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課

二、六首押「七虞」韻的古代經典唐詩

1. 又作此奉衛公 唐‧杜甫

西北樓成雄楚都，遠開山嶽散江湖。
二儀清濁還高下，三伏炎蒸定有無。
推轂幾年唯鎮靜，曳裾終日盛文儒。
白頭授簡焉能賦，愧似相如為大夫。

創作背景：詩題中的「衛公」指衛伯玉，唐朝著名武將，從小習武，學成後到安西都護府邊關從軍，以軍功升遷為員外諸衛將軍。安史之亂時期為神策軍將領，屢立戰功，官至檢校工部尚書，荊南節度使，封城陽郡王（從一品，僅次於三公）。唐代宗大歷二年（公元767年），杜甫從成都到達江陵城（今湖北省荊州市），並客居此地。第二年（公元768年），恰逢荊南節度使衛伯玉在江陵城治所的新樓落成，杜甫受邀參加了典禮及宴會。此詩是應衛伯玉請求寫的。

注釋：①西北樓成：漢代的樂府詩集中就有以「西北有高樓」為題的詩篇，一直到清朝，古人的詩篇中常見「西北有高樓」這樣的句子。古代五層以上的樓稱高樓，一般情況下不超過九層之數，因為九為陽數（一三五七九）的最大數。那為什麼要將高樓建在城市的西北方位呢？筆者所知的一個因素是與風水氣場有關。因為西方屬金，北方屬水，古代的樓房一般是木結構居多，所以此處形成了「金生水，水生木」的五行相生氣場。起句的「西北」二字是指衛伯玉所建的這座樓位於江陵城的西北方，而且是高樓。「樓成」是說這座樓建成。②雄楚都：雄，聳立。楚都，江陵城在春秋時期為楚國的都城（郢都）。③遠開：遠離。④山嶽：指高山。江陵城附近沒有高山。山嶽畢竟是風景優美，常有高人韻士隱居。⑤散江湖：這句話是說，上天在造就荊州及江陵城地形的時候，把江河湖泊散落、分布在她的周圍。江陵城畢竟曾經是古都，又是當時的水陸交通樞紐，在唐玄宗開元、天寶年間（安史之亂之前），這裡非常繁華，不亞於洛陽。用通俗的話說，吃喝玩樂應有盡有。所以「江湖」二字一語雙關，它又表示這裡濃縮了人間百態。「遠開山嶽散江湖」是絕妙好辭，言外之意是說：江陵城遠離了鍾靈毓秀的高山，這裡繁華若夢，是滾滾紅塵的一個縮影。

⑥二儀：借指天地。⑦清濁：指清氣與濁氣。比喻陰陽兩氣，陽氣上升，陰氣下沉。北宋《太平御覽‧天部‧卷一》援引《易乾鑿度》曰：「輕清者上為天，重濁者下為地。」⑧三伏：即初伏、中伏、末伏。黃曆夏至後第三個庚日起為初伏，第四個庚日起為中伏，立秋後第一個庚日起為末伏。是一年中最熱的時候。⑨炎蒸：暑熱熏蒸。⑩定有無：定、註定，固定。「定有無」指因為樓高炎熱之氣註定成了若有若無的狀態。換一句話說，因為高樓上涼風吹拂，即使是三伏天也感覺不到炎熱的存在。⑾推轂（音谷，入聲）：本義是推車前進；「轂」泛指古代的車子。本詩指衛伯玉得到其他大臣的舉薦而受到皇帝的重用。典故出自《史記‧張釋之馮唐列傳》[1]。⑿曳裾（音藝居）：拉著高官衣服的大襟。比喻依附高官或權貴門下為幕僚或門客。⒀盛文儒：指衛伯玉門下依附於他的文人雅士，人才濟濟。⒁白頭授簡：白頭是作者自稱，杜甫當時已經五十七歲，他是五十九歲去世的。｜授簡：給予簡札，請某人寫作詩賦。典故出自南北朝‧謝惠連《雪賦》記載[2]。⒂大夫：本詩指爵位名。秦漢時期，分爵位為公士至上造二十個等級，一級公士最低。其中大夫居第五級，官大夫為第六級，公大夫為第七級，五大夫為第九級。司馬相如當時只是梁孝王劉武的門客，為普通大夫爵位第五級。尾聯為杜甫的自謙之詞。

全詩大意：西北方的高樓聳立在古都江陵城；這裡遠離了鍾靈毓秀的高山，繁華若夢，是滾滾紅塵的一個縮影。登上高樓，能感受到天地間清濁之氣的區別；即使是三伏天，高樓上也很難感受到炎熱之氣。您（衛伯玉）得到皇帝重用的這些年，人卻更加沉穩鎮定；您門下的幕僚更是人才濟濟。年紀大了承蒙您給予簡札，我都不知道自己還能否寫詩賦；就如當年的司馬相如只是梁孝王劉武的低等門客，卻被賦予即景創作「雪賦」的責任，有愧啊！

詩評：本詩首聯及頷聯描寫了荊南節度使官署大樓的位置及景色，江陵城南臨長江，北靠長湖，附近沒有高山，所以杜甫寫道「遠開山嶽散江湖」；「江湖」又可借指人世間，而官場又是人世間的一部分。因為節度使官署從一品官到九品官都有，是官場的縮影，所以本詩第二句也為後續的詩句埋下伏筆。「曳裾終日盛文儒」言外之意是說，依附您（衛伯玉）門下的文人墨客有很多，人才濟濟。「愧似相如為大夫」言外之意是說，當初梁孝王劉武讓司馬相如寫文章時，司馬相如起碼是其門客。而您（衛伯玉）組建節度使官署時，這麼多幕僚的職位都沒有給我發過邀請函，現在卻讓我代替您的幕僚及門客來寫文章，很慚愧呢！語氣中帶著揶揄。

2. 春題湖上 唐‧白居易

湖上春來似畫圖，亂峰圍繞水平鋪。
松排山面千重翠，月點波心一顆珠。
碧毯線頭抽早稻，青羅裙帶展新蒲。
未能拋得杭州去，一半句留是此湖。

創作背景：此詩創作於公元824年春天黃曆的三月，當時白居易為杭州刺史，描寫的是杭州西湖的景色。

注釋：①山面：山的南面。②波心：湖水中央。③碧毯：碧綠的毛毯。④新蒲：新長出的菖蒲嫩葉。⑤句留：逗留，停留。「句」音義通「勾」。

全詩大意：西湖春天的景色猶如一幅美麗的圖畫，三面青山圍繞，湖水如碧綠的鏡面。山南面，一排排的松樹翠色重疊，夜晚來時，月色倒影在水中央，如一顆白色的明珠。田野上早稻開始抽穗，好像碧綠的毯子上抽起了線頭；湖邊菖蒲新長出的嫩葉，猶如青色羅裙上的衣帶。不捨得離開杭州，有一半的原因是西湖的景色太美，讓我留連於此。

古人詩評：清‧王堯衢《古唐詩合解》：以「湖」字起結，奇極。「一半勾留」，湖未嘗留人，時人自不能拋捨。興之所適也；然亦只得「一半」，那一半當別有瞻戀君國去處，若說全被勾留，豈不是個遊春郎君，不是白傅（白居易）口中語矣（末二句下）。前解寫山月之勝，後解寫物色之勝，總寫得「湖上春」三字。

3. 宴坐 宋‧陸游

身寄窮山裡，心安一事無。
新傳小止觀，漸解半跏趺。
急雪鳴窗紙，孤燈耿地爐。
老來元少睡，且復兀枯株。

創作背景：此詩創作於公元1181年12月，當時陸游57歲，賦閒在家（浙江紹興）。

注釋：①宴坐：打坐；靜坐。「宴」安閒、安靜。②止觀（音慣，去聲）：「止」為去執。「觀」為生慧。《康熙字典觀》：「《唐韻》《集韻》《韻會》《正韻》古玩切，官去聲。（翰韻）·《說文》諦視也。」③跏趺（音嘉夫）：禪定的坐法，俗稱打雙盤。半跏趺即單盤，男士以左足壓在右大腿上；女士則相反。④耿：明亮。⑤地爐：在房間地面挖一坑，用耐火磚砌一個燒炭火的烤火爐。換季不用地爐時，用木板或鐵皮蓋上。上面再放一小案桌，以掩去地爐痕跡。⑥且復：姑且再（做某事）。⑦兀（音物，入聲）：筆挺地。⑧枯株：枯槁的樹木。

全詩大意：就好像身體坐在荒涼的山中，將心態安靜下來，什麼事情都不要想。朋友新傳給我去執生慧的打坐小竅門，不過我現在也只能做到單盤。疾風吹著大雪打在窗紙上發出響聲，孤燈將地爐內的炭火照得更亮。年紀大了本來睡眠就少，姑且如枯槁的樹木那樣，筆挺地坐在那，安禪靜坐吧。

詩評：之所以觀想自己「身寄窮山裡」，或許是因為荒山中無水無樹，這樣才不會被景色所吸引。本詩表達了陸游對修煉、返本歸真的拳拳之心，讀來令人感動。

4. 早春 唐‧韓愈

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
最是一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皇都。

注釋：①本詩的標題全文：「早春呈水部張十八員外二首（其一）」②天街：古代詩人對首都街道的美稱。③最是：肯定是。這個詞組最早見於南朝‧宋‧謝靈運《山居賦》。④好處：美好的景色，美好的處所。⑤絕勝：遠遠超過。⑥皇都：京城。

全詩大意：長安城的初春小雨如酥油般滋潤著大地，剛破土而出的小草，遠看是青色，近看卻因水霧而朦朧一片。一年中最迷人的景色，就是這初春小雨中朦朧的長安城，遠遠超過了暮春時節，綠楊滿城的時候。

讀音說明：因為格律的要求，①看，讀音「刊，平聲。」②勝，讀音「升，平聲。」以上讀音參考《康熙字典》。

古人詩評：清‧黃叔燦《唐詩箋注》：「草色遙看近卻無」，寫照工甚。正如畫家設色，在有意無意之間。「最是」二句，言春之好處，正在此時，絕勝於煙柳全盛時也。

5. 贈友人孩子 唐‧李涉

驪龍頷下亦生珠，便與人間眾寶殊。
他時若要追風日，須得君家萬里駒。

注釋：①殊：特異、突出。②風日：風光。猶出人頭地。③君家：指友人家。④萬里駒：本來「千里馬」就是在稱讚人，用萬里駒是加倍稱讚。

全詩大意：您的孩子如驪龍頷下的驪珠，寶貴萬分；人世間的所有珍寶都比不上他。將來能出人頭地的，還得是您家孩子那樣，如日行萬里的神駒。

詩評：本詩以「驪龍」比喻友人，「驪珠」比喻友人的孩子。三、四句為祝福語，祝願友人的孩子將來成長為「萬里駒」。這是讚譽詩的經典作品。

6. 八陣圖 唐‧杜甫

功蓋三分國，名成八陣圖。
江流石不轉，遺恨失吞吳。

注釋：①三分國：指三國時期。②八陣圖：古代作戰的陣法。諸葛亮首創。據說有三種陣式，一種是兩軍對戰前我軍各兵種排列方式，以提高各兵種的協調作戰能力。第二種是在敵軍必經之路，將天然地形作調整布局，當敵軍進入其中後，由於觸動一些設置，使敵軍陷入空間幻境而無法脫離。第三種，我軍與地形配合布陣，利用各種有利條件擊潰敵軍。③石不轉：指江中凸起的石頭，不會因為流水衝擊而改變方向。比喻諸葛亮光復漢室的心一直沒有改變。④失：失利、失策。指劉備執意伐吳，為關羽報仇，結果失利。

全詩大意：在三國鼎立時期，諸葛亮的功勛超過所有人。他因為布置出八陣圖的作戰陣法而千古留名。他想統一國家，光復漢室的決心從來沒有改變過，遺憾的是劉備執意伐吳，戰局失利。

古人詩評：宋‧蘇軾《東坡志林》：僕嘗夢見人，云是杜子美（杜甫），謂僕曰：「世人多誤解吾詩。《八陣圖》詩云：『江流石不轉，遣恨失吞吳』，人皆以為『先主、武侯，皆欲與關羽復仇，故恨其不能滅吳』，非也。我本意謂吳、蜀唇齒之國，不當相圖；晉之所以能取蜀者，以蜀有吞吳之意；此為恨耳。」此理甚長。

三、附注：

1.《史記‧張釋之馮唐列傳》：「臣聞上古王者之遣將也，跪而推轂，曰閫以內者，寡人制之；閫以外者，將軍制之。軍功爵賞皆決於外，歸而奏之。」

譯文：我聽說上古時期君王派遣將軍出征時，跪下來推著車子，並說，都城城門以內的事我決斷，城門以外的事，由將軍裁奪。所有軍隊中因功封爵獎賞的事，都由將軍在外決定，歸來再奏報朝廷。

2.南北朝‧謝惠連《雪賦》：「歲將暮，時既昏。寒風積，愁雲繁。梁王不悅，游於兔園。乃置旨酒，命賓友。召鄒生，延枚叟。相如末至，居客之右。俄而微霰零，密雪下。王乃歌北風於衛詩，詠南山於周雅。授簡於司馬大夫，曰：『抽子祕思，騁子妍辭，侔色揣稱，為寡人賦之。』」

譯文：時值年底，天色已傍晚。寒風鬱積，愁雲不散。梁王心情不好，出遊兔園。準備下盛宴美酒，聚集起好友賓朋，召來鄒陽，請來枚乘；司馬相如最後趕到，在賓客之右邊坐定。片刻功夫，天空中小冰粒飄零，密雪降下，梁王高歌《詩經‧北風》之曲，吟詠《詩經‧南山》之篇。又把簡札遞給司馬相如，說：「運用您高妙的文思，發揮您華麗的辭采，將眼前景色，為我如實描寫。」

點閱【跟我學唐詩】系列文章。

責任編輯：林芳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