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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海泅渡回歸路(17)愛與痛

夏海珍口述 宋闈闈整理
多年以後,我明白了,這個名字是告訴我:下(夏)到苦(海)返本歸真(珍)。(天寬繪圖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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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坐到我身邊。聽我對你講一個故事,關於活著,關於生命和愛,關於靈魂的終極歸宿。這是一個長長的上海故事,來到上海和離開上海的故事。

十七、愛與痛

年初三的早晨,天灰濛濛的,寒風呼嘯著拍打窗戶。我剛起床,正在房間裡梳頭,就聽見媽媽敲我的房門:「三丫頭,有人找你。」

我起身走出房間,走到門口,頓時愣住了。只見門口站著烏黑的阿寶。他穿著一件黑色的皮夾克,佝僂著身子,鞋子上沾滿泥點。他的臉凍得通紅,嘴唇發紫,左手提著一袋水果,右手拎著一個禮盒,嘿嘿對著我傻笑。

我愣在原地,阿寶活生生地出現在我蘇北宿遷的農家小院,而且是在大年初三——我覺得這是我在做夢!

「夏海珍,我在路上三天,轉了七趟車,過年了,不發長途車,我一段路一段路倒短途來的。」阿寶看著我,笑得有點苦:「我怕晚了,你就嫁給別人了。」

我抱住灰撲撲的阿寶,兩個人又哭又笑。這一刻,我明白,我們再也不會分開了——我在心裡默默地對自己說——夏海珍和阿寶,再也不會分開。

媽媽站在一旁,發出她不合時宜的疑問:「這人是誰啊?怎麼這麼黑乎乎的,跟叫花子一樣?」

「媽,他是阿寶。」我答。

媽媽面對灰撲撲的阿寶,客氣起來:「快進來,別凍壞了。」一轉身,對我悄聲嘀咕:「你怎麼找了個這麼老的?」

媽媽進廚房生火,燒水、煮餃子。又端來一盆熱水,放在阿寶面前:「先洗個臉暖暖。」

阿寶低頭洗臉,那盆水很快變成了灰黑色。爸爸也拿來一件厚毛衣,給阿寶穿在外套裡。等到媽媽端上來餃子和紅燒肉,阿寶埋頭吃起來。三大碗紅燒肉、一盤餃子下肚,他才抬起頭,放下筷子。

媽媽在桌旁看得愣住了,又不合時宜地對我發問:「你平時沒給他吃肉吧?怎麼這麼能吃肉?」

我沒吭聲。我們在上海的日子一直很難,阿寶父母也不同意我進門。但我從沒跟家裡提過我們的困境。

吃飽喝足,阿寶的人精神起來了,眼神也恢復了光彩,舉手投足間腰也挺直了。全家人重新打量他,媽媽眉開眼笑對我說:「仔細看看,這小伙子長得還挺帥的。」

在蘇北,過年的風俗十分講究親情與禮數。初一到初十,親戚朋友之間互相走動,拜年、吃飯,是每年春節最重要的環節之一。往年我都不在家過年,今年大家知道我從上海回來了,姐姐們都邀請我去家裡吃飯。阿寶也要跟我一起去,和我寸步不離。

阿寶在村裡一亮相,就招來很多人圍觀,大家知道他是上海人,大城市來的,看起來又一表人才,就都圍著他,問長問短。阿寶很願意和別人攀談,主動向別人自我介紹:「我是夏海珍的男朋友。」

大家都很羨慕我,評價阿寶談吐得體,為人謙和,也沒架子,沒有大城市人在鄉下人面前的優越感。這樣的一個新女婿,父母對他也越看越喜歡。我們在老家,過了一個快快樂樂的新年。

阿寶的假期到了,我們回上海那天,媽媽給我們帶了幾袋米、幾個豬腿,還有自己養的幾隻老母雞,讓我們自己好好補一補身體。

我回頭看著站在村口的父母,寒風中他們的身影顯得格外單薄。阿寶站在我身旁,握住我的手,那一刻,我心裡升起從未有過的踏實感。

回到了本以為再也不會來了的上海,又回到我們在臭水溝旁邊的租屋,我的情緒,陡然低落下來。在這間屋子裡度過的傷心和困頓日子,潮水一樣向我湧過來,細節歷歷在目:在過去的三年裡,我被手術所傷的那隻眼睛,日夜疼痛,發作起來,疼得我在床上打滾。這三年裡,我一次次地跑上海第九人民醫院眼整形科治療,已經成了那一科的熟面孔。醫院的權威教授徐乃江,給我診斷說,因為我的淚腺脫垂,在宿遷做手術時,淚腺被當脂肪瘤整個摘除了。手術過程中,又把提上瞼肌神經給割斷了,所以,我需要重新做提上瞼肌連接術。

三年裡,徐教授前前後後為我做了六次手術,連接好提上瞼肌。而最終,我的眼睛因為頻繁發炎、潰瘍,連眼角膜都發白了,徐教授不得不把連接好的提上瞼肌再割斷,以保護無水滋潤的眼球。徐教授說,我的眼睛乾涸疼痛,是因為淚腺缺失,而導致了乾眼症,在醫學史上是無法治療的難題,我只能終生依靠往眼眶內滴眼藥水,來增加眼球的濕潤,減緩疼痛。而乾眼症的另一後患,是這隻無淚的眼睛,會因乾燥而頻繁感染、發炎、潰瘍。也就是說,我睜不開的這隻眼睛,是我終生的磨難。

欲哭無淚——這是我的真實處境。

從宿遷回來後,我在上海九院又進行了第七次手術,我請求徐教授把我排在上午第一個手術。因為阿寶還在上班,我要減少他為我奔波,我早早地騎了一部破自行車,花了兩個多小時,趕到醫院進了手術室。我請求醫生多給我打點麻藥,那樣我可以趁麻藥勁還沒過,騎車回家。就這樣,我在手術後,一路顛簸回到小窩。麻藥勁過去後,痛得我在那張破木板床上,失聲痛哭。

我的左眼睛這一生再也不能睜開了,還要伴隨著幾分鐘就要滴一次的眼藥水,阿寶父母那邊,還是不會接受我的,沒有父母之命,我和阿寶,還是不明不白的,我拖著這樣的一個身體,又怎麼安身立命呢?即使阿寶不變心,我也終身是他的拖累。念及此,我心裡比被刀割更痛。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是宿遷泗陽醫院的醫療事故的受害者,為了我和阿寶的未來,為了我們能走下去,我知道不能再軟弱下去了。我必須據理力爭,讓醫院承擔他們應負的醫療事故責任!(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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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李明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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