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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屁小孩兒》第十二章 神童,神童!

李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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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在世,最重要的就是有一個幸福的童年,這樣一來,當你泡在未來人生中那些痛苦的日子里的時候,才有東西去回憶,去感懷。你會發現,那是你一生中最純真的時候。”操場上,呂丹陽一邊說着,一邊故作瀟灑地捋了一把頭髮,頭皮屑像雪片一樣飄落下來,飄飄蕩蕩,蕩蕩飄飄,在陽光下顯得如此美麗而富有詩意。

  他面前的女生們用情竇初開少女的崇拜眼神望着他,有的用小手摸着自己滾熱發燙的臉,有的抱緊了肩膀就像雨中需要人憐惜撫慰的小貓兒,還有的因為激動而流下了眼淚和鼻涕,其他人則學着被踩到尾巴的猴兒驚聲尖叫。

  “多麼富有詩意的男人!他就像玫瑰一樣浪漫,象細雨一般溫柔,就連他的頭皮屑都飛得那麼唯美,那麼令人心動。”

  呂丹陽在班里可是個有名氣的人,在文壇中雖然比不上呂叔湘或是冰心,但是他在全班同學的心中,可說是第一才子。那平淡從容的眉毛,那憂鬱深沉的眼神,那枯草般的亂發,那令人怦然心動的氣質……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有着偉人奇才的影子。

  “他將成為一位偉大的詩人,或是有點出息的哲學家,至少能在話劇舞台上,念上兩句能起到畫龍點睛作用的、激動人心的旁白。”同學們一致認為,他這樣的人即使是去收破爛兒,也能引得攝影記者走街竄巷追着屁股地去捕捉他那動人的身姿。

  于江和石小明雖然厭惡那些盲目崇拜呂丹陽的女生,但他們還算不討厭呂丹陽講話,因為他的話與課本兒上的古文相比,至少不那麼乾枯生澀,象失去水份的樹皮。

  于江和石小明並肩往廁所那邊走着,一走一過,聽到一些老師也扎着堆談論着呂丹陽,他們認為呂丹陽的口才從小就得到充份的鍛煉,注定會成為演講家,這些大多數的聽眾學生們則注定碌碌無為,譏笑呂丹陽的孩子更將注定沒有出息。

  于江聽到老師們說了這麼多的‘注定’,並不放在心上,可是石小明可不這樣認為,他滿懷激憤又像是嫉妒似地說:“老師們簡單而殘酷地預言下我們的未來,好像他們是如假包換的伯樂或是諾查丹瑪斯,真是可笑。當年愛因斯坦的老師就瞧不起他,可是他卻出息得一塌糊塗。這些目光短淺的傢伙們埋沒了多少天才呀!”

  經他一說,于江也覺得老師們這樣對待學生實在是不公平。接着石小明又講起了班里選班幹部的事,說從來班長、學習委員都得讓學習好的學生來干,這看起來是順理成章,無可厚非的,可是仔細想想,就能看出這是典型的蠻不講理──同樣的學生被分成好生差生這本身就是一種歧視,靠成勣高低來評價人,更是令人窒息。石小明還提到了體育課代表唐大春,──那個四肢發達,一肚子壞水兒的傢伙。說他是一百天孵不出雞來──純屬是個壞蛋。他仗着身體優勢欺負人,仿彿比他弱小的人就該被他欺負似的,還搬出自然課上學的‘弱肉強食’這句話,作為他欺負別人的理論依據,真是氣死人。但,這些歸根結底,都是老師們的錯,因為這些幹部,都是老師任命的。

  “得了,”于江說,“咱們倆總是考倒數第一和倒數第二,在老師眼中就是徹頭徹尾的差生,是無可挽救的倒霉蛋兒,是滿嘴謊話的壞孩子,所以咱們還是老老實實地當個順民比較好,否則老師生了氣,可不會有咱們的好果子吃。”

  “哇,上廁所的怎麼這麼多?我要憋不住了……”

  “喂,咱們到後面去吧。”

  “好的。”石小明跟着于江往廁所後走,他本想反駮一下于江剛才說的,但仔細想想,又不得不承認他說的那些才是真正的面對現實。他垂頭喪氣地說道:“你說的對,學校就像個集中營,我們無法呼吸到新鮮的空氣,只有在非人的壓迫下痛苦而又無奈地喘息……算起來,咱們學校還算是不錯的哩,噯,你看到中央臺播的電視節目了嗎?一個學生的耳朵被老師打聾了,還有一個學生被老師命令去吃屎,雖然那兩個老師最後都得到了懲罰,可這事我一想起來,就渾身發冷,于江。”

  于江知道他說的是前些時中央電視臺播的記實新聞。他眨了眨眼睛,一本正經地說:“我知道,當然,你得明白,也得接受,這是正常的,老師打學生,就像老爸打兒子,無可指摘,無可厚非。他們要打我們嘴巴,我們就該讓他打,否則我們就是不老實。他們命令我們吃屎,我們就去吃,否則我們就是不聽話。‘打你罵你就是疼你,坑你害你就是愛你’嘛!人要是從小不受點打罵坑害,怎麼能走向成熟呢?你忘記政治課上講的了嗎?咱們是人民民主專政國家,放在學校里也是一個道理,學生們應該緊密團結在以校長為核心的領導下,高舉‘教導主任就親爹’的偉大旗幟,高舉老師‘打你罵你就是愛你’的偉大格言,為建設一個繁榮富強民主文明劃時代的偉大集中營而努力。”

  “難道我們就只能這樣一直受罪嗎?”

  “得了吧,這不算什麼,說起來這也是咱們中國的優良傳統,幾千年來,都是這樣過來的,對了,有句話說‘猶太人的口袋,中國人的腦袋’,聽說過嗎?”

  “聽過,怎麼了?”

  “這句話是說猶太人最會做生意,而中國人最聰明。猶太人之所以最會做生意,是因為他們從小就受大人的騙,他們越受騙越尖滑,吃一塹長一智嘛!長大了生意當然就做得好。而咱們中國人的聰明呢?就是從小挨打受害磨煉出來的,想要不挨打,就得會耍花樣兒,曹操小時候就會裝中風來騙他叔叔,所以長大才成了軍事家、思想家、政治家,不會玩點兒陰謀詭計、勾心鬥角什麼的,怎麼能當好中國人呢?”

  石小明眨了眨眼睛,很顯然,于江的話令他的小腦袋變得空洞而迷茫,他敬佩地望着于江:“于江,我真佩服你,你將來一定會成為了不起的人物的。”

  “你們兩個在幹什麼?”候聰向廁所這邊走了過來,看到于江和石小明在牆根兒那兒不知幹什麼,便喊了一句。

  “尿尿。”于江和石小明提上褲子,系好褲腰帶說:“剛才廁所里人太多,我們沒擠進去,就在牆邊兒這兒尿了,一邊尿一邊談話,結果談得走了神,尿都尿完了還沒意識到。”

  候聰可是春花小學有史以來第一聰明的學生,他立刻想到以前于江用帶蟲子的巧克力當賭注,和他玩彈玻璃球兒的事兒。

  “這正是個報仇的機會!如果把于江和石小明在後牆邊尿尿的事情報告給校長,那麼自己一定會得到表揚,他們兩個也一定會受罰,不過事情鬧大了反而不好,不如以此來要挾他們,這樣一來,自己讓他們幹什麼,他們就得幹什麼,于江和石小明這兩個笨蛋就成了自己的奴隸。比如值日啦、掃地啦、打水啦之類的,自己就可以隨心所欲地指揮他們兩個替自己干啦。哈哈哈哈,不單是小學,上了中學也是一樣,然後是高中、大學,直到我結婚。當我有了孩子,于江和石小明就要為我的孩子洗尿布,這可以使我節約一大筆洗衣機的電費,然後孩子再大一些,就由於江和石小明來帶着,又省去了一大筆將孩子送到託兒所的費用……他們被我牢牢地掌握在手心兒里啦……哈哈哈哈……我擁有兩個一生都為我效力的僕人啦!”候聰心里想着,腦中浮現出於江和石小明替他值日、帶孩子、洗衣服,以及諸如他老了之後,舒舒服服地仰躺在別墅二樓窗側的搖椅上,面帶安詳與滿足,望着外面的花園春景,聽着鳥兒歡快的歌唱,而鬚髮皆白、身形佝僂的石小明和于江則口稱‘老爺’,一個蹲着給他捶腿,一個站着給他揉肩這樣的情形來。

  “真舒服啊……哈哈哈哈……”他像陰謀得逞了似的大笑起來。

  于江和石小明不明所以地望着狂笑的候聰,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突然這麼開心。

  候聰冷笑道:“你們兩個笨蛋,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吧?我告訴你們,我要去找校長,將你們隨地小便的事情告訴他,怎麼樣,害怕了嗎?”

  于江和石小明互望一眼,露出極其恐懼的神色,石小明深吸一口氣,哆哆嗦嗦地問道:“怎麼?你……你竟然要去找校長……”

  候聰暗暗一哂:這一招果然有效,我不愧是春花小學有史以來最富天才頭腦的聰明人!他得意地說道:“怎麼樣?怕了吧?如果不想讓我告訴校長,你們兩個就要做我的僕人,為我值日、打水……”

  于江和石小明並未理會他的話,只是互相對望一下,突然出手,石小明緊緊地抓住候聰的手臂,于江則死死地扣住了候聰的肩頭。

  候聰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兒:“你們要幹什麼?你們想殺人滅口嗎?”

  于江直視着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用緩慢深沉而又痛苦的語調說道:“以前我一直以為你……,唉,難道是我錯了?不,我怎麼會錯呢?如果錯的不是我,那麼,錯的又是誰呢?”

  石小明也動情地說:“候聰,你太讓我佩服了,你果然不愧是……哦,天哪,難道這就是上天的安排?命運是多麼的不公正啊……讓我多看你一眼吧……”

  候聰被于江和石小明的話弄得摸不着頭腦,他奮力地掙着,惶惶地說:“你們這是什麼意思?”

  石小明愣了,他的表情是那樣的吃驚:“怎麼……難道你不知道嗎?”

  候聰停止了掙扎,腦中飛快地轉着:看石小明和于江的意思,好像有什麼事情他們知道,而我卻不知道──這世上竟然還有我這春花小學有史以來第一聰明人不知道的事情,這怎麼可能?到底他們為什麼這麼說?石小明說“讓我多看你一眼”,這怎麼好像是在說我就要死了似的?是什麼事情會讓他們產生這種想法?而且看于江和石小明的表情,這件事情還相當重要和神秘,仿彿只有我不知道……這……天哪!究竟是……

  他的聲音有些發顫了:“到底……,是怎麼回事……”

  于江松開了抓着候聰的手,咬了咬下嘴脣,看了看他,又眼皮低垂地望了石小明一眼,搖搖頭,嘆了口氣,皺緊眉頭,憂鬱悲戚地說道:“看來……他是真的不知道……身處不幸之中,卻沒意識到自己的不幸,這真是太不幸了……”

  候聰心里咚咚地敲着鼓,不安地向于江瞧去,想從他的眼神里尋找到關於自己‘不幸’的答案,可于江的眼睛卻偏過去,斜斜地望着地面,表情憂鬱中透着哀傷。

  石小明也松開了手,神情猶豫地說道:“你說我們是不是應該告訴他呢?也許……不告訴他,對他來說,會更好些?”

  “雖然有些殘忍,可是……他畢竟有了解真相的權利……”于江那悲戚至極的眼神叫候聰更加如芒在背。

  石小明咬着嘴脣,輕輕晃了晃腦袋,一臉的凝重,滿腹的懮愁。他拍了拍候聰的肩膀,哀嘆道:“對不起,候聰,這件事,其實只有我和于江知道,我們一直瞞着你,我們本來是不打算瞞着你的,可是,我們又沒辦法……雖然,你早晚都會知道的……但,那已經有很大的不同了……”

  “瞞着我?”候聰的大腦不停地旋轉,卻越想越糊塗:“究竟是……那個……不同?到底是……”

  于江痛苦地說:“小明,其實咱們應該早一點告訴他的,那樣也沒什麼關係。”

  石小明也痛苦地說道:“是啊,無論怎樣……現在即使我們說出來,對他來說,也已經晚了!”

  候聰再也忍受不住了,他幾乎哭了出來:“到底是什麼事情?快告訴我!快告訴我啊……”

  于江回過身,指了指剛才尿過尿的地方,說道:“你看。”

  候聰順着他的手指望去,什麼也沒看到。

  “什麼也沒有,你讓我看什麼?”

  “那就對了。”于江把手插在兜兒里,平靜地說:“我們剛才和你說話,就是等着這些尿跡被晾乾,這樣一來,你到校長那裡去告,也沒有證據了。”

  “啊──!”候聰被氣得立刻昏了過去。

  春花小學建校以來,最富天才頭腦的天才兒童候聰被騙一事,在學生中間引起了強烈的反響,教育界也針對此事進行了一場教學大討論,他們普遍認為,這是一場知識型人才和智慧型人才較量的最佳實例,有很高的學術研究價值。各省、市的知名教育家、學者也紛紛前來研究、開會,討論為什麼兩個考試常得倒數第一第二的學生竟能騙過具有天才頭腦的聰明人,最後他們一致認定,于江和石小明實際上是比天才兒童還天才的絕世神童。

  市委市政府及教育部門對此事十分關注,在專家們進行了近一個月的討論和爭辯後,市委和教委準備聯合舉辦一場學術新聞發佈會,讓教授學者們向公眾展示他們的研究成果。

  我們的于江和石小明作為神童,也被邀出席此次學術新聞發佈會。

  “這可是個出風頭的大會。”石小明為這件事情已經好幾天沒睡好覺了,放學路上,他挽着于江的手:“嗨,你說,于江,咱們這次可是要上電視的呀,那些攝像師和攝影師們像在謝領壓歲錢一樣跪在地上為我們錄像、拍照,而我們則高高在上地向臺下的觀眾們頻頻點頭示意,我現在簡直能聽到觀眾的歡呼聲了,他們高喊着我們的名字,流着激動的淚水,為我市出了咱們倆這樣的神童而感到興奮異常。”

  于江對這些並不大感興趣,面對困難的生活和殘酷的現實,他的心早已變得如水般平靜,他深知自己上不上電視,繼父對自己的態度也改變不了多少,除了酒杯酒盅,他還有許多碗和盤子要刷。更何況做明星或是什麼神童的滋味也未必那麼好受,在外人面前風風光光,而背後的辛酸痛苦又有誰知道呢?

  石小明拍了拍于江的肩頭:“你怎麼了?傻瓜?別那麼沒精打采,毫無生氣!我們就要成為明星了,平日那些作威作福、盛氣凌人的女生們會拜倒在你的黃底兒膠鞋之下,她們會瘋狂地呼喊着你的名字,拿出她們的日記讓你簽名,把你的頭髮和耳屎收集起來當做金子收藏,把你的照片兒放大裝上鏡框掛在床頭供奉,你還有什麼不開心的?”

  “也許事情不像你想象的那樣吧。”我們的主人公摳了摳鼻子,兩眼望着指尖的鼻屎,有些茫然地說。

  石小明望着他,喃喃道:“我的天,于江,看看你那冷漠淒然的目光,那種看透世情的蕭索和歷經滄桑的寂寞眼神!你這副模樣可真深沉得要命,人們會從你的身上,看出只屬於四十歲成熟男人的獨特風采的,簡直帥得一塌糊塗,你是怎麼做到的?”

  “這個……”于江可並不擅于回答這種問題,幸好石小明並沒渴望從他那裡得到回答。石小明揮了揮手:“好了,于江,明天見,我要回家去練簽名了,對於一個名人來說,把自己的名字畫得像畫兒一樣優美、讓誰都認不出來是一件最基本的事。”

  “那就再見啦。”我們的主人公總是那麼文質彬彬,他用誠摯的目光為石小明送行。看着這位未來的明星哼着小調兒蹦蹦跳跳,把摳出的鼻屎抹在每一根他經過的電線桿子上,于江不由得感嘆起來:“他可真像個明星。”

  二

  今天天氣可真不錯,市委和教委領導們的眼光具有不可否認的遠見卓識,幾位領導坐着車到海邊舒舒服服地洗了趟海澡,又來了場日光浴,跟穿着漂亮泳衣的小姐們嬉戲夠了之後來到海川大酒樓上,要了一桌上等的海鮮席。

  金市長津津有味地嚼碎了螃蟹的每一寸硬殼後指出,今天的扇貝火候大了點,下次要做得再嫩一點,這樣味道才能更鮮,魚翅應該改用烏雞湯來燉,這樣才更有營養。然後剔着牙打電話告訴電視臺和各大報社:經過領導們深入細緻的實地考察,認為今天的天氣很不錯,太陽很適中,風也很涼爽,可以開關於神童的學術新聞發佈會了。

  由於這次是教育界的盛會,所以新聞發佈會的場面也力求做到宏大、華麗,要突出各級中小學校在新形勢下,前景一片光明,未來充滿希望,是我中華民族無數偉大英才的搖籃。

  由於這是個在教育界成名的好機會,各位教授學者們也都忙於請算命先生修改自己的發言稿,專家權威的助手們也忙於安排自己的坐席,以便能夠被鏡頭拍到,沾着邊兒風光風光。他們爭來鬧去,沒頭沒尾。所以直到接近黃昏時分,會場準備工作才漸漸理出頭緒。

  這次學術新聞發佈會舉辦的地點定在本市先進學校:第七初級中學的操場上。第七初級中學,簡稱‘七中’。是本市少有的幾所擁有教學樓的學校之一。

  七中這幢教學樓共四層,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日本人侵華時留下的見證,因為牆上有用新舊磚頭填補好的觀察洞,當年日本人就是藏在這後面,一次次地用機槍掃射攻進來的紅軍。破舊的木窗框上仿彿殘留着彈痕,有的玻璃還在,更多的地方用黑色的塑料布包着,這樣才能在冬天為學生們擋住冰冷的寒風。寬闊的操場邊上,堆着燒鍋爐的一大堆煤,當然住在老城區的教師們下班的時候也經常兜回去一些填補家用,這是本市各學校間的通例,因為學校總是拖欠着他們的工資。

  由於暖氣總是不熱,過去也有過學生向老師反映冬天坐在窗子邊上實在是太冷的問題,老師則用一個充滿禪機的故事來回答:“三個和尚看着被風吹動的旗子,一個說:是旗在動,另一個說:是風在動,第三個閉上眼睛,平靜而又機智地說:是心在動。”然後老師就對學生解釋說:這個故事告訴人一個道理,只要你的心不動,被風吹得冷些也沒什麼,你感覺到風的冷,就說明你沒認真聽講,溜號兒了。

  坐在那裡的學生十分聽從老師的話,堅持與寒風抗衡,最後在同學們的一片掌聲和讚揚聲中被光榮地送進了市屬中心醫院泌尿科,因為他被凍得患上了尿失禁。學校方面鑒于他不畏嚴寒,刻苦學習的精神,就給了他一個三好學生的銜,並獎他五斤荳油,以資鼓勵。

  于江和石小明來到七中的時候,操場上黑壓壓地坐滿了各學校的學生,有中學的,也有小學的,有高年級的,也有低年級的,他們都是花錢來聆聽專家教授的發言的,仿彿聽過之後就也會變成‘神童’。

  七中門口臨時調了兩位老師在看着大門,門票已由一開始的十元一張漲到了一百元一張,但不少執著的家長們還是花錢把自己的孩子往裡面塞,生怕錯過一次成為‘神童’的機會。

  操場上其他的也已經佈置得差不多了,正前方的講臺上擺着張桌子,上面的麥克風已經就緒,一個禿頭戴眼鏡的傢伙‘呸、呸’地衝着麥克風吐唾沫,大概是在試音。一陣風刮過,捲起不少煤灰,來的久一些的記者們早已灰頭土臉,活像一群阿富汗難民。

  講臺兩邊桿子上,架起白色的條幅。上有紅紙剪成的大字,寫的是:素質教育結碩果,五講四美開新花,中國教育發展方向及實例研究成果展示新聞發佈大會。我們的主人公有些不解:“為什麼結果要放在開花的前面呢?這麼寫似乎有些不符合自然規律。”不管他怎麼想,反正條幅上就是這麼寫的。

  抬頭看,臟兮兮的國旗在旗杆頂端羞澀地扭動着身子,于江認為它跟自己母親那條大紅褲衩兒十分相象。

  “想什麼呢?”石小明松了松脖子上那條印有斑馬紋的領帶,撣了撣身上的灰塵說道:“走吧,我們就要成為名人了。”說完兩人向自己的坐位走去。

  夕陽留戀地望了大地最後一眼後,滋溜兒一下鑽進了被窩兒,七中操場上臨時架設的大燈同時亮起,照亮了千百顆粘滿煤灰的黑黑的腦袋,新聞發佈會正式開始。

  攝影師們將鏡頭對準了講臺,喝得迷迷瞪瞪的金市長被第一個推了上來,他拿起麥克風,打了個飽嗝兒,大聲說道:“各位父老,各位鄉親!社會各界的兄弟……朋友們!我宣佈,這次中國……教育……未來方向……和素質教育成果……研究發佈……大會……正式開會!”

  “啪啪……”學生們在老師的示意下拍起了巴掌,據說這種古老的把戲是人從猴兒那裡學來的,有個名字,叫鼓掌。

  記者們的閃光燈啪啪作響,金市長被晃得頭暈目眩,一個趔趄,差點兒從臺上摔下去。他這下嚇得不輕,好不容易穩住身形,酒倒是醒了一半兒。他松了松卡得很緊的領帶,輕咳兩下,‘呸’地一聲,吐出一根小魚刺兒,這是他吃海鮮時卡在喉嚨里的,此時被咳出來,十分高興,衝着記者們點頭笑道:“謝謝,謝謝。”

  他又清了清嗓子,感覺十分舒暢,便朗聲道:“此次世界級的教育盛會在我市召開,本人感到十分榮幸,這說明,本市教育界的教學水準,已經達到了同期世界先進水平,完全可以和外國媲美!”臺下的老師們一揮手,學生們又拍起手來,石小明趁着掌聲對於江小聲說道:“金市長整天語無倫次地胡吹亂侃,他這套話兒,前兩天我在電視里就聽他說過,那天是他到塑料花兒廠視察,說什麼我市塑料花兒廠生產的塑料玫瑰工藝超群,已經趕超了日本從地里長出來的虎皮蘭。”

  “那也算不得什麼。”我們的于江對此不以為然:“我以前還從電視上看到他沖猩猩叫過爹呢。”

  嘩嘩地又是一陣掌聲,把金市長送了下去,接下來七中的校長作為這裡的主人,上臺致詞。他年輕的時候當過紅衛兵頭子,嗓門兒又大,所以各種批鬥會上總少不了他,由於很會說話,被認為有教育能力,就派他當了七中的校長,一干好幾十年。

  只聽校長說道:“各位來賓,各位教授,各位同學,各位朋友,各位工作在教育戰線的廣大教師同志們,教工同志們,男教師們和女教師們……”教導主任見他胡扯八扯瞎å□碌拿□∮址噶耍□僖孀燁蹇齲□3ぢ砩洗蜃。□尚σ簧槤□絛齣潰骸拔頤塹諂咧醒□□竊諼沂幸凰韆餿俚難□#□凶龐憑玫睦■貳?谷照秸颱逼塚□飫鐫鼕□僑氈救說木蕕悖□衷詿蠹易譁諾牟儷〉厴希□馱鼕□晃液煬□絞康南恃□競歟 □

  掌聲又起,只是有些零落,因為學生們聽到他這話,雖然心中生出對昔日解放英雄們的敬仰,但想到屁股下面的地上曾經染滿鮮血,心里還是一陣害怕,感覺毛骨悚然。

  校長講起往事,思潮起伏,好像自己又回到了那個鐵血年代,他激動地高聲道:“現在,雖然是和平年代,但我們在新形式下,有了新的任務,我們廣大教育工作者繼承了烈士們的遺志,高舉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高舉鄧小平理論的偉大旗幟,含辛茹苦地培養着社會主義新一代接班人……”教導主任見他越說離題越遠,忙湊到臺邊,小聲道:“跑題兒了!快趁着這個機會,宣傳一下咱們學校,攝像師們都拍着呢!”

  “哎,哎。”校長忙不迭地答應着,這才想起來之前學校內部討論會上大家研究的決定,原來學校的各級領導認為,這次新聞發佈會是一次不可多得的機會,在這個時候如果對本校加以宣傳,就相當于做了一次免費的跨平臺廣告,那麼學校的入學率一定會大大增加,學生多了,就能多賣點輔導教材,多賺些外快。

  校長轉了轉麥克風,說道:“哦……對,嗯,這個……我們七中,是我市先進學校,地處中央大街北側,南臨‘為民’菜市場,西有‘華西’夜市,同學們在早自習和晚自習的時候,聽着商販們的叫賣聲和居民們的討價還價聲,更體會得到人生的艱辛,增加了要好好學習,出人頭地的動力。

  我校擁有大批退休高級教師不辭勞苦,長年工作在教育第一線,無數的學子從這裡走出去成為各行各業的骨幹,這裡環境優秀,屋淨窗明……”剛說到這裡,背後的教學樓上,一塊破舊的玻璃再也受不了高音喇叭聲波的震蕩,嘩地一聲垮了下來,摔得粉碎。

  校長並未理會,側側身子,以便讓攝影師們拍到他更顯瀟灑風度的側面,繼續道:“我校的學術氣氛十分濃厚,設有英語角、法語角、德語俱樂部等等,我們還不惜重金,從西藏請來了土丹活佛,定期教同學們宇宙語,這為他們將來跟外星人溝通打下了堅實的語言基礎。我校還鼓勵學生們自由組織各種學習小組,專門聘有數名優秀特級廚師指導任教……”

  臺底下的學生們雖然一動不敢動,但那些記者們早就忍受不住了,從開始的小小騷動到大聲起鬨,高叫着“我們不是拍你來的!”“把他拉下去!”“叫教授們講吧!”

  校長一見情勢不妙,趕緊一縮脖兒,逃下臺去,躲在了教導主任的後面,教導主任安慰他說:“沒關係,只要搞出轟動效應就行了!咱們還正希望他們借題發揮呢,把咱們學校的名傳出去就行!”

  校長小聲道:“那倒是好了,可若是傳媒都衝着我來,可怎麼好?”

  教導主任心中暗笑:“你下了臺,說不定新任校長,就是我啦!笨蛋!”

  那邊金市長的秘書推醒了被校長‘催眠’,睡了半天的教授和學者們,要他們上臺演講。幾個心中都想上臺的教授禮貌地互相推讓,一個姓劉的專家道:“要論資力,還是張教授先上吧。”

  張教授急忙揮手笑道:“不不不,還是你們先上吧。”

  馬學者說道:“若說學術成就和各方面影響,劉專家也是數一數二啊,您先上吧。”

  劉專家樂得合不攏嘴兒,可是卻連連搖手:“哎喲哎喲,不行,不行,要說成就,你馬學者可比我高多嘍!”

  馬學者拱手大笑:“豈敢,豈敢,客氣客氣!”

  盧權威道:“這麼着,咱們論年紀,還是讓張教授上吧。”

  張教授急忙笑道:“那怎麼行?這世界是年輕人的,我怎麼能……”

  幾個人推來推去,還是決定讓張教授先上。張教授美滋滋地挺着肚子向講臺走去,其他幾個專家學者權威的臉立刻又冷了下來,馬學者心道:“哼,真不識抬舉,論成就論資力,哪點我也不比你差!憑什麼你先上?”

  劉專家也是暗氣暗生:“嘿──!你個不要臉的啊?捧捧你,你還真洋氣上了!讓你先上你就先上啊?真是學術界的恥辱!連謙虛都不知道!你說你有多現眼?啊?偽君子!臭流氓!”

  盧權威則狠刀刀地瞪着張教授走上台階的背影,心想:“叫你先上,摔倒!摔倒!磕你個頭破血流,那邊攝像機拍着呢,讓你在全國人民面前出個大丑!”

  張教授走到臺上,回頭向這些專家學者們微笑點頭,表示謝意,這邊的學者們的臉上立刻又笑成了一團花兒,為張教授鼓掌致意。

  這個張教授曾經在電視臺作過關於離家出走的青少年的心理分析節目,這次也被邀請而來,他顯然是為自己受到社會各界如此的重視和禮遇而感到自豪,為了圖個喜慶,他新買了個‘瀟灑走一回’牌兒的紅褲衩兒,可是買完後他又後了悔,因為紅褲衩兒是不能被記者們拍到的,那樣就失去了意義。所以他只好又不惜血本地配了副新的金絲腿兒眼鏡兒。

  張教授坐下來,清了清嗓子,沖臺下揮了揮手,說道:“哎呀,說句實話,今天我非常感動,來的時候,我看到門外那些個家長啊,擠得人山人海,真是一門兒心思想讓孩子好,為人父母嘛,我理解,我也是養兒育女的人哪!所以我也想盡我所能,為孩子們多做點事兒。一想到我在這一生中,曾經為孩子們做了些有益的事情的時候,我都會感到十分的快樂,雖然有時會苦了一點,但是,‘一切都為了孩子’嘛!”臺下大夥兒聽了,都覺得張教授是個好人,又親切又實在,所以掌聲一片。

  張教授微笑揮手致意,繼續說道:“這次我市出現了神童,我感到十分欣慰,這說明我市是個人杰地靈的城市,正所謂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這就說明瞭我市的水土是非常好的,這個……大家可能還不知道,我在城西的護城河邊,辦了個水產養殖場,大家若是想吃些河蟹呀、泥鰍啊什麼的,儘管到那裡去買,保證價格便宜又實惠,這個……據科學考證啊,水產品對孩子補腦,十分有益。”

  “咳,嗯,”張教授聽到臺下有噓聲,故意咳嗽,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大家可能會認為,神童幾十年才出那麼一個,經我研究,其實不然,是大家把這個神童給太神話化了,最近我發明瞭一種‘超級學習法’,可以在短時間內,使一個智商70的孩子達到智商140,智商140的達到200。這個絕不是夸大其詞,目前我已向國家申請了專利,如果在座的、電視機前的小朋友們、家長們有意願成為神童或是神童的父母,那麼好辦,我已經辦了個‘神童短期訓練班’,學期為一周,學費七千二百元,這期不行,下期免費。保證孩子的智力得到開發,抽象思維能力、邏輯思維能力全面發展,短時間內,有一個質的飛躍!我們的口號是:‘讓四億中國孩子都變成愛因斯坦’!把孩子交給我,您就放心吧!我也是養兒育女的人哪!”

  張教授下臺後,馬學者又晃晃蕩蕩地走了上來,他敲了敲話筒,穩穩噹噹地道:“一個孩子,要成為神童,並不是一件簡單的問題,可以這麼說,非常之難!甚至也可以說,是絕對行不通的。在這裡,我要告訴大家,你們不要灰心喪氣,從辯証的角度來看,一個人是神童,並不代表他的人生就會怎麼怎麼好,相反他會有很多苦惱,他為他的聰明苦惱。舉個例子說,美國有個女人,她的記憶力非常驚人,什麼都能記憶下來,而且還絕不會忘,可能會有許多朋友羨慕她,你們會說,那樣很好啊,學了知識,不會忘,什麼樣的大學考不上啊?我告訴大家,她過得很不好,而且她非常羨慕那些記憶力不好的人,為什麼呢?因為她什麼都記得清清楚楚,別人罵她的話、自己做過的不好的事,丟人的事,都記得清清楚楚,像個鬼幽靈一樣揮之不去,她整天生活在過去的痛苦中,你說她煩不煩惱?這就說明瞭凡事都有兩面性,拿神童這件事來說,也許你笨,但你會活得更快樂些,咱們中國不就是有句話,叫做‘傻人有傻福’嗎?最近,我就寫了一本書,書名叫做《論傻與人的幸福》,這本書詳盡地介紹了許多智商低下者的人生經歷,他們是如何奮鬥的,如何成功的,書中都有詳述。你如果看了它,就不會為自己不是一個神童而妄自菲薄,傷心失意。相反它能給予你信心,使你活得更有勇氣,更瀟灑。這本書訂價五十元,明天我要在春光書城搞一個簽名售書的活動,前一百名讀者將給予五折的優惠,還附贈《阿甘正傳》一本,機會難得,過午不候,希望大家到時候前去捧場,謝謝。”

  馬學者下去後,又一個人上了臺,他扶了扶眼鏡腿,慢條斯理地道:“大家好,也許很多朋友,對我這個人都不大了解,這不怪你們,當然了,我的名字在不久的將來,會為大多數人所熟知的。

  自我介紹一下,我是生命科學研究所的研究員,姓孫,我研究的課題就是生命與智慧,眾所週知,生命有許多種存在形式,有的很奇特,有的很玄妙,我們常常會有這樣的想法:為什麼豬和人都同樣有大腦,有心臟,有眼睛,有鼻子,可人卻要比豬聰明得多呢?這看似是一個簡單,甚至有些愚蠢的問題,但是其中卻有着很深的科學道理,對此,我對人與豬進行了比較深入的對比性研究。

  研究的發現十分驚人,今天我借這個機會說出來,也許會震驚世界,所以請大家先放松心情,慢慢地聽我說,以防過於激動導致不應有的意外發生。

  在研究中,我發現豬的大腦其實十分發達,它們看起來很懶,那不過是一些假象而已,在深入的研究中,我發現豬的智慧程度,實在是相當的驚人,要超過人類大約八十個百分點,它們對生命存意義的了解十分透徹,其中有很多是叔本華悲觀思想的擁護者,崇拜千利休、魏寧格爾和邁蘭德,也有一些是芥川龍之介、卡夫卡的小說迷,它們早已看透世情,厭倦了這個世界,他們活得很寂寞,很孤獨,常常倦然地躺在豬圈里,半睡半醒,任憑蕭索的淒風吹過它們飽經風霜的面龐……

  為了不勞動,它們發出一種愚弄人、控制人的腦電波,使人感覺是人在飼養它們,其實是它們在控制人喂它們食物,當它們中間的某些豬已經厭世的時候,便發出腦電波,讓人殺了它們,這種自殺的方式,可以說是懶到了極點,而我們人類卻無知地被豬利用着,千百年來,除了我以外,誰都不知道……”說到這裡,忽然幾個穿白大褂兒的醫生沖了過來,其中一個大叫道:“在這兒了!全市都找遍了,原來跑到這兒來了!”“鎮靜劑!電棍!”“按住他……”

  幾分鐘後,這群人終於制伏了孫研究員,一個醫生對着話筒解釋道:“對不起,打擾了,這是我們北山精神病院跑出來的一個病人,打擾你們的學術新聞發佈會,真是不好意思,呀,有電視臺的,嗯,待會兒麻煩給我愛人播首迪克牛仔的‘有多少愛可以重來’,她最愛聽這歌,謝謝,再見。”說完下了臺,押着孫研究員奔外面去了。

  主持人上臺,道:“哦……對不起,出了一點小小的紕漏,大會繼續進行,繼續進行,下面發言的是盧權威……”

  就這樣,專家、學者、權威們一個挨一個地上臺,發表自己的言論,直到最後,也沒有人理我們的主人公──‘神童’于江和石小明。

  石小明等得哈欠連天,最後散會時不無沮喪地道:“于江,你說,這個關於神童的學術新聞發佈會,到底是為誰開的?”

  于江晃晃腦袋回答:“不管是為誰而開,反正不是為咱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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