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门威尼斯人赌场官网

現代短篇小說

兄妹相依(下)

在小慧沉痛的敘述中,阿斌不曾攔腰切話,遇疑插嘴。但想到妹妹年紀輕輕,竟被騙,離鄉背井、流落異地,吃了那麼多苦、受了那麼多罪……看上去,她也比過去堅強了,成熟了。(Fotolia)

(續前文

一覺醒來,已是早上八點。

客廳裡來了兩個男的,不高,卻很年輕,眼光怪怪的,老盯著我轉,卻未見到陳一刀。

阿木嫂也神色詭異地,上下打量著我。我說:

「伯母,我們現在去醫院好嗎?」

阿木嫂卻寒起霜臉:

「老實告訴妳,妳哥哥根本沒出車禍。倒是妳自己,從今以後就是我的人了。」

她走過來傍著我坐下,一嘴的熱氣哈在我臉上:

「知道嗎?妳被陳定成賣給我了,今後妳就得聽我的了!」

我嚇得猛然站了起來,大聲喊:

「這兒到底是什麼地方?姓陳的為何要騙我?妳要把我怎麼樣?」

兩個男的疾步走過來,一個按著我坐下,一個摀我嘴。

木嫂獰笑著說:

「小姐,不!以後就叫莉莉。記住,周莉莉。說明白點,這兒是臺東,我開的是妓女戶,花了大把錢從陳一刀手裡買來。妳以後耽在這裡聽話,包妳吃好穿好,比跟著妳哥哥吃苦受罪,起碼強十倍哩!」

我被那二個混混控制住,無法動彈,也不能說什麼做什麼,只有哭,悶聲的哭。

老鴇又開言道:

「別哭了,我們這兒剛來的小姐,都和妳一樣,等嚐到了甜頭,妳叫她們走,她們還不肯呢!」

老虔婆要我休息了一天後,拿了盒化妝品,幾套新買的衣裳,給我換穿著接客。我不依,她巧言相勸,又支使同室姊妹輪番上陣。

在這種情形下,母親講的烈女傳故事,那些美慧的、機敏的、堅強的、忠貞的、剛烈的、不屈於任何威逼利誘、寧以死赴義的仕女,又活栩栩地回到我的腦幕。

母親常說:不管時代怎麼變,女人的貞潔、操守永遠不會變,不能變的。

我是清白人家的女孩,我不會向暴力、利誘屈服。

老鴇木嫂看著無效,喚那兩個混混剝光我的衣服,綑起來幾番抽打。我幾番昏厥又醒轉。在我十六年的生命裡,這種痛苦從來沒有過,實在熬不住了,掙扎無用、叫喊招來更兇的毒打,我咬緊牙,點頭答應。

他們把我解下來,扶躺在床上,說了幾句安慰兼威脅的話。待他們走後,我從衣櫥內搜出根蔴繩,搭在窗柱上,栓了個結,把頭套進去。在昏厥中被人救醒了,又是一頓鞭楚。

可是,他們不能日夜看住我,趁著夜黑,我在屋角檢了個酒瓶,砸碎後,以銳利的一塊割切手腕,血從脈管噴出來,人也倒了下去。

沒死成,他們請來密醫療傷。

在軟硬都無濟於事的情況下,差不多有廿幾天,老鴇和兩個混混,再也不敢相逼。老虔婆說:經過我手上調理的女孩不少,從沒見過年紀輕輕的,性子卻這麼剛烈的。

為了怕惹出人命,也怕失去老本,經過老鴇仔細盤算後,他們把我轉賣到花蓮,從花蓮又賣到羅東。

這兩個地方,我也是用同樣的方法,才逃過他們的魔掌。

到這兒來,大概老闆知道我以前的事,所以還沒有使出任何手段對付,只好言好語要我做現在的這些工作。但仍被人盯得很緊,沒有走出旅店的自由……

在小慧沉痛的敘述中,阿斌不曾攔腰切話,遇疑插嘴。但想到妹妹年紀輕輕,竟被騙,離鄉背井、流落異地,吃了那麼多苦、受了那麼多罪……看上去,她也比過去堅強了,成熟了。

而阿斌內在心潮的起伏,不僅是為小慧過早的失去活潑、純真而悲惜;更為她能在惡劣環境下,為守貞衛節受盡折磨、凌辱不屈的精神而慶幸,而錐心泣血。

阿斌拾起小慧的手,腕上疤痕呈黑色,手臂鞭紋雖淡,卻仍觸目驚心,想像中,身上必然傷痕狼藉了。

他神色黯然地拍撫著小慧的手背說:

「現在一切過去了;往後,我再也不會讓人欺侮妳!」

小慧憂悒的說:

「老闆不可能放我走,我也不知道如何才能擺脫這種暗淡的生活。」

阿斌安慰妹妹:

「放心!妳現在若無其事的出去,繼續工作。時間很急,哥哥的事只好略到以後談了。」

她望了望阿斌,眼淚不由自主地湧了出來:

「哥!那你怎麼辦?能否給我透露點?」

「免得影響妳的心理,最好不要知道。妳所要做的,就是不動聲色,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到時候,自然會有人來救妳離開這裡。」

阿斌信心十足的說。

小慧依依地停了好一會兒,才轉身開門走了出去。

***

阿斌想了想,提著袋子離開了旅館。

走在街上,他老覺得有人在後面跟著似的,但又不能確定。如果有人跟蹤,顯然他和妹妹說的話洩露了,那麼,小慧可能有危險,自己的安全也會出問題。

為了證實他的疑慮,阿斌向前跑了幾步後,忽地停步回顧,見有兩、三個人遮遮掩掩地,分別閃入店舖和騎樓的石柱後。

為了早些救出小妹,他心中雖然焦急,但並不害怕。

定定神,再也顧不得別人追蹤,拔腿猛跑,心裡只有一個意念:趕快報警。

連穿二條街,喘著氣,拐進一家店舖,慌急地向櫃上小姐借了電話,直撥110:

「喂!警察先生嗎?蘭蘭旅館周小慧小姐有危險,請立刻派人前往救援!」

也沒等對方回話,剛放下聽筒,一個粗壯的青年走進來,禮貌地對阿斌說:

「先生,外面有個女的找妳。」

他未加思索地走出店外。這是一條背街,行人稀落,一街冷清。他正疑惑著,一個尖硬的東西已抵在他的腰際。

背後年輕人發話了:

「不要聲張,也不要耍花樣。頂著你的是把鋒利的刀。如果不想流血,現在乖乖看前面人的手勢,好好向前走。」

附近街兩旁的廊柱後又走出兩個人來,他們向阿斌揮手,示意他跟著走。

想逃跑的希望碎了。

在這一剎之間,他機靈地回頭過去,對正在注視他的櫃檯小姐用力眨眼,並大聲說:

「不要用強,我跟你們走就是了!」

暗示:他被人挾制,請她疾速報警。然後馴順地,隨著那兩人的手勢走過去。

黃昏冥漠,他們把阿斌挾持到一條光線暗淡的巷弄裡,一股濃烈的濁臭撲鼻而來。他掠眼四顧,兩旁都是豬舍,前面堵著一片高牆;他轉身,後面三個傢伙正沉步走來,白牙閃起嗤嗤獰笑。

那個粗壯的青年,將手裡的刀左右拋著。他恐懼地靠到牆邊,嘴裡卻厲斥:

「你們想幹什麼?」

那壯漢逼近來,舉起小刀在他眼前晃動,又在頰上掠了兩下,一股寒意直透腦門。

只聽得壯漢陰狠的說:

「你想幹什麼?蘭蘭旅館的周小慧是你什麼人?你是不是想帶她走?說!」

另外兩個上來,把阿斌的手臂用力扭向背後,幫腔地問:

「你剛才在店裡是不是打電話報警?你他媽的沒長眼睛,憑你這條還沒長毛的嫩蟲,也想搶我們兄弟碗邊的肥肉吃,作夢!」

阿斌臂痛得淚花在眼眶裡轉。他想:反正已報警,只要能救出妹妹,自己能拖延一刻,妹妹脫險的希望大一點。

「你想打什麼鬼主意!」

拿刀的傢伙,話說的吐沫濺了他一臉。

「要命,說實話,再不說,休怪老子手下無情!」

阿斌掙扎著說:

「我根本不認識周小慧,我為什麼要帶她走,也沒有理由報警呀!」

「小子,年紀不大,嘴倒挺硬的。」

另一個擒著他手的說:

「不給你吃頓排骨,還以為哥兒們是些沒長牙的乳虎,給你逗著玩的。」

這傢伙又加了把勁。

阿斌痛得額上直冒汗,嘴卻頂著話頭說:

「我說的句句是真話,你們硬不相信,我有什麼辦法!」

通、通……啪、啪……

拳頭像雨點般的落在他身上、臉上。阿斌拚命掙扎,又拚命在想:

「這個偏僻的地方,喊救命沒人聽得見,說不定,反招致這批惡煞的狠下殺手。忍吧!咬著牙,流著淚,受著辱,滴著血,還是要忍下去的!!」

啪啪、通通……

小慧被救走了吧?山裡的家兩個月沒人打掃了,院子裡的落葉一定積得很厚了。田裡的稻有人收割嗎?張伯!拖苦你了——爸媽!顯顯靈,保佑……

「該死的傢伙!還不說實話,那是你自找的,可怨不得老子捅你。」

噗嗤、噗嗤……

肚腹、胸膛好像開了口,血柱噴了對方一臉一身。阿斌的身體順著牆壁落下來,軟攤在地上。

一陣澈心的疼痛傳了上來,他張嘴慘叫,但強烈的驚恐和痛楚,痲痺了喉嚨,連身體也失去了知覺。

耳邊有尖銳的哨聲和零亂的腳步聲,淡了、遠了……

鼻管擠進來的血腥味,濃了、淡了……

意識還迷糊的活動著:

「小慧,妳沒事吧?我相信,我相信妳已脫離苦海,我相信父母在天之靈會照顧妳庇祐妳……」

意識漂浮到這兒,曾離開了軀殼的阿斌好像又回來了。痛楚在四肢百骸蠕動,四周一片刺眼的白光。這是哪兒呀?他試著起身,除了更痛之外,身體卻像被什麼綑綁著,僵硬地動彈不得。

他感到有人握住他的手,一隻柔弱的溫暖的手。

「哥!」

他聽到有人叫他,一聲最親切的叫喚。

他想把眼睛張得更大些,費了半天勁,眼前仍然是一片迷濛的白。他想擺脫那一陣陣椎心刺骨的痛,也無能為力。

但阿斌的知覺復甦了,他可以感覺到身下的床,還有綁在身上的繃帶。

啊!他肯定自己還活著。

小慧呢?小慧脫險了?!

妹妹剛才不是在叫「哥」嗎?那一定是她。阿斌心頭湧起一陣喜悅。

「小慧!」

「哥,你終於醒了!」

小慧充滿心中的憂懼和不安消失了。

「好!別多說話,你要多休息。沒事了,什麼都解決了,你馬上就會好起來的。」

只要妳好,我就放心了,阿斌心裡想:只要沒有人傷害妳,我就可以放心了。阿斌想起蘭蘭旅店,也想起那條巷子裡的幾個混混。

「妳怎麼出來的呢?我怎麼會在這兒呢?」

他虛弱的問,語音又低,說話很費力似的。

小慧傾身低頭,聲音儘量放輕放柔的說:

「你走後不久,老闆帶著幾個粗眉橫目的無賴漢,把我架出旅館。他們大概想將我送往另一個地方藏匿。一路上,我拚命掙扎、叫喊,恰巧一部小車開來,車上下來幾位警察攔住,逮捕了他們,我才能安然脫險。」

小慧嚥了下口水,愉快地繼續說:

「哥,我們還得好好謝鍾小姐,由於她的適時報警,才能在你危險萬分時,警察趕來救了你一命。那些混混一個也沒逃掉,都被警察抓了,關起來啦!」

***

警察把阿斌送進了醫院。

小慧知道後趕了來,憂傷地向一位護士問:

「情形還好吧?嚴不嚴重?」

那個護士遲疑了一會,雖然才幾秒鐘,小慧卻覺著看得磨人。

「刀扎了兩個洞,還好,沒傷到要害,只是流血過多,所以一直昏迷不醒。大夫已經替他動過手術,傷口已經縫合,如果沒有其它意外,活過來的希望大概沒問題。」

「意外?大概?」

小慧重複了一遍,不懂她的意思。

「我想先見見他。」

護士帶著她穿過了幾道門,走進一間沒有裝門的小臥室。小慧走近病床,雖然心裡有了個底,但看到床上躺著的人,還是嚇了一跳。那張蒼白的臉血色全無,眼睛也閉著。

白被單下有一些管子伸出被單,連著床邊的儀器。哥哥的一隻手露在被單外,小慧握著手喊:「哥!」

想到他為自己費了那麼大心力,現在還在生死邊緣掙扎,小慧不禁心如刀絞,淚流滿面。

小慧滿心懷著愧疚、恐懼和憂傷的複雜心情,默默地、不安地,守候哥哥一天一晚。

***

天亮了,黑夜過去了。阿斌和小慧的一切苦難、危險,也隨著黑暗過去。

「我們現在可以安心了。」

小慧把阿斌的手拿起來,在自己頰上貼著。

「哥!是你救了我,也救了你自己!」

阿斌想說什麼,又有點力不從心,他笑著盯著小慧的臉:

「對不起!讓妳吃了這麼多苦……」

阿斌想說得更多、更清楚點,但只吐出幾個含糊的字……

小慧眼眶裡淚水盈盈,鼻子也酸酸的:

「別說了,哥!你好好休息吧!」

這時候,早晨艷麗的陽光,透過窗櫺,射落在床上。阿斌的頰上,已經有了點血色。◇(節錄完)

責任編輯:李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