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岳首:落葉的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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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5月20日訊】奕琦學兄,你與你的同仁不久前以責任勇氣和危機意識在文藝報發表質疑華文文學研究現狀的文章,不僅吹皺國內文學界湖池,也搖動身處异鄉的我枯寂了多年的心井。回望去,當時我離開你我同執教的高等學府,來澳洲十年磨一“店”,坦白說,也正是我對一部以非文學標準取捨評價文學創作的《中國當代文學史》無所適從又無力改變的回避和選擇。執教鞭當然比叫賣服裝“光彩”,做學問無疑比做生意“高尚”,但當我發覺自己不得不按教科書對學生撒謊時,我把教鞭和慚愧一起放下了;當我感到學問因受制于諸多牽制(如“反自由化”和“清除精神污染”)而做得言不由衷時,我將書本和憋氣一起束之高閣。然後,跌跌撞撞尋找通往自己的路,磕磕絆絆賺錢養生糊口,只爲求生命得以自由舒展,靈魂有寓所栖息。是的,讀你們的文章最强烈的共鳴就是—語言、文字、符號、學問、文化……都不過是方法手段,自由自覺的生命價值、美麗舒展的心靈世界才是文學藝術的觸覺指向,甚至于我認爲是人生的終極目的。
縱向看,中國眼下總的形勢處于歷史較好時期,雖仍有人指責你們“霸道”、“專制”,懷疑你們“別有政治用心”,但畢竟只是氣急無奈的嚷嚷而已。中國已被推上朝向民主寬容的不歸路,一些留戀西山那抹彩霞的人我想已無力逆轉局勢了。我們的一些老前輩當年成爲“右派”可真是“錯劃”了,他們過去和平反後的表現都清楚證明他們原本就歸于左派。他們在一種狹隘和窒息人的舊意識形態中浸染得太久了。
回到文學和華文文學。在我有限的視野中,澳洲華文文學的熱鬧正是你們所說的“量的堆積”。唐人街、餐館、故鄉月、家鄉茶、鄰居長、工友短、的士司機的艶遇……似乎固定成爲“華文文學”永遠如此的風景。實話實說,每當我看到一篇篇羅列觀念、記錄事件的“作品”問世,就如看到一片片乾枯的落葉從文學之樹飄下。
不錯,對中華文化的尋根、中西文化習俗的比較思考也能擦出思想的閃光,异鄉生活的艱辛有時無需藝術的介入實錄下來也能催人泪下。但是,任何觀念與事件都必須經過作家自由自覺的藝術燭照才能走入文學的殿堂。
青年馬克思也曾指出,自由自覺是人的本質力量。作家作爲人類的先知者,其作品應該就是人的自由自覺的本質力量的物件化,是一種雖有廣泛文化聯繫但獨立自足的存在。我認爲,(也一直期待著)好的文學作品(包括華文文學)是對生活表像背後生命深層的穿透,是對衣著膚色背後個體和人類靈魂的叩問。生命,是要通過一條暗長的思想隧道才能進入的一個萬象繽紛的世界;靈魂,是飄忽不定、朦朧不清、難以捕捉的詭秘精靈。一個對文學本性有所體察的杰出作家,終其一生的努力,也只能是漸漸接近那個繽紛的生命世界而無法把這個世界攬在懷裏;只能愈來愈清晰地認識人類靈魂而無法精確界定靈魂的形態。這或許就是文學難以窮盡言說和具有永遠的魅力的原因所在。
可惜我們的作家(海外華文作家尤甚)常常爲種種非文學的表像迷惑,過多嘮叨繁瑣碎事,甚至于沾沾自喜于貼近生活,而絕少有穿透生命叩問靈魂的艱辛嘗試,致使文學之樹呈乾枯狀態。基于這種認識,我十分欣喜地從你們的文章看到了一種文學(不僅僅是華文文學)新的自覺,一種自由自覺的生命的蘇醒。中國文學在聽命於種種非自己的指令的侍從位置上站得太久了,很長一段時間,從文學的被革命到以文學來革命,從文學的被政治幹預到再以文學來幹預政治,從宣傳轉爲說教,從工具淪爲武器……文學因超負荷而气喘吁吁,因被輪奸而面黃肌瘦。是衝破文學的怪圈,還文學本性的時候了。
順便說說,從宗教的比較來看孕育海外華文作家的母文化是有意思的。一般來說,就“靈”與“肉”來看,中國的宗教(有人認爲中國沒有嚴格意義上的宗教)側重於“肉”。在我們潮汕,拜神祭祖,獻猪頭下“三生”,燒錢紙埋衣物,至今日更有燒“麻將”,燒“三陪女”,一切均爲肉體之所需。西方等國家的宗教則重“靈”,人死後在教堂頌詩祈禱安息。澳洲的墓地是一片花園,絕無食物肉味。一束鮮花慰籍在天之靈,一部聖經追尋著靈魂的去向。
由于“中國特色”宗教文化的孕育,事實上中國的學者少有形而上的追根問底,海內外作家也少有生命的沈思、靈魂的叩問。連現執政領導人不久前視察中國人民大學時也呼籲中國應出(也就是少有)自己的大思想家、大哲學家。近一個時期,中國正刮說真話風(有《我向總理說實話》、《黃河邊上的中國》、《最後的腐敗》、《拒絕謊言》《向强權說真話》等)。這是社會的一大進步,是自由自覺“人”的覺醒。
文學,我情有獨鍾、曾被折磨得瘦骨嶙峋的文學,只有你的創作主體—作家的自覺自新,你如花似玉的婀娜體態才能牽引灼熱追求的目光。
中國,我夢縈牽繞、大病初愈仍然步履蹣跚的中國,只有你卸下沈重的歷史拖累,健步走向世界文明之日,植根你土壤上的文學之樹才能複青,結出碩果。
謹以上述文字對你們的探索與創新表示敬意,對你們的學術成果表示祝賀。
2002年8月 於悉尼寓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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