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十年駕崩。後正統登極,時正統帝年方八歲。群臣合章祈請命張太后臨朝,垂簾聽政。朝中有三楊閣老輔佐邦家。一位是江西泰和縣人,姓楊名遇,字士奇,號東里,時人稱為西楊宰相;第二位乃是湖廣石首縣人,姓楊名溥,字弘濟,號澹庵,居湖廣之東,故人稱為東楊宰相;第三位乃是福建建安縣人,姓楊名榮,字勉仁,號默庵,居閩南,敵人稱為南楊宰相。總三人而共稱之,故曰三楊。三楊閣老秉政,果然國家寧謐。更兼上有張太后仁聖懿明,兼臨天下,果皆民安物阜,正舜日堯天之時也。
正統年幼,獨喜任一中貴人。這中貴人乃是山西大同人氏,姓王名振。自幼奉上旨,揀選進宮。翰林官練習經史,頗通六藝;擅作聰明,能吹彈歌舞;兼有才思機巧,人皆不及。自幼伏侍正統帝。及今帝登位,凡王振所奉皆從,因命掌司禮監事。王振既掌監事,遂作起威福,要人趨附奉承。廷臣少不如意,即傳上旨,或謫,或拿問,或調遠方,或革職。自此以後,人皆畏懼王振。而振見人附己,所行無不遵依,乃立意發兵收復安南(即交趾也)。永樂年間,三征交南,俱皆臣服,又屢叛屢伏。至於宣德年間又叛,蓋朝廷因久勞人民而征遠國,遂捨之不伐。
此時王振欲立威外國,乃發兵十五萬,命定西伯蔣貴充總兵官,兵部尚書王驥提督軍務,征安南、木麓、川思、任發(奚名)。連歲興兵,遂使中國之民困於鋒鏑。兵連禍結,所費輜糧萬萬。時有翰林侍讀劉球,素懷忠耿。見王振專權,妄起兵端,國家耗費,百姓怨嗟,乃上疏奏劾振。時正統帝年幼,凡奏本皆由王振之手。振見此疏,大怒曰:「叵耐這廝無理!汝又非言官,干汝甚事!」遂蓄恨在心,思欲害之。偶值編修董璘自陳願為太常卿,得以祀神,專主祭祀。王振看見此本,復怒曰:「翰林官反越職僭言,朝廷官爵,擅自邀求。輕造誹謗,瀆神祈福。」前月劉球本上有「選禮臣以隆祀典」等語,振乘此機會,即矯上旨拿董璘、劉球二人,俱下錦衣獄中。振復與心腹錦衣指揮馬順言曰:「董璘之事,尚可恕他。叵耐劉球這廝,劾我妄起兵端,獨專大權,要我萬歲爺爺殺我。汝為我決不可輕放他。」馬順領命,遂重加拷掠。逼令劉球招董璘之事是他主謀。劉球抵死不肯承認。忽一日,王振令人持一紙與馬順,順即到獄中使捽劉球到一僻靜之處,佈置劉球。劉公見了惡刑,驚得魂不附體,口中只叫曰:「吾今為國去奸,反遭汝等奸邪毒害。吾死之後,旦夕訴於我太祖暨太宗之靈,伸吾冤抑被害之事明吾忠義報國之心。先擒汝子,後誅汝身!」馬順聞言,遂掤扒其身而死,甚是酷烈。可憐忠義學士劉球,為國除奸,反遭馬順毒害而死。此後人人畏懼,無人敢劾王振。
這劉學士遭馬順之害,一點忠魂不散,逕附體在馬順兒子身上,曆數馬順之惡。馬順見其附體於子,多請僧道禳解求釋。只見其子口中說道:「馬順,汝害吾甚酷,吾今已訴知上天。不過七年之間,汝之死日,比吾尤慘酷也。汝今解禳何益,禍不旋踵矣。」言訖。其子口鼻流血,面目皆青腫而死。馬順見兒子被劉公忠魂附體,活捉而死,心中甚懼,悔之莫及。王振聞知,心亦驚恐,遂票旨即放出董璘,赦歸田里。王振正令人釋放董璘,忽宮中內相到來,傳出張太后旨:召王振。振聞召,驚得面如土色,默想曰:「此事只我與馬順密為之,張太后安能得知?」正慌懼間,又有內相催促。王振只得忙至宮來,朝見張太皇太后。
太后屢聞得王振弄權,因此親臨別殿。先召大臣楊士奇、張輔、楊溥、夏元吉、蹇義、楊榮、胡瀠等,朝見張太后。太后正中端坐,左右女官,皆雜佩刀劍侍立,擁衛東首。時正統帝端立西首直下。英國公張輔同諸大臣皆恭立。張太皇太后一一動問,皆有獎勵之詞。及問至楊溥,乃嘆曰:「昔先帝嘗稱卿忠誠,不意今日得見也。」你道張太皇太后為何出此言?當時洪熙為太子在南京監國時,永樂因漢庶人出征有功,心中甚喜。庶人因其喜,每進讒言,毀謗那洪熙,有奪嫡謀太子位之心。那時楊溥做學士時,苦苦泣諫永樂帝。永樂大怒,遂下溥於獄中十年。溥雖在獄,手不釋卷,人譏誚之。溥笑而答曰:「朝聞道,夕死可矣。」後來到洪熙登極,即放溥出獄,遂升大學士,兼文淵閣。當日張太皇太后見溥,故有此言稱及。張太后顧謂正統曰:「此六、七臣,皆先朝所簡拔,以貽與皇帝者,凡有事必與之議。若非此七臣所贊畫者,不可行也。」正統帝唯唯受命。
少頃,宣王振至,俯伏階下。太皇太后一見,顏色頓異,曰:「汝伏侍皇帝起居,聞汝行事多不律,今賜汝死。」侍衛女官聞旨,即掣劍欲斬王振。那正統帝忙跪下求免,諸大臣皆而三叩懇。張太皇太后曰:「今皇帝年幼,未能週知事務,若留渠用事,日後必誤家國矣。我今暫聽依皇帝暨先生之言赦振,自後不得與渠幹國家大事。」言畢張太皇太后即命駕回內,仍命上賜英國公並諸臣等酒飯。諸公飯畢,乃辭拜上而出。
後宣德崩,張太皇太后將宮中一應玩好之物,不急之務,悉皆罷去。又禁不許差中官出外辦事。若差出外,恐其生事。凡有大政事,必先啟奏皇太后,太后令付閣下議定施行。每隔數日,必遣中官至閣中查問,連日曾有何事來商確。輔臣即以帖開某日有某中官以幾事來議,如此施行。皇太后乃以所事驗之相同,則不究問。設若王振自斷,不行閣下議者,必以詔切責之。由是王振不敢為非,終張太皇太后之世也。
且不談張太皇太后之事。且談于公丁父母之憂,服滿起復。當時山西、河南二省士民人等,有千餘人,上京懇公復任,旨未下。公朝罷,乃拜訪眾官。眾官俱來拜賀,公一一回拜。于公亦拜謁王振,適值少卿薛瑄亦到振所。各相見禮畢,王振不遜二公之位,乃遽然上坐。於、薛二公即曰:「此非禮也。論遵朝廷之禮敘爵,則吾等職品相同;論今日相見之禮,吾等是客,公是主。豈有主坐客位之理乎?」言畢,二公亦高坐於上,不談言語,茶罷而別。自此王振與於、薛二公不睦。
過十餘日後,于公早朝回歸,忽見前面大喝四聲:「行人迴避。」于公只道是那郕王謁陵回朝,忙下馬迴避。隨從人說道:「非是那郕王駕來,乃是內相王振。」于公聞言,跨馬前行觀看,果是王振乘著四明車輦,隨從人役頗多,猶如駕到一般。于公看見,已是心中忿怒,不期王振跟隨人役,倚振之勢,大聲叱曰:「兀那甚官兒!不避俺家王爺。」于公見喝,指著從人叱曰:「汝仗誰之勢,欲人迴避。」正論口之間,王振乘著車輦到來。于公曰:「汝有何德能,妄肆尊大,擅敢乘此四明車輦!」兩下遂爭競起來,路中過往官員看見,齊來解勸。于公對眾曰:「昔虞舜曾制此車輦,巡遊天下,採訪民間利病。恐不能悉知顛連幽隱民情,故制此輦,名曰『四明』。即大典所謂明四目,達四聰之旨。招求四方賢才,採取四方言路,洞燭四方民情。他今妄自尊大,擅乘此車,僭越無禮。汝謂朝中無人乎!誰不識汝妄為之制度乎!吾因汝是皇上寵異之人,不與汝較論。前者拜望,禮也,汝又高坐無禮。今又使從役叱吾下馬,汝視人如無物耳!吾豈懼汝哉!」言畢,即將王振車前橫軾亂擊。眾官見于公言詞有理,心服其能。遂勸開,各各散訖。
王振心中懷忿,欲尋事中傷于公。又思得于謙是前宣德爺爺簡任之臣,又懼那太皇太后在上,恐其知道,因此不敢傷害于公。公明日遂上疏劾王振。正統帝覽之,欲將于公發錦衣衛責杖,又省曰:「此臣乃先帝簡拔之臣,若發下去,倘有差失,使朕有殺諫臣之名。」遂留中不發。于公見奏不下,又因父母之變過哀,遂染成一疾,乞休養病,願以孫元貞、王來二人代巡二省。候明旨不下。原有千餘人在京乞公復任的,聞得公乞休養病,眾遂往通政司、都察院等衙門,告乞公復任。又晉、週二王,亦各有本保留于謙復任。
王振接著二本,遂與心腹王、毛二人計議。王振曰:「叵耐前者于謙當眾言吾之過,吾決欲設一計以害之。」王、毛二人忙搖首曰:「難害渠。日前于謙因劾汝之過,那萬歲爺欲發于謙到錦衣衛責罰,又沉吟半晌,曰:「于謙是個好官,況又是我先皇帝簡用之臣。朕若一時發他下去,倘有差失,壞朕的名德。』後來因見于謙病本乞休,要以孫元貞、王來替代,故此著吏部知道。此事惟我二人知之。且張太皇太后素知其能,難以害他。況今二省與周、晉二王,並官民人等,俱有保復之本。依我愚見,莫若乘此機會,仍著他前去巡撫二省,免得留在京師,見他動氣。若差他前去,眾官倒說汝有容人之量。那萬歲爺又見你不念舊惡,愈加信任。」王振見二人說得有理,隨即依議而行。遂票出旨著吏部降于謙二級,為大理寺少卿,仍差巡撫二省。公聞有旨下,只得帶病辭朝而行,時正統十一年三月廿一日也。公辭朝到任後,未知若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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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李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