算你懷了頭駱駝也能取出來。”
“是嗎?”石小明接過拖布,翻着眼皮。“我想那還不是最困難的,最困難是你怎麼把那頭駱駝懷上。”
“有道理。”
“哎?”石小明問道:“大掃除是怎麼分配的?代理班主任老賈呢?”
“他正在檢查鍋爐。”于江比劃了個表示無聊的手勢,說道:“那對他來說是頭等大事,如果不檢查好了,全校的老師們都得喝他燒出的混沌水,那樣會造成尿頻而影響正常上課。掃除的事他讓同學們自己干,女生擦窗子擦玻璃擦黑板擦桌子還要擦椅子,男生拖地。”
“是嗎?看起來男生的活兒比較輕鬆啊。”
“誰說的?”于江道:“地上的髒東西很多,要用鋸末蘸上水,小心仔細地去擦,然後再用乾淨的拖布拖才行,很累人的。”
“唉,不用鋸末,直接用拖布也行吧。”石小明還沒干上,就已經覺得累了:“女生們擦擦東西就完事,比咱們要輕鬆得多哩,真是男女不平等啊。”
“哼,你們兩個原來又在這兒逃避勞動,還亂說話,誰說女生的活兒輕鬆啊。”沈小玉端着空盆走過來,手裡還拿着一塊抹布。
石小明說道:“怎麼,你不服氣嗎?拖地的活兒又臟又累,女生擦個玻璃根本就算不得什麼。”
沈小玉哼了一聲,說:“你懂什麼?擦玻璃對女生來說,是一項困難而又危險的任務,我們站在窗臺上,時時刻刻都提心吊膽,生怕會摔下來,況且還有你們這些不懷好意的男生從裙子底下偷看我們,所以說,擦玻璃對女生來說,不但困難而危險,還是件十分屈辱的事情,這種事就該讓你們男生去做,而不能簡單地認為男生不夠細心而推給女生。”
于江想了想,說:“小玉,你說得的確有道理,我想,男生也可以擦好玻璃,待會兒我去幫你擦吧。”
“哎呀,太謝謝啦。”沈小玉紅着臉甜甜一笑,想:“在班里,老實的于江是女生心中公認的體貼型男人,真是一點都不錯,若是長大後能嫁給他就好了,哼,金美笑那個傢伙總是在於江身邊圍前圍後的,真是讓人討厭!”
于江、石小明和沈小玉三個人走到水池邊,這個池子很大,用水泥砌成一個長方形,由於取水的人很多,水灑在外面不少,水池旁邊積成了一個淺淺的污水坑,坑上面搭了幾塊磚當橋。于江沖洗好拖布,遞給石小明,然後伸手把沈小玉手中的盆接了過來。
石小明道:“你要幹什麼?”
“你沒看見小玉今天穿的衣服多漂亮啊,如果被水池邊的污水弄髒了就可惜了。”于江一邊說着,一邊去接水。
“這個傢伙,可真會獻慇懃啊。”石小明心中暗暗地想着,恨自己怎麼沒想到這個討好沈小玉的機會。沈小玉那邊已經感動得要掉下淚來了,今天她穿了新買的漂亮裙子來上學,把要進行大掃除的事早就忘到九霄雲外去了,她又要勞動,又怕弄臟花裙子,着實很為難,于江幫的這個忙,正是幫到了她的心坎兒上。
操場上人來人往,搬桌椅的、倒垃圾的、打水的、偷懶閑逛的,什麼人都有,有的人還偷偷把水槍帶到學校來,裝上水,回到班里去噴女生,另一些人乾脆在操場上打起了水仗,幾個善於琢磨的學生把氣門芯一端塞上去掉頭前鋼珠的油筆尖,這樣用醫用注射器充滿水後,氣門芯漲起來就像一段香腸兒,水噴得又細又遠又準。
于江端着水盆,和石小明沈小玉回到自己班的教室前,石小明看着班標故作感傷地道:“過了這個學期,我們就是六年級的學生了,真是‘時光如水,生命如歌’啊!”他心里在想:“女孩子都喜歡深沉穩重的男生,沈小玉看我這副樣子一定會覺得我很有男人味兒。”
于江什麼也沒說,徑直走了進去,沈小玉白了石小明一眼:“這有什麼可感傷的?婆婆媽媽,一點男人氣概都沒有,像個長不大的孩子。”
“唉……真倒霉,這話換了我說,結果怎麼就不一樣了呢?”石小明低頭耷腦地跟進了屋。
金美笑正在擦黑板,見于江端着水盆進來,沈小玉兩手空空地在後面跟着,便走過來生氣地說道:“沈小玉,你自己的活兒,為什麼讓于江來干?”
“是我自己要幫她的。”于江把水放在講臺上,見金美笑臉上落了不少粉筆灰,便說道:“不要用黑板擦了,用抹布蘸水來擦吧,這樣就不會落粉筆灰了。”
“嗯。”金美笑答應着,瞪了沈小玉一眼,然後挽起袖子拉着于江一起甜蜜地擦起黑板來,自從那次被綁架事件以後,金美笑對於江的敬仰與喜愛又加深了一層。“于江是這世界上最機敏、最冷靜、最沉着、最富有魅力的男人。”她經常含羞帶笑地回憶當時的經歷,對她來說,于江就是她‘少女的夢’。
大掃除雖然看起來很亂,但也是有一定的進行順序的,比如要先擦窗子,然後再擦窗臺,還有要先把教室內所有的桌椅都擦乾淨,才能再拖地,否則拖過了地,擦桌子的人還要走來走去,勢必要把地再度弄臟,這些先後順序看似簡單,卻包含着科學道理,據說研究它們的人叫它‘運籌法’,石小明一向認為,從最簡單的東西中悟出讓人摸不着頭腦的所謂規律或定理便是科學家們的拿手好戲,因為他們的工作就是要把簡單的東西搞得複雜,借此證明他們有知識,了不起。
其實先後順序並不太重要,地面再度弄臟也沒什麼,但要等到老師檢查以後。那樣即使你弄得比沒掃前還臟,也是沒有關係的,對於學生們來說,所有的清潔工作,都是為了應付老師的檢查而已。
大家忙了大半天,所有的工作看起來都完成得差不多了,學生們都站在走廊里等待着,老師們的檢查也逐班地開始了。
石小明用拖布杆拄着下巴有些擔心地道:“有些老師是麻煩角色,他們看不順眼的地方就要求重新打掃,而且他們的臟腳在乾淨的教室里走來走去,把地弄臟,還怪學生們打掃得不乾淨,真希望檢查咱們班的是個好應付的主兒。”
“越這樣想,就會越倒霉。”呂丹陽一捋自己的頭髮,白花花的頭皮屑如雪片般優雅地飄落,頗有些‘白雪飄飄人渺渺’的意境。他說道:“你知不知道?許多人怕出事,買了保險,偏偏買完就出事,有人走在河邊怕掉下去,偏偏就會一腳踩空掉下去,小偷怕被人逮到,偏偏就會被人逮到,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不知道。”
“那麼就由我來告訴你吧。”呂丹陽得意地說:“咱們中國有句老話,叫做‘怕什麼來什麼’,只要你不怕,就什麼也不會發生。小偷若是理直氣壯,大膽地偷,那麼他就不會表現得驚慌失措,鬼頭鬼腦,警察又怎麼會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出他不對頭呢?你在河邊走,連那令人眩暈的河水都不正眼看,一點也不害怕,專心走自己腳下的路,又怎麼會掉下去呢?你不買保險,那麼就不會產生‘我有保障,出了事也有賠償’的想法,當然就會更仔細認真地工作,沒有僥幸心理,就不會出紕漏,又怎麼會出事呢?”
週圍的女生們聽了,都連連點頭,向呂丹陽投來崇拜的目光。
石小明說:“人的心理狀態的確是很重要的,不過你不怕什麼,也未必就不來什麼,而且怕什麼,也未必就一定會來什麼。”
“當然。”呂丹陽甩了甩頭髮,“這裡面是另有玄機啦。”
這時,于江探着腦袋說:“看,是校長在親自檢查衛生情況哩!”大家順着于江的眼神望去,果然是校長從六年一班的教室里走出來,和一個戴眼鏡的中年女人指指點點,有說有笑。
“真的是校長在檢查呀,一定會很嚴格啊,雞蛋里都能挑出骨頭來,看來待會兒還得繼續掃啊。”石小明有些喪氣地說。
沈小玉道:“那個女人是誰啊?好像不是咱們學校的老師。”
石小明張大了嘴:“不會是教委的領導吧?那樣可就更慘了!”
呂丹陽冷哂一聲,說:“什麼教委領導啊,你難道不知道嗎?有教委領導來檢查的時候,校長都要先通知下來,把衛生好好搞一搞來應付他們,然後還要讓咱們學生把家里的花兒拿來臨時栽到花壇里作作樣子,老師們也要把領導要旁聽的課提前講一遍來讓我們熟悉熟悉,這次剛開學不太久,又沒有通知,哪會是什麼教委的領導來檢查呢?”
“有道理。”石小明問:“那你猜,那個女人是幹什麼的呢?”
呂丹陽剛要說話,沈小玉說道:“我猜是校長的女兒。”
“猜得有道理。”石小明趕忙說:“嗯,看年紀差不多,校長也有五六十歲了吧,女兒也就是三十左右,應該是的。”
“我看不像,他們兩個長的一點也不像嘛。”金美笑道:“我看她應該是新來的教師。”
“長得不像也有可能是父女,因為現在有基因變異。”沈小玉堅持着自己的意見,她經常看一些科技和環保類的電視節目,所以說起來也振振有詞。“現在這種事特別多,都是菜地里亂施農藥的緣故,水資源的污染也會造成這種情況。”
“也有這個可能。”石小明點了點頭,又轉過來問呂丹陽:“你認為呢?”
呂丹陽本來想說是‘女兒’,結果被沈小玉搶着說出來了,自己再說,那麼豈不是重複着別人的話,那自己這個大思想家多沒面子?他又想說是‘新老師’,結果又被金美笑說出來了,他一時想不到別的,便哼了一聲,說道:“哼,猜這種東西是小孩子才會做的事,無聊得很,我是不會參與的啦,要猜你們自己猜吧。”
他的話一說完,很多女同學立刻覺得呂丹陽真是有成熟男人的風范,沈小玉、石小明這些人和他比起來,實在是幼稚得很。於是她們便捧起自己發燒的臉蛋兒向呂丹陽投去敬仰的目光。
校長檢查完了六年級,向五年一班走來,那個女人笑容可掬地與他並肩而行,五年一班的同學們都向校長鞠躬問好。
校長笑着揮了揮手,說道:“同學們好,我給大家介紹一下,這位是新來的校長,柳淑雲女士,以後她就是你們的新校長啦。”
那個女人微笑道:“同學們好。”
“柳校長好。”同學們齊聲答道。
兩個校長走進教室,開始檢查掃除成果去了,石小明在外面小聲嘀咕:“喂,怎麼回事呀,這次的校長,居然是個女的。”
沈小玉白了他一眼,道:“這有什麼大驚小怪的?有女省長,女市長,女企業家,為什麼就不能有女校長?外國還有女總統呢!”
“他是封建大男子主義思想中毒太深。”呂丹陽不無諷刺而又自鳴得意地說:“說起來,沒有人比我對男女之間的地位關係研究得更透徹的了,中國除了最原始時期的一段母系社會外,整個奴隸制社會和封建社會都處於男權的統治之下,男人在社會中的地位是至高無上的,即便是到了現代,破除了大部份男女不平等的枷鎖,但在男人和女人的心頭仍殘留着男尊女卑的烙痕,女人們受家庭和傳統觀念的影響,內心自覺不自覺的產生了一定的奴性,男人想要主導一切,控制一切的思想,仿彿更是與生俱來的,所以男女平等,並不是在短時間內就能達到的,它需要成百上千年潛移默化的改變和積累,絕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真了不起啊,”石小明冷冷地說道:“不過對於一個五年級的學生來說,研究這些東西未免太早了些吧,我看你這個傢伙是不是太早熟了呀?”
“早熟又不是什麼壞事情,成熟可是男人的魅力所在呀,哈哈哈……”呂丹陽大聲地笑起來。
“你們在談論什麼呢?”新來的女校長從教室里走了出來,笑容可掬:“好像談得很開心啊。”
金美笑回答道:“我們正在談論男女平等的事情,校長。”
呂丹陽不失時機地奉承道:“校長,我們都認為您作為一位女性,能成為我們的校長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您一定有着超乎常人的傳奇經歷吧。”
女校長笑了起來:“你們的想法還真不少哩,好,有機會我就把我的‘傳奇經歷’講給你們聽好啦。”
“太棒了……”學生們高興起來。
“不過……”女校長微笑着說道:“你們教室掃的不乾淨,給我重新掃!”
二
第二天,學校開大會,所有的學生們都集中在了操場上,秋風送爽,老校長滿懷感慨地到講臺上發了言,陳述了他在當校長期間的功勣,接着他把自己前些時得到的優秀校長證書拿出來給大家看,又假裝謙虛地說其實這都算不了什麼。
最後他說了些什麼‘我捨不得離開你們’之類的連自己都覺得太過矯揉造作、虛情假意的話,宣佈退休,並且正式地為新來的女校長柳淑雲作介紹,學生們對這位女性當校長的事都感到很新奇,表現出極大的興趣,聽得也很認真仔細。
女校長先說了一些‘要跟全體師生共勉’之類的套話兒,結果希望新校長能帶來一股新風的學生們無不失望,用呂丹陽的話說,就是“沒想到還是那套陳詞濫調兒,真是沒勁透了!”
話風一轉,女校長說起了昨天的事:“昨天我陪同老校長,對各班的掃除情況作以檢查,在檢查到五年一班的時候,正好遇到他們班的同學在討論男女平等的話題,我覺得這很好,也讓我意識到,同學們雖然是小學生,但是已經有了自己的想法、認識和見解,我也希望與同學們進行真誠的交流,所以,結合同學們的特點,我決定,在後天開一個關於男女同學之間關係問題、男女平等問題的討論大會,到時候五年級以上,每班可以派一名學生代表,在全校師生面前自由發言,希望大家把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說出來,這名代表呢,要學生們自己推選,不可以老師指定,以保證最佳的民主性與真實性,大家說好不好?”
“好!”全校的同學齊聲高喊,簡直興奮得快要跳起來了,男女生間的關係在老師的眼中是極為敏感的事情,簡直就是諱莫如深,讓同學們任意地發表自己的見解簡直就是不可思議的。新校長新官上任的第一根金針,顯然正扎在壓抑得麻木已久的穴道上,立刻激起學生們的巨大熱情,同學們對這位新女校長的看法一下子大有好轉,雖然她有時也不得不說些俗話廢話。
大會結束後,解散的學生們聚在教室里議論紛紛,有的發表對新校長的看法,有的談論自己對男女生問題的看法,有的則開始尋思推薦誰當本班的代表上臺講話。
五年一班眾望所歸的代表,當然是著名思想家呂丹陽啦,大家一致認為博學、睿智、善辯的他是無可爭議的男女生問題專家,呂丹陽也是當仁不讓,頻頻向同學們拱手致意。
接下來的一天,同學們都在期待中度過,老師們對此感到有些不安,不過新校長剛上任,大夥兒都摸不透她的脾氣,也不好說什麼,於是就抱着幸災樂禍的心理,準備看一出好戲。
是開大會的日子了,掃操場的同學也都特別賣力,同學們搬着凳子來到操場,坐得整整齊齊,國旗在風中飄飄搖搖,也顯得很有精神,旗杆下,講臺旁擺開了一溜桌子,上面放着寫有校領導或是教師名字的紙板,不大功夫,各人都已安排就座。
女校長走上臺,拿着話筒說道:“有人說,這世上有許多種人,有中國人,美國人,日本人,俄羅斯人,印度人等等,這是按國家分的類,還有人說,這世上有四種人,黑種人、白種人、黃種人、棕種人,這是按膚色分的類,但是這世上的人加起來,最基本的分類有兩種,一種是男人,一種是女人。”
她說完這句話,同學們都笑了起來,老師們也是面面相覷,心底下暗自尋思着這個女校長到底是愛出風頭還是個瘋子。
她微笑着繼續說道:“大家知道,中國幾千年的封建社會,男尊女卑的觀念非常的重,在新時代的衝擊下,男女之間的關係和各種各樣的心理狀態,也變得非常微妙,在教育改革過程中,我們教師隊伍中也有很多人,自身的觀念太陳舊,跟不上時代,這就影響了青少年心理的健康發展,今天的大會,目的就是讓大家暢所欲言,把你們心中真正想說的話說出來,毫無顧忌地說出來,讓我們坦誠相待,成為知心的朋友!”
掌聲如潮,從來沒有人受到過如此程度的歡迎,學生們激動了,學生們沸騰了!
女校長揮了揮手,說道:“那麼,哪個班級的同學願意先上來發言呢?”
臺下的學生們立刻靜了下來,雖然每個人心中都很興奮,但是第一個上臺可就不那麼容易了,大家都希望做第二而非第一,可是沒有第一,哪來的第二呢?再說了,女校長的話雖然說出來了,但她心里是怎麼想的呢?她是真心想和同學們交流,還是想‘探探底’呢?
女校長等了半天,見無人應聲,便說道:“這樣吧,我出一個話題,然後每個班的同學代表依次來發表意見,這樣也可以避免話題過散,怎麼樣?”
“好……”
“那麼……”女校長沉吟了一下,說道:“大家就先談談你們對早戀的看法吧。”
“嗡……”不管是學生們還是老師們,都紛紛議論了起來,早戀是學生中間最敏感最避諱的話題,通常都是在偷偷摸摸地說,沒想到女校長把這個問題第一個拿了出來。幾個老師更是交頭接耳:“這種事情怎麼可以在這種場合拿出來說?”“是啊,這種事情只能讓家長們在家偷偷地教育才行啊。”還有的老師捂起了紅紅的臉蛋兒:“連我都不好意思起來了……”
“不管怎樣,既然校長敢讓咱們說,那咱們還有什麼可怕的?”六年一班的代表齊文娟走上了臺,學生們立刻都靜了下來。
齊文娟清了清嗓子,看着女校長向她投來鼓勵的目光,她的膽子壯了許多,扶了扶話筒說道:“我……認為,老師和家長們總是在過份夸大早戀的危害,事實上並沒有那麼嚴重,而且有的時候,男生女生在一起,就被他們無端地懷疑,不停地質問,這使我們很煩……”她看了看校長的表情,見沒什麼問題,又繼續說了下去:“其實我覺得即使男女生互相喜歡上了對方,也並沒有什麼不對,一切都是很自然的事情,我不明白為什麼家長和老師那麼大驚小怪。”
齊文娟說出了許多學生的心里話,大家對她的勇敢抱以熱烈的掌聲,女校長面帶微笑:“齊文娟同學說得非常好,也為大家開了個好頭,希望大家踴躍發言,下面掌聲有請六年二班的同學上臺。”
六年二班的代表是人高馬大的男生魯波,他上得臺來,說道:“學生就應該學習,學校是學習的地方,所以才叫學校,早戀的這個早字,很值得我們推敲,我認為戀愛應該在心智成熟的男女之間發生,而不是我們這樣的學生之間,一切對我們來說,還都言之過早。我說完了,謝謝。”
臺下一片寂靜,也有幾聲零落的噓聲和掌聲,可能大家都認為他是個想博得某些老師好感的可恥的傢伙。
之後上臺的是六年三班的女生代表趙小雲:“我不同意二班代表的看法,因為他的說法是典型的幼稚和冠勉堂皇,正如他所說,他自己的心智顯然尚未成熟。”臺下的同學們聽了,一片哄笑。
趙小雲繼續道:“我認為,早戀這個詞本身就值得商榷,什麼樣叫做早呢?早又有什麼不好呢?戀愛得越早,就越純潔,當人長大以後,考慮的東西就多了起來,比如對方的家庭、工作,是否有錢有房有車等等,那樣的夾雜着金錢的感情還是真的感情嗎?相比之下,還是青少年時期男女生之間的純真感情來得更美麗一些吧。”
“我覺得早戀大多數也就是初戀,是青少年時期的一種正常的現象,初戀雖然可能沒有什麼結果,或者很青澀,很傷感,但這畢竟也是一種人生經歷,它使我們在長大之後,可以有東西來回憶,總比一片空白來得要好,人生中最重要的財富就是美好的感情和回憶,初戀當然是最美的回憶之一,如果連這些都不曾經歷的話,人生又有何幸福可言呢……”
她的話引起了所有人的共鳴,一些老師們也摸着自己的臉蛋兒想起了兒時的經歷:芳草青青……,溪水長流,陽光下,伊人微笑,輕輕揮手……昔日場景如詩如畫,重現在心頭。飄渺入夢間,只覺無限回味,又幾多溫柔。勾起那,一腔幽怨如水,斬不斷,萬縷清愁……
“不愧是比我們高一年級的代表,果然說出話來,就是不一樣啊。”石小明用低低的聲音對於江說道。
“哎?呂丹陽呢?要輪到他發言了啊。”
唐大春從後面摸了上來,急匆匆地道:“喂,呂丹陽躲在廁所里不出來,說是害怕,不敢上臺,怎麼說他也不聽,怎麼辦啊?”
“怎麼會出這種事,平常他在女生面前,不是很能說的嗎?”
“一到真格的,他就不行了,下一個發言的,就是咱們五年一班了,這可怎麼辦?”
王東趕緊湊過來說道:“我上去吧,我一定行的。”他心里想:“這次可是個出風頭的好機會,只要我上臺說上幾句,博得大家的掌聲,那麼金美笑一定會喜歡上我的,哈哈哈……”
“你?”石小明晃着腦袋:“你行嗎?”
唐大春道:“呂丹陽是爛泥扶不上牆,王東,你就先頂上吧,反正事情已經到這個地步了,你想怎麼說就怎麼說好了。”
“五年一班的代表……”女校長對着話筒說着,原來六年三班的代表發完了言下臺了。
王東美滋滋地晃着腦袋,走向主席臺,心里又有些發慌,想:“隨便說些什麼,那麼說什麼呢?看起來剛才那個女學姐很受歡迎,我就順着她的話說吧。”
他走到臺上,行了個禮,磕磕巴巴地說道:“人生……那個,只有一次,青春呢……也只有一次,我們應該把握住青春,把握住……自己。”
他的話看似與早戀的話題沒什麼關係,卻又好像暗里含着些什麼,說得含含混混,不清不楚,沒有明顯的立場,典型的騎牆頭兒唱高調兒。這會兒臺底下的學生們心里都沒了什麼顧忌,立刻噓聲一片,還有的吹起了口哨兒。
王東憋紅了臉下了臺,回到座位,金美笑埋怨道:“說的什麼呀,笨蛋!真給五年一班丟人!”
石小明也扭過臉不看他:“而且還結結巴巴的,真是丟死人了,太丟人了!”
于江看王東傷心,有些不忍,安慰他道:“沒關係,我覺得你說得很好啊。”
“不用你裝好人!”王東甩開于江的手,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麼失敗和難受過,他傷心欲絕地到廁所里找呂丹陽一起蹲着去了。金美笑拉了拉于江:“于江,待會兒再有發言,你上吧。”
于江一愣,道:“我?我什麼也不會說啊。”
“沒關係,你說什麼我都愛聽。”金美笑笑着說。
臺上五年二班、五年三班的代表繼續發言,各抒己見,掌聲不斷。女校長再度拿起話筒,說道:“剛才大家都談了關於早戀的看法,其實早戀是現代學生中一個普遍存在的現象,問題出現了嘛,就不能迴避,應該正視它,分析它,這樣才能解決它。剛才聽了同學們的發言,使我對你們的內心世界有了一個大致的了解,大家都沒有什麼拘束,把我和各位老師都當做了你們的知心朋友,我感到非常高興。下面咱們換個話題,談談男女平等的問題吧,當然,這個問題可以說很深,很大,牽涉到久遠的歷史淵源和文化背景,不是三言兩語很容易就說得清的,咱們就簡單說說如何才能促使男女地位變得更加平等,下面還是先請六年一班的同學代表發言。”
六年一班的齊文娟走上臺來,這次已經不像開始時有些膽怯,而是放開了心情。她說道:“男女不平等的體現是多方面的,現在有的工廠和單位,公開表示不招收女工,這就是性別歧視的一個體現,還有的地方男女同工不同酬,不顧女性身體狀況安排危險作業等等,在觀念方面,長久以來就一直有‘男主外,女主內’的思想,使職業女性得到非議,男人在商業上取得成功,就是奮鬥得來的,而女老闆取得成功,人們就會想到她是否是用了什麼不乾淨的手段,就像校長說的,這中間有許多千絲萬縷的歷史聯繫和文化傳承、風俗觀念的影響,我想,要想讓男女地位真正平等,就要先從觀念入手,逐步地、漸進式地慢慢解決。”
六年二班的魯波上臺說道:“男女兩種不同角色之間的差異,注定了男女之間必然不會平等,單求絕對的平等,也是不現實的,我認為沒有必要刻意去追求什麼平等,只要互相尊重就可以了。”
六年三班的趙小雲上臺說道:“二班同學的話大錯而特錯,平等才是互相尊重的前提,如果男女的地位狀況與奴隸主與奴隸一樣,那麼試問假惺惺的相互尊重又有何意義呢?”
魯波在剛才討論早戀話題時,挨了趙小雲的譏諷,肚子里氣的鼓鼓的,這回一聽趙小雲又在駁斥他,氣就更不打一處來,他搶到話筒前說道:“你想追求男女平等,要求女性與男性有一樣的地位,那麼首先你就把自己擺在了弱勢的一方,也就是說,你已經承認確確實實比男人差,而自己本就比別人差,卻要求和別人擁有一樣的地位,這簡直就是無理取鬧,更是絕對不公平的,就像得了銅牌的運動員,非得跟金牌運動員並肩站在領獎臺第一的位置上領獎一樣,這難道還不可笑麼?而明知自己不如男性,卻仍是要追求與男人一樣平等的地位,這不過就是女性為了維護自己那一點點可笑的自尊而做出的一件滑稽透頂的事罷了。
眾所週知,人只能靠自己。男人的地位以及他們所受到的尊敬,是靠自己奮鬥得來的,而女人卻不然,她們得不到平等的時候,想到的不是該如何去奮鬥,去努力爭取平等,而是四處招搖,製造輿論,鼓吹女權,博取同情,伸手向別人要平等。這是極為荒謬可笑的,這種行為,恰恰暴露了她們生性懶惰、喜歡不勞而獲的特點。
這個世界是弱肉強食的世界,弱者恆弱,強者恆強,小鹿再過一萬年也變不成獅子。同情弱者只會使人變得懦弱,失去勇敢的心。況且,在現代的文明社會,我們可以看到,男性已經最大限度地在照顧女性了,象社會上就有許多像婦嬰醫院、女子學校之類的,專為女性服務的醫藥衛生及教育、休閒娛樂場所,甚至男女二人共同走向一扇門的時候,考慮到女士優先,男性還要提前走兩步,為女性開門,讓她先進。可以說,男性對女性的照顧,已幾達無微不至的地步了,上述這些就是最好的證明。在這一點上,我想三班這位同學也是不能否認的吧?”
趙小雲氣得滿面通紅,大聲道:“你這是詭辯!是偷換概念!”
魯波不屑地道:“有理不在聲高,你以為你說話的聲音大,就能壓住我了麼?就能使女性的社會地位提高上去了麼?錯啦!那隻能使我更瞧不起你,像你這種無賴女性若是和男性具有一樣的社會地位,那才叫做不平等。”
“你……你你……!”趙小雲指着魯波的臉,跺着腳說不出話來。
“你什麼你?理屈詞窮了吧?”魯波冷笑着:“又沒坐在拖拉機上,你的聲音怎麼發抖了?今兒這天兒也不冷,你的腿怎麼打顫了?難道你是在害怕嗎?哎喲,這可怎麼行啊,這說明你的心理素質實在是太差了,需要加強鍛煉哪!剛才你說我是心智尚未成熟,我接受,可你倒是拿出個成熟的樣兒來給我看看呀?”
臺上兩人火藥味兒越來越濃,女校長忙叫人把他們兩個拉了下去,然後上臺說道:“哦……這兩位同學很激動,暫時休息一下,下面請五年一班的同學上臺繼續發表意見。”
于江走到臺上,女校長笑着問道:“這位同學,請你說說怎樣才能讓男女達到真正的平等?”
“這個簡單。”我們的主人公扶了扶話筒,用平平淡淡的語氣發表了他的高論:“要想讓女人與男人達到真正的平等,那麼就只有把女人變成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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