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課

二、六首押「四支」韻的古代經典近體詩

3. 望月懷遠  唐‧張九齡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
滅燭憐光滿，披衣覺露滋。
不堪盈手贈，還寢夢佳期。

注釋：①懷遠：思念遠方的朋友或親人。②情人：有情之人。本詩是作者的自稱。在唐詩中，常用「情人」來比喻感情深厚的同性親友；例如，唐‧陳子昂《喜遇冀侍御圭崔司議泰之二使》：「憑軒一留醉，江海寄情人。」唐‧李白《贈漢陽輔錄事》：「漢口雙魚白錦鱗，令傳尺素報情人。其中字數無多少，只是相思秋復春。」《春日獨坐寄鄭明府》：「情人道來竟不來，何人共醉新豐酒。」唐‧杜甫《王十五前閣會》：「情人來石上，鮮膾出江中。」唐‧錢起《山下別杜少府》：「情人那忍別，宿鳥尚同棲。」③遙夜：長夜。④竟夕：終夜、通宵。⑤光滿：皎潔的清輝充滿了虛空。⑥露滋：（披上衣服才發現）露水沾濕了我的衣襟。⑦不堪盈手贈：不能夠將滿手的清光送給您。⑧還寢夢佳期：還是回去睡覺吧，或許在夢中才有我們相會的日期。「還寢」歸寢。「寢」《康熙字典》注音是「侵上聲」，也就是讀音「qin3」。

全詩大意：茫茫大海上升起了一輪明月，此時，天涯海角都在這月光的籠罩之中。我埋怨這漫漫長夜，因為整夜都在思念。熄滅蠟燭之光，是因為我更愛這充滿了銀輝的月光；（因為思念無法入睡）我披衣而起，頓感寒露淒涼。（月亮的清輝中充滿了我的思念）而我卻不能夠將滿手的清光送給您，還是回去睡覺吧，或許在夢中才有我們相會的日期。

詩評：「海上升明月」，因為距離，因為月光普照著你和我，所以產生了思念之情。或許光是一種介質，它能將思念之情相互傳遞吧，古代詩人常借月光來表達對親友的思念。李白的詩句：「我寄愁心與明月，隨風直到夜郎西（《聞王昌齡左遷龍標遙有此寄》）。」亦然。「不堪盈手贈，還寢夢佳期」因為月亮的清輝是兩地共有的，所以這裡作者要贈送的是思念之情（或者說是帶著思念的月光）；因為相隔兩地，不能將這濃濃的思念親手送給你，那我們還是期待在夢中相見吧！

4. 秦中感秋寄遠上人  唐‧孟浩然

一丘常欲臥，三徑苦無資。
北土非吾願，東林懷我師。
黃金然桂盡，壯志逐年衰。
日夕涼風至，聞蟬但益悲。

創作背景：唐玄宗開元十六年（公元728年），四十歲的孟浩然赴長安，應進士舉，落第。在長安逗留期間寫了這首詩。不久就返回襄陽。

注釋：①秦中：本詩指長安城。今陝西中部平原地區，在春秋戰國時期此地屬秦國而得名秦中，也稱關中。②感秋：（因落第而發的）悲秋之感。③遠上人：上人，自南朝宋以後，多用作對僧人的尊稱。「遠」是這位僧人的名號。④一丘：一座小山。⑤三徑：古詩文常用詞。過去以書生出仕的官員，他的家院可以有前、中、後三院及三門，有三條小徑可以通往屋外，故稱「三徑」。孟浩然是說，自己落第後無法為官，連住在這種三徑院落的資格都沒有[1]。⑥北土：指長安城。因為長安城在秦嶺山脈以北，故稱。⑦東林：指江西廬山東林寺，遠上人出家的地方。⑧然桂：原意指燒柴火如同燒桂木那樣昂貴，因為桂木在古代也是屬於珍稀樹林。本詩比喻物價很高。「黃金」指錢財。因為物價高，錢都用完了。「然」音義通「燃」。典故出自《戰國策》[2]。⑨日夕：朝夕、早晚。

全詩大意：我的要求不高，有一座小山丘可以寄居。因落第我連住三徑院落的資格都沒有。長安城本不是我願意長住的地方，想起了廬山的東林寺，也想起了遠上人。長安城物價高，我的盤纏也都用完了。隨著時間的推移，我的雄心壯志也逐年衰減。早晚涼風吹至，聽到秋蟬的叫聲，我心裡更加悲傷。

賞析及詩評：古代的儒生，必須經歷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人生歷程。修身是從官辦的學校學習那時候開始的（先秦時期是十歲入學，漢朝之後改為八歲）。修身貫穿了儒家修行者的一生。齊家包括了結婚成家，生子女，孝敬父母，為父母養老送終等內涵。治國指在朝為官，平天下意即使天下太平。用杜甫的話說就是「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奉贈韋左丞二十二韻》）。」

儒生沒有經過「治國」、「平天下」的過程，他們會認為人生不完整。所以，李白、杜甫、孟浩然等詩人，都有一段在長安求職的辛酸經歷。其實對儒家修行者來說，這也是一個修心的過程，在「求而不得」中去掉對「名、利、情」的執著。

5. 飲湖上初晴後雨（其二）  宋‧蘇軾

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
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注釋：①飲：飲酒。乘舟於湖上飲酒。②瀲灩：水面波光蕩漾貌。「瀲」古音讀「斂，上聲」。③方好：剛好。④空濛：空蒙。薄霧迷漫，縹緲貌。⑤西子：西施。⑥淡妝濃抹：也可用「濃妝淡抹」，意思相同。「抹」讀音「末，入聲」。

全詩大意：剛好遇上晴天，西湖水面波光蕩漾，在陽光照耀下，光彩熠熠。下雨時，遠處的山巒薄霧迷漫，若隱若現，這個景色也很獨特。如果將西湖比作西施，不管她淡妝還是濃妝，都很美麗。

詩評：這首詩首聯採用了對仗的方式，描寫了杭州西湖的兩個不同的場景。晴天的「水光瀲灩」及雨天的「山色空濛」，讓我們讀者在無法取捨的情況下心生嚮往。突然作者的筆鋒一轉，將西湖比作西施，不管是素顏還是盛妝，都能給人美的感受。其中的詩情畫意非天授神筆無法描繪！

6. 江南詞  唐‧李益

嫁得瞿塘賈，朝朝誤妾期。
早知潮有信，嫁與弄潮兒。

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韻）。
（仄）平平仄仄，仄仄仄平平（韻）。

注釋：①瞿塘賈（音古，上聲）[3]：過去指進川的商人。亦借指追求盈利、甘冒風險、經常在外飄泊的商人。瞿（音渠）塘，亦作「瞿塘峽」。為長江三峽之首。②弄潮兒[4]：指朝夕與潮水周旋的水手或經常在潮中戲水的少年人。

全詩大意：嫁給了一個經常在外奔波的商人為婦，他常常為了生意耽誤了歸期。如果早知道潮漲潮落這麼準時守信，我當初還不如嫁給一個經常戲水的弄潮兒。

詩評：商人經商要講誠信，可是卻因為各方面的原因，耽誤了與妻子講好的回家日期。失信於妻子，也難怪妻子會埋怨。「嫁與弄潮兒」其實是一句氣話，因為造成江水潮漲潮落準時守信的是天地的偉力，而不是弄潮兒。

三、附注：

1. 目前這類「三徑」院落保存比較完整的地方，在福建福州的三坊七巷，大部分院落都有前院、中院、後院（可以種植花草樹木，有的中院還修建乘涼的亭子）；有前門、中門、後門三條路徑通往外界。在古代，只有讀書人，因舉薦或科舉考試進士及第，被朝廷授官，哪怕是九品的校書郞，才有資格在家鄉或常駐地（如白居易、李商隱等詩人在洛陽的宅院）修建「三徑」院落。這個詞組最早見於陶淵明的《歸去來兮》詩：「三徑就荒，松菊猶存。（這是說陶淵明辭官回家鄉後，看到家中的情形）」之所以詳細注解，是因為某詞典釋義有誤。

2. 《戰國策‧楚三》：蘇秦之楚，三日乃得見乎王。談卒，辭而行。楚王曰：「寡人聞先生，若聞古人。今先生乃不遠千里而臨寡人，曾不肯留，願聞其說。」對曰：「楚國之食貴於玉，薪貴於桂，謁者難得見如鬼，王難得見如天帝。今令臣食玉炊桂，因鬼見帝。」王曰：「先生就舍，寡人聞命矣。」

譯文：蘇秦來到楚國。過了三日才有機會見到楚王。和楚王交談完畢，就要向楚王辭行。楚王說：「我聽先生談論，就如同聽古人談論。現在先生不遠千里來見我，怎麼不多留一些日子呢？我希望能聽聽您的高見。」蘇秦回答說：「楚國的糧食比寶玉還貴，楚國柴火比桂木還貴，稟報接待的人像小鬼那樣難以見到，而大王更像天帝那樣難得一見；現在我在楚國，等於每天要拿玉當糧食，拿桂木當柴火燒，通過小鬼見高高在上的天帝。」楚王打斷蘇秦的話，說：「請先生到客館住下吧，我願意聽聽您的高見。」

3. 賈：當商人用時，讀音「古」。《康熙字典‧賈》：「《唐韻》公戶切《集韻》《韻會》果五切，音古。（麌韻）《說文》賈，市也。一曰坐賣售也。《周禮‧天官‧大宰》商賈阜通貨賄。」例如：

北宋蔡襄《送許寺丞知古田縣》
（節選）
江南供鵰翎，是物不棲渚。
十倍買所無，贏利資商賈。
編紙作戰䤴，紉聯驅婦女。
（「賈」讀「古」音才押韻）

清‧劉大櫆《賈婦怨》
（節選）
見人輒羞顏，低頭向房戶。
誰知命不猶，嫁與瞿唐賈。
賈人慣風波，江湘未為阻。
（「賈」讀「古」音才押韻）

4. 「弄潮」的由來，據明末清初‧張岱《夜航船‧荒唐部‧弄潮》記載，春秋戰國時期，吳王夫差將伍子胥殺死，用皮革裹屍，丟在錢塘江。伍子胥隨潮沉浮多時，更有人彷彿看到伍子胥乘素車白馬立於潮頭上。後人因此為伍子胥立了廟。每年的黃曆八月十五潮水大漲之際，杭州人乘舟持旗鼓迎接伍子胥。弄潮的遊戲，因此而來。

《夜航船‧荒唐部‧弄潮》：「吳王既賜子胥死，乃取其屍，盛以鴟夷之皮，浮之江上。子胥因流揚波，依潮來往。或有見其乘素車白馬在潮頭者，因為立廟。每歲八月十五潮頭極大，杭人以旗鼓迎之，弄潮之戲，蓋始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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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林芳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