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源﹙三﹚
承恩撥了通電話給阿勤,這是他唯一能找到可以幫助自己的人了。
「我就知道,說什麼他也不可能把這片地賣給別人的。」阿勤幫土源請了醫生,望著他在病榻上昏睡不醒,呼吸急促,高燒不斷,完全不似印象中雖然年過五十依然神采奕奕的土源。而幾年不見,阿勤卻愈發精神,只是沒想到難得回來一趟,竟是這樣的光景。
「記得有一年的颱風天,那時候你還很小。」阿勤的記憶忽然流轉回到往昔,她拉著承恩坐下,準備說個故事似的。「真的是風雨交加,外面那幾棵椰子樹都像要斷掉一樣,拉下來的鐵門鐵窗也快被吹壞了。你阿公居然在這個時候跑到園子裡去,只穿著一件單薄的雨衣,他把土壤的積水一瓢一瓢舀出來,然後悉心地幫菜園蓋上遮雨的矮棚。雨水不停地打在他身上,全身濕淋淋的,狂風幾乎讓他連站穩都很困難,但是他卻連自己都不顧了。果然一回家馬上就感冒,拖了好久才好的。」
承恩聽得出神,就像阿公常常向他說的,他對它們是如何的感激,這難道就是他報答的方法嗎?依稀記得阿公也曾經這麼說過,這一片土地對他而言,就像是廣納大小溪流二十餘條的蘭陽溪一般。它從不要求回報,也無彷是哪一條支流抑或是哪一次降水,因為每一秒不停的包容和匯集,都是一種恩惠。
「還有,你知道那一座鐵皮屋為什麼蓋在菜園中間嗎?」阿勤的聲音把承恩的思緒拉回到現實。「他說是為了方便就近照顧菜園,自己找了一些材料,然後什麼拆帳棚、搬家具、運鐵材、丈量啦,還問了很多人,他就是這樣,為了園子,雖然很辛苦卻一點也不在意。」
那座菜園,讓土源吃的苦頭何止於此。
「也不知道你阿公這場病多久會痊癒。」阿勤看了看承恩,往昔天真的笑容已不復見,取而代之的是因為擔心而蹙著眉的神情,他不過是個六、七歲大的孩子,竟如此早熟得讓人心疼。
「依據各流量測站資料得知,蘭陽溪流域之河川流量以2~5月為枯水期……。」電視新聞依然嗡嗡地響著。
「哎!這或許就是台灣人的宿命吧!」這個午後,艷陽高照,萬里無雲。不遠處的建築工地依然隆隆作響,但他們已學會讓耳朵開闔自如,選擇性的聆聽。房裡瀰漫著一股悲涼的氛圍,阿勤不禁感傷了起來。「戰後很長的一段時間,台灣人遭逢時代的變局,日子過得非常痛苦,精神壓力也很大。所以我們才會這麼珍惜每一塊土地,如果不是它,就沒有現在的我們,不讓土地消逝,是我們的使命啊。」莫非土源就是抱持著這樣的心情,才會如此誓死捍衛著,絲毫不願退讓。
燒遲遲沒退,土源也遲遲不醒。阿勤細心地在旁照料,訴說許多往日的記憶,似乎企圖回顧著土源的一生。而承恩不再只是成日的玩耍嬉戲,因為他已漸漸明瞭阿公一輩子的辛勤,到底是為了什麼。在夢裡,土源常常莫名其妙地吼著:「不要走,回來,你們回來,……」初聽時他們感到手足無措,但天天聽著,忽然覺得他彷彿已經走進了自己的世界。
日子就如那條蘭陽溪一般,一去不復返地緩緩注入太平洋,絕不回頭,直到乾涸的那一天。
床頭櫃上土源最熟悉卻又最陌生的那一張泛黃的照片靜靜地躺著,後面潦草且模糊地寫著:華小時候1963、4、30。
旁邊置著一張嶄新的名片「華山集團董事長 萬華」
承恩把菜園裡比較小棵的A菜拔起來,在那裡灑下第二次肥料,讓一旁大株的菜長得更好更大,等待收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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