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真是的,活在這個時代真是不幸。”說話的傢伙叫呂丹陽,按一個普通男孩子的標準來看,他的頭髮多少顯得有點兒長,而且隨着風的吹動,他的發絲飄起來,頭皮屑像雪花兒一樣飛散在空中,就像彗星尾巴後那些白色的散碎銀光。
他是個永不服輸卻又十分多愁善感、愛發議論的倒霉蛋兒,他讀的書不少,都是莫測高深那一類型的,這使他說出話來也變得同樣莫測高深。比如有同學在談論令人嚮往的巴黎時,他就會弄出一副不屑的樣子說,哈,巴黎?那兒很臟。有鴿子,有黑乎乎的院子。人的皮膚是白的,(注1)僅此而已。如果有同學談到中午吃什麼飯時,他就會高喊一聲,噢──!狗日的糧食!(注2)然後瀟灑地轉身而去。
(注1:呂丹陽對巴黎的這幾句描述,取自阿爾貝‧加繆的小說《局外人》)
(注2:《狗日的糧食》:作家劉恆的短篇小說。)
同學們都因為他的話很獨道,或是根本就聽不懂他說的是什麼而崇拜他,稱他為詩人、哲學家或是思想傢什麼的。這使呂丹陽有些‘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意境了,於是他又變得更加莫測高深起來,有時自己嘴里說出來的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說的是什麼,結果他又被自己這一無與倫比的才能感動得昏天黑地,暈暈乎乎了。
說呂丹陽是倒霉蛋兒,倒不是無緣無故的,而且一點兒也不冤。自打十歲以後,他母親回鄉下娘家的時候就再也不帶他去了,因為十歲那年他和他姥爺在一起下像棋,由於連耍賴帶偷棋子兒,把他那位脾氣很大的倔姥爺氣得患了中風腦溢血,病情很重,神婆大仙兒們都束手無策,後來由村兒里的一位釘過幾年馬掌兒的赤腳大夫用祖傳秘方兒結果了他。
打那以後,姥姥和姥家的人就把呂丹陽當做了死仇大敵,無論呂丹陽的母親怎麼勸自己的媽媽,說什麼這孩子畢竟是您的外孫,畢竟是我的親生骨肉,父親又是如何的脾氣大,太暴躁,這事兒並不能全怪孩子等等,可是這位記仇的姥姥無論如何也無法寬恕這個使她成為村里有史以來第三十八位寡婦的外孫。
呂丹陽的學習成勣也一塌糊塗,但是惟獨語文成勣好得令人難以置信,所以,靠着平均分的優勢,他經常在與石小明爭奪倒數第三的戰役中獲得勝利。
于江和石小明在倒數第一第二的位置上虎踞龍盤好幾年,成了最要好的朋友,他們同病相憐,肝膽相照,重情重義,共辱共榮,相互扶持着一起丟人,就是有時會覺得有點孤單,於是他們也把倒數第三的呂丹陽當成了‘自己人’,可呂丹陽總不買賬,他認為自己無論哪方面都高出於江和石小明一籌。也正是因為這樣,他才把他們倆當成了很好的朋友。
這當兒,于江靜靜地聽着他的話,什麼也沒說,使勁地蹬着呂丹陽的那輛破自行車,他們正趕往市里的一座電影院,去參加學校組織的一次看宣傳愛國主義電影的活動。
我們可憐的主人公沒有自行車,而他的朋友,這位好同學呂丹陽愉快地答應他,讓他借騎自己的自行車到電影院去,條件是自己坐在車子的後面,由於江騎車帶着他。
“天哪,多麼高尚的朋友,你真是個好人,願真主和毛主席的在天之靈都保祐你,直到永遠。”當時我們的主人公說完這句話,便帶着呂丹陽出發了。
坐在車後架上百無聊賴的呂丹陽又開了口:“你說這回學校會讓咱們看什麼電影呢?是沙家、紅燈記、還是楊子榮什麼的?”他並不理會于江是否對他的話作出反應,而是仍然自言自語地說下去:“那些電影實在沒意思,你知道,無論什麼電影,就算是拍得再怎麼好,只要看過了幾遍,就沒人會再願意去看了,愛國主義教育也要有個限度,也得講究個方式方法,這樣讓我們翻來覆去看幾部殺日本鬼子打壞蛋的電影只能徒增我們的逆反心理,然後我們這些青少年便逐漸厭惡了那些正義過了頭反而顯得有些虛偽的革命英雄,卻喜歡上了那些燒殺搶掠的日本鬼子,接着慢慢發展,便走上了極端,少年犯和青少年的墮落是怎麼來的呀?除了社會上一些不良的誘惑,再有就是受到了不正確的教育,兩者的作用差不多是等價的。”
“有那麼嚴重嗎?”于江說。
“怎麼不嚴重?得正視問題,重視問題嘛!有些老電影里,高大全的英雄,壞到底的鬼子,都是一個模子扣出來的,這就是問題嘛!照我看,那些電影宣傳的不是愛國主義,倒像是個人英雄主義。”
“是嗎?我怎麼沒看出來?”
呂丹陽扶着于江的腰,稍挪了一下硌得有點發疼的屁股,用大人似的口吻說道:“你呀,就是看問題太簡單啦!小鬼,有空的時候多看看書什麼的,要學會用‘辯証’的眼光來看問題嘛!這都什麼時代了?咱們不能迷信于任何人,凡事要有自己獨立的見解才行啊!”
“哦。”于江費力地蹬着自行車,回應了一句,心想不知道這‘辯証’的眼光,究竟是怎麼樣一種眼光?
“你知道嗎,”呂丹陽拍了拍于江那已有些發潮的後背,滿臉興奮地說道:“外國的電影那才有意思呢,你看過‘阿諾是我親哥’(阿諾‧施瓦辛格)的片子嗎?那傢伙身上的肌肉,一塊塊的,跟我姥爺家養的那頭牛似的,聽說他以前當過好幾屆的健美冠軍呢。有一個片子,他演一個機器人,戴着盲人眼鏡兒,身穿黑皮夾克,手拿着拖布杆兒那麼粗的大槍,漂亮到家了,你說咱們拍《水滸》、《三國》什麼的,要是能找着人家那樣的演員來演該多好?咱們那些演員都是一身肥肉,喝酒時順着嘴丫子往外嘩嘩地淌,整個兒一個漏勺嘴,還愣充英雄,越看越讓人看不下去……哎,于江,你有錢沒有?買兩個棒棒糖吧,咱們在道上吃。”
于江放慢了車速,單手扶把,抹了把汗,回答道:“我也不知道,你翻翻我的兜兒吧。”
“好吧。”呂丹陽把手伸進于江的兜里,翻了翻,摸到兩個硬邦邦的東西,拿出來一看,是兩個玻璃球兒。
“你口袋里怎麼有玻璃球啊?”他問道。
“啊,那是我和候聰玩玻璃球兒時贏的,他贏了我,我就給他一塊巧克力糖,我贏了他,他就給我個玻璃球。”
“哎呀!哎呀!”呂丹陽搖了搖頭,嘬了幾下嘴脣,說道:“你這個傻瓜,候聰是咱們學校建校以來,最聰明、最富天才頭腦的學生,你中了他的圈套了!你怎麼能拿你的巧克力糖和他的玻璃球兒當做等價的賭注呢?一塊巧克力糖五毛錢,一個玻璃球兒才五分錢,擺明是你吃虧嘛!”
“不,是他吃虧,”于江平靜地說:“糖吃完了就沒了,玻璃球兒卻能總在手裡玩。糖給人帶來的歡樂是短暫的,而玻璃球兒帶給我的歡樂則是永恆的,只要它不壞,我就可以一直玩兒下去。”
“啊,你真是個聰明的傢伙,于江,你好厲害呀!”呂丹陽把于江的後背拍得啪啪直響:“我忽然感覺到你是我們學校建校以來最富有哲學頭腦的一個天才學生,簡直是超越黑格爾,不讓馬克思,就比我差那麼一點兒。……這麼說,你贏了候聰兩個玻璃球兒?”
“對,不過他不甘心總輸,還是纏着我玩,終於在第三回贏走了我的巧克力糖,之後他就不玩了。”于江說。
“唉,”呂丹陽嘆了口氣:“不管怎麼說,候聰仍然是我們學校最聰明的人,你用五毛錢的巧克力糖換來價值一毛錢的玻璃球還是不划算。”
于江不以為然地說道:“不,我挺划算啊。”
“為什麼?”
“因為我那塊巧克力糖生了蟲子。”于江淡淡地說:“但是由於外麵包着糖紙,候聰沒有看到。”
“咚!”然後就是一陣沉默。
于江騎了一段,覺得很奇怪,呂丹陽這個傢伙怎麼不說話了?他的嘴是不會有一刻停下來的呀。他回頭一看,車後座上哪有呂丹陽的影子?
只聽後面傳來呂丹陽的聲音:“等等我……我剛才從車上掉下來了!”
天兒很熱,當呂丹陽氣喘吁吁地追上來時,已是滿頭大汗。
“你這個傢伙!難道沒發現我剛才從車上摔下去了嗎?”呂丹陽有些生氣地說。
于江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笑道:“我還以為你是去買棒棒糖去了呢。”
“這時候你還想着棒棒糖,幾點了?我們會不會遲到啊?”呂丹陽問道:“你有表嗎?”
“沒有。”于江想了想,從褲兜里掏出一個東西,遞給呂丹陽:“不過,我有這個東西。”
呂丹陽接過來,只見這是個圓的物件,裡面有刻度,有表針,表針兩頭兒尖,一面涂着白色,一面涂着紅色,兩邊刻着的凹字是英文字母:N─S。呂丹陽從沒看過這種‘手錶’,他轉動着這塊表,卻發現指針總是指向一個方向。
“這塊表是壞的吧?它怎麼老是六點整?”呂丹陽心里很奇怪,問道:“你打哪兒弄來的?”
于江說:“這是以前我在街上撿的,我在那裡等了好久也沒等到失主來找,只好把它揣走了。”
呂丹陽說:“嗯,看來這是塊壞表,沒人要的,你撿來了,也不必自責。”
“鐺──鐺──”郵電大樓頂端的大鐘響了起來,正好是十二點。
“啊,那裡不是現成的表嗎?”于江指着大鐘。
呂丹陽白了一眼于江:“傻瓜,那是指南針!是給外地人指路而特地做的,要是鐘的話,安那麼高幹什麼?”
于江問道:“為什麼那個‘大指南針’的針一直在動啊?”
“笨蛋,你難道忘了嗎?我們學過啊,地球是圓的,在不停地轉,這樣一來,自然指南針也要不停地轉,才能指向正確的方向啊。”
“是這樣。”于江用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迎合着他,心里卻想,呂丹陽這傢伙成天看莫測高深的書籍,大概腦子也用得過了度,不是瘋了,就是已經變成了白痴。
他捅了捅呂丹陽:“我說,你還去買棒棒糖不啦?”
“現在是什麼時候了?你還在想這些無聊的東西?快走吧!否則趕不上在電影院門前集合了!”
“也對。”于江又蹬起自行車,載着呂丹陽向電影院出發了。
二
太陽把地球當成肉串兒一樣不停地烘烤着,大街上人來人往,行色匆匆,就像被晒得暈頭轉向胡亂爬的螞蟻。學校安排訂下的電影院是位於中央大街一側的‘紅星影院’,它大約建于‘祖國山河一片紅’的年代,影院也是由‘閃閃的紅星’這部電影而得名。
“這個破電影院,早該拆了,小學一年級時我就看到它的銀幕上有一塊污漬,現在他們也沒有洗過。”呂丹陽從車後座上跳下來,等着于江到一邊去停車。
于江停好車走了過來,把鑰匙遞給呂丹陽,說道:“我只希望不要坐在中間,因為二樓的人總往下面吐瓜子皮和擤鼻涕。”
兩個人說着話,並肩向排了很久的學生隊伍里走去。
帶隊的班主任老師們在前頭維持着秩序,象數雞蛋似地用手指虛點着學生們的腦袋,清點人數。年輕的女老師們在一邊聚堆兒嘻嘻哈哈地嘮着磕兒,她們大多為防晒而戴上了寬沿兒的涼帽兒,遠遠看去就像是擺攤兒的菜農。排隊等着進場的學生們在烈日下,晒得就像一條條失去水份的黃瓜,表面蔫頭耷腦,內心煩躁不安。
于江他們很容易就找到了自己的班級,金美笑看到于江,急忙拉住他,暗暗地塞給他一袋‘管好你的嘴’牌兒餅乾和兩包‘愛護你的牙’牌瓜子兒,並且故作溫柔地呲着牙說道:“待會兒咱們倆坐在一塊兒,這些是給你的,先吃着。”然後含情脈脈地目送于江揣着這些小食品站到了男生的隊伍中。
“要得到一個男人的心,一定要先伺候好他的胃!別看他表面沒什麼反應,他的內心一定非常感動!”金美笑心想:“一個男人總是喜歡隱藏自己的感情,用冷漠來對待他所深愛的女人,不會錯的,‘痴心英雄傳’里就是這麼演的。”
正當她獨自在憧憬中陶醉之時,一個人捅了捅他的屁股,她回頭一看,原來是王東貓腰蹲在地上,他腦袋轉過來轉過去,尋找並躲避着老師們的目光,手裡拿着兩根烤玉米,他正用其中的一根捅着自己。
“你在幹什麼?”金美笑氣得幾乎要長出鬍子了。“你這個流氓!”
“噓──”王東臉上急得什麼似的,低聲說道:“這是我特地買給你的烤玉米,現在的玉米嫩,刷上佐料一烤,可好吃了,我們家的鴿子都愛吃。給,這根兒是你的,這根兒是我的,待會兒咱們坐在一塊兒吃。”
“五年一班進場!”前面的老師高聲喊道。
“去死吧你!笨蛋!”金美笑將王東一腳踢倒在地,跟着隊伍向前走去。後面的女生踩着王東的腦袋也走進了電影院。王東儘量抬高雙手,小聲地喊着:“別,別踩着我的玉米……”
學生們吵吵嚷嚷地進了場,找到各自班級的座位坐好,電影院里黑乎乎的,燈光昏暗,這使學生們都很興奮,有的學生趁黑開始一個一個地往天上拋從外面預先撿來的小石頭子兒,這個游戲叫做‘砸誰誰倒霉’。二樓的學生則開始吃瓜子,然後把皮往一樓扔,看看能飄到誰的頭上,學生們都管這叫‘幸福的小船’。還有的則小聲地學着鬼叫,捅着身前身後的女生嚇唬人,幾個平常愛結伙兒欺負人的學生站起來憤憤地嘟囔着,蹭着自己的褲子,因為不知是誰在他們的座位上吐了口香糖。
在老師的怒喝聲中,學生們漸漸地安靜下來,由大聲喧譁變成竊竊私語。有的在談論港臺明星的最新小道消息,有的則計劃着什麼時候偷偷跑出去玩,還有幾個在爭執着,到底剛才是誰那麼不文明,放了個屁等等。
金美笑用兩塊巧克力作為交換,和一個緊挨着于江的女生換了坐位,如願以償地坐在了于江的身邊。而由於沒人願意要王東的烤玉米,倒霉的王東換不到金美笑旁邊的坐位,只好憋着一肚子氣被迫坐在了離于江他們很遠的數學老師的旁邊。
“真是冤家路窄,我竟然坐在了數學老師的旁邊,上次這傢伙罰我站在廁所邊的仇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報呢。”王東恨恨地想着,“如果我坐在二樓的話就好了,那時候,不管是什麼香蕉皮、瓜子皮,還是大鼻涕、腳丫兒泥,我一個勁兒地都……”
數學老師察覺王東的表情有些異樣,大嘴一咧笑着說:“王東,怎麼?你不願意和老師坐在一起嗎?”
“我願意和老師坐在一起,可是不願意和你坐在一起,喔,不不不,我是說我願意和你坐在一起,而不願意和其他老師坐在一起。”王東的汗已下來了。
“是嗎?”數學老師疑惑地看着王東。這時電影院里的光線又暗了許多,電影即將開始。
“那當然,”王東故作親密狀,討好似地說道:“老師,咱們兩個可真是有緣哪,有句成語說得好,叫‘冤家路窄’,不不不,是‘狹路相逢’,不不不,是‘酒逢知己千杯少……’”
數學老師冷着臉打斷了他的話:“你是想說我們‘話不投機半句多’吧?”
“老師,我嘴笨,您誤會了。”王東一邊擦汗,一邊極力地解釋:“老師,我的腦子不大好,說話詞不達意,這樣吧,我請您吃烤玉米。”說着他把金美笑不要的那根烤玉米遞了過來。
這下正中下懷。數學老師最愛吃烤玉米了,當下立刻高興起來,笑着說:“這不大合適吧?”
王東忙說:“老師,您為了我們的成勣不顧身體,吃學生一根烤玉米算得了什麼?”
“哈哈哈,你這小子,真會說話。”數學老師讚許地拍了拍王東的肩膀,接過玉米,啃了起來。王東見他高興,也啃起了自己那根玉米。
啃了一會兒,數學老師疑惑地說:“這玉米怎麼有些牙磣?上面好像有土,還有小沙子。”
王東正啃得高興,隨口說道:“那當然,那根兒剛才在外面被一群女生踩過了,我這根兒她們沒踩着。”
“什麼!”數學老師氣得火冒三丈,呸呸地吐了幾口嘴里的玉米,怒道:“王東!你給我到電影院廁所門口站着去!電影不散場不許你回來!”
“哎。”王東後悔自己說漏了嘴,低頭耷腦地向標有‘EXIT’的門走去,走了幾步,他回過頭,抱着一線希望,用商量的口吻對數學老師說:“老師,你別生氣,要不,把我這根兒給你,雖然用我的蟲子牙啃過了幾口,……希望你不要嫌棄。”
“給我滾!”
與王東這邊的不幸相比,于江那裡要幸福得多,空氣中都似乎洋溢着一股溫馨的感覺。
金美笑過來時看着于江空空的手,問道:“我給你的兩袋瓜子和餅乾呢?”
于江說:“剛才石小明他們拿去了,他們說他們什麼也沒有買。”
“哼,這些個饞嘴的傢伙!”金美笑恨恨地斥了一句,又甜甜地一笑說:“沒關係,我有準備。”她回身將大書包抱了過來,打開之後,裡面有燒雞腿兒、羊肉串兒,醬豬蹄兒、鵪鶉蛋兒,燒扒鴨、烤地瓜,什錦香腸兒娃哈哈。還有意大利風味小蛋糕、喀爾沁草原純牛奶、馬來西亞炸薯條兒、亞馬遜河烤魚片兒……東西多得數不清。
“這都是咱們的,來,吃吧。”她先遞給于江一隻醬豬蹄兒說道。
“哦。”于江應了一聲,金美笑遞過什麼,他就吃什麼。
“還有酸奶,邊吃邊喝,這個酸奶含有維生素ABCDEFG,保證骨骼生長,還有,給你,這是從我爸爸那兒拿出來的五糧液……”金美笑喋喋不休地說着,把一樣樣兒東西遞給于江吃。
週圍的同學看得直流口水,金美笑對他們那渴望而貪婪的眼神視而不見,終於一個女生向代理班主任告發了。
代理班主任是負責燒鍋爐的老賈,他在春花小學燒了三十多年的鍋爐,對煤炭經火燃燒後的化學變化瞭如指掌,所以偶爾他也為有事不能上課的化學老師代代課,給學生們講講煤的化學變化是怎麼回事,通常他是這樣講的:“將煤放在爐子里,然後點着,再用爐鉤子捅,捅啊捅,對,一直地捅,火不旺就打開鼓風機吹,吹呀吹,對,不停地吹,直到煤燒成一堆爐灰渣兒,再用淘灰耙把灰渣兒掏出來,它的化學變化就結束了。”然後便是學生們的掌聲和讚揚:“老師,您真有生活。”
五年一班的班主任劉老師由於休產假,學校的教師短缺,一時找不到有空閑的老師,所以只好請這位燒鍋爐的老賈暫時代理班主任職務。
老賈聽到小報告,便生氣地走了過來,他一看到金美笑書包里那些個油汪汪、香噴噴的好吃的,當時眼睛就直了,嘴里喃喃道:“天哪,我一輩子也沒看過這麼多好東西,買這些東西的錢足夠讓我燒上半年鍋爐的。”
金美笑為了不讓他的口水流下來,使這些食物受到污染,便撿出兩隻燒雞腿兒遞了過去:“老師,這是我孝敬您的。”
“啊?真的呀?太好了,這孩子,真懂得疼人。”老賈接過燒雞腿兒,忙不顛兒地到一邊兒吃去了。
“老師~”金美笑喊道:“我這還有瓶兒五糧液,于江不喝,你也拿去吧。”
“哎,哎,”老賈樂得開了花兒,“我一輩子也沒喝過五糧液呀,這閨女,心眼兒咋這麼好呢。”他忙不顛兒地跑過來,點頭哈腰兒地把那瓶兒五糧液接了過去,籍着電影銀幕的光,看了一眼商標,便激動地把酒瓶緊緊地摟在懷里,生怕金美笑反悔,再要回去。
同學們見連代理班主任都被她三言兩語弄得服服帖帖,各自嘆了口氣,只好轉回身來繼續觀看電影,電影的名字叫做《紅地瓜》,演的是一個身在俄國的中國女孩兒被納粹抓住,納粹的頭子在她身上畫圈兒的故事,他的意思大概是讓沒有飯吃的人看到自己身上的圈兒,可以起到畫餅充飢的作用,但是這位勇敢的小女孩兒不願意這樣,她用一根根火柴燃着後,燒掉了身上納粹畫的圈兒。看來她的意思是:我不願意自欺欺人,而是要去找真的食物。
片中演員的演技很不錯,以至於當那女孩兒的眼睛望着銀幕時,金美笑以為她真的看到了自己書包里的食物,而緊緊地抓住了書包和于江的手。
于江的手沒有任何反應,他還是冷靜地看着屏幕,嚼着嘴里的意大利風味蛋糕。
“他的手是那樣的穩定和溫暖。”金美笑想:“他果然是個可以託付終身的男人。”
“啪”燈亮了,換片兒,休息十分鐘。
“要……要上廁所的快去。”老賈醉醺醺地喊着,那瓶五糧液已被他喝得差不多底兒朝了天,最後那一點他捨不得再喝,準備回家後把自己打的散高粱酒兌在裡面,慢慢地享受。
學生們像一群奔河的鴨子似的,唏里糊路地擁向了廁所,過了一陣,男生們都回來了,女生們卻沒有動靜。
老賈很奇怪,讓石小明去看看,石小明走出安全門,只見一堆憋得受不了的女生都哆哆嗦嗦地站在走廊里,原來被罰的王東又像個門神似的,站在了女廁所的門口。@(//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