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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欄文集

劉曉波﹕由驚慌到坦蕩──我在電話中認識的夏春蓉

【大紀元12月7日訊】導斌被捕之後﹐他的妻子夏春蓉把這災難消息第一個告訴了。從此﹐我與她就經常通電話﹐有時﹐一天會通兩﹑三次。

第一次通話時我沒有聽清她的姓名﹐在通報導斌被捕消息將她的名字寫錯。在此﹐我向夏春蓉女士道歉。

導斌被捕的最初幾天﹐每與夏春蓉通話。她重複得最多的話是﹕「我心裡很難受」﹑「我堵得慌」﹑「我和孩子以後怎麼辦﹖」﹑「他們警告我﹐我不能在電話裡說……」﹑「我擔心﹐有些怕……」

一個妻子﹑一位母親的壓抑和無奈﹐一個女人那難言的撕心裂肺和對未來的恐慌﹐使話筒變得透明。我能看見她在流淚﹐淚水的倒流裹挾著鹽粒的尖銳﹐刺進她鮮淋而柔軟的靈魂﹔輕聲哀嘆中亮著看不見的刀鋒﹐劃開她無夢的夜晚。我想安慰她﹐但在恐懼突然從天而降的時刻﹐任何話語都過於輕飄。

雖說株連九族的毛澤東時代已經過去﹐但只要恐怖政治一天不終結﹐恐怖仍將無所不在﹔雖說一般不會株連到良心犯家人的肉體﹐但必定要株連到心靈。

我曾面對過3年裡往返於北京-大連的探監路上的妻子﹐面對過那些在「6﹒4」中失去兒子的母親﹐面對過孤身一人將女兒拉扯大的徐文立之妻的賀信彤﹐面對過為楊子立(被判刑8年)奔走呼號的路坤﹑為徐偉(被判刑10年)流過太多眼淚的王英﹐為何德普(被判刑8年)辯護的賈建英﹐數次聽過到堅信自己的孫女劉荻(被捕已經1年多)無罪的老報人劉衡的焦慮聲音……她們被恐怖政治株連的心靈﹐一刻也沒有停止過嘆息﹑掙扎甚至泣血。影星劉曉慶曾言做名女人的艱難﹐然而﹐做良心犯的老婆更難。

今天﹐當我又聽著話筒那邊的夏春蓉時﹐再一次為這些被株心的女人而顫栗﹐也為她們能夠承擔如此重負而感動而負疚﹕當獨裁者把一位良心犯打入有形黑牢之後﹐也同時為他的親人們建造了「無形的心牢」。心牢中的親人們﹐特別是作為妻子﹑母親的女人們所要承受的壓力﹑恐懼的重量和殘忍的窒息﹐一點也不亞於黑牢中的男人所承受的。那是長夜孤燈和日常瑣事對身心的長期煎熬﹐是超負荷心贅和生活重負對人性本身的破壞性磨損﹐更是跟蹤監控和警告威脅所帶來的恐懼﹑驚慌﹑憤怒﹑無奈和抗爭……

同時﹐獄中良心犯所必須忍受的最大折磨﹐莫過於不斷地想像親人們單獨度日的艱辛﹐反復懺悔自己加給親人們的痛苦。我在大連勞動教養院時﹐就總是想像妻子如何扛著沈重大旅行袋的蹣跚﹐想像比這身體的負重更為沈重的獨守空房的悽涼﹐她柔弱的身體能否撐得住如此沈重的身心壓力。為此﹐我寫過多首向妻子懺悔的詩﹐其中一首叫做《和灰塵一起等我》。

恐怖政治的極端殘忍之處﹐正是對准親情﹑愛情和友情這些人性中最美好﹑也最柔軟的部份下刀子﹐每一刺皆血光四濺﹑體無完膚。不僅是文字獄本身﹐還有種種其他的刁難﹐特別是那種無法見上一面的揪心﹐甚至就是長時間的人間蒸發﹐妻子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男人身在何處﹐是死是活。每念及此﹐我就會生出做赤條條光棍的閃念。

11月23日﹐導斌已經被捕3週多了﹐夏春蓉又打來電話。她向我交代﹕截至目前﹐她已經收到關心導斌的好心人匯來的將近1萬元捐款﹐托我代她公佈並感謝所有捐款者。開始時﹐我有些吃驚﹐心想﹕前幾天﹐夏春蓉還心懷驚懼﹑經常欲言又止﹐今天怎麼能在電話裡這麼口無遮攔﹖猶疑中﹐正不知如何回答。夏春蓉接著說﹕「我堅信導斌無罪﹐沒什麼好瞞的。你不是一直告訴我﹐一切公開﹐越公開就越能想得開﹐對孩子也有好處。公開也是最安全的。再說﹐我怎麼可能對那麼多好人無動於衷。他們幫導斌﹐就是幫我﹑幫孩子﹐幫我們全家共度難關。我從沒摸過電腦﹐就拜託你了。」

聽她這樣說﹐我忽地溫暖起來。我為這位初經大災難的妻子﹐也為導斌和他的兒子﹐感到慶幸。與我們第一次通話時的感覺相比﹐她的變化之大﹐用「判若兩人」來形容﹐一點也不過分。她真的變了﹐聲音明亮了﹐表達順暢了﹐開始有了最初的坦蕩和從容﹐甚至她在講述與警察打交道時﹐也不再有驚恐﹑怨恨和無奈﹐而是儘量用理性的態度來對待刁難﹐甚至以善意來理解中國警察的職業。她在電話中說﹕在給導斌送書籍和日用品的時候﹐那位看守所所長態度很溫和﹐當看守所收下送來的物品時﹐她頓生幾分好感﹐甚至會不由自主地產生感激之情。

相形之下﹐我這個歷經沙場的敏感人物﹐「6﹒4」後的10幾年來﹐一直處在中共專政機關的監控之下﹐反而在夏春蓉的坦然面前﹐顯得有些慌張和陰暗﹐頓生對自己的蔑視。好像在初冬的肅殺中﹐需要安慰的是我﹐而不是初遇大災難的女人。

放下電話﹐回憶起從導斌被捕到現在的整個過程﹐外界對導斌的關切與夏春蓉心態的轉變幾乎同步﹐正是海內外的聲援浪潮﹐給了夏春蓉以安慰和信心。

有時﹐苦難使人無畏並成熟﹐儘管這其中蘊含著太多的殘忍。然而﹐面對恐怖政治的坦蕩﹐畢竟還保持著對抗災難的信心和克服苦難的希望﹐哪怕這僅僅是保持一種平常心﹐每月一次的探監和料理好自己及家庭﹐而如果苦難使人懦弱並萎縮﹐豈不是除了對殘忍的逆來順受之外﹐再無其他值得珍惜的人性。一個良心犯的妻子﹐只要她公開地在道義上拒絕文字獄﹐就會保持住希望﹐樂觀地面對未來。

夏春蓉的變化告訴我﹕坦然是醫治陰暗和懦弱的良藥。

(2003年11月29日於北京家中)

──轉自《民主論壇》asiademo.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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