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紅蜻蜓
夏天的一個黃昏,在樓下的林蔭道的半空中,忽然發現飛舞著一群小精靈,仔細一看卻是一群紅蜻蜓,足有二、三十隻。我驚訝極了,已是好多年都不見了的,本以為已經滅絕了小生靈卻忽然又出現在眼前,令人驚喜不已。
蜻蜓對於我來說實在是太熟悉不過了,它幾乎伴我度過了整個童年的快樂時光。
小時候,在鄉下的村莊裡,每到夏天,到處都能看到這些舒展著小翅膀輕盈低飛的美麗的小精靈。它有一對像蒼蠅一樣的大大的複眼,裡面有無數個小眼睛,還有一雙晶瑩透明的翅膀。白天自由自在地在天空中飛翔,中午和傍晚的時候便停落在各家園子的柵欄上、低矮的灌木叢中睡眠、休息。那時就是我們捕捉它們的最好機會了。捉住了,先把它拴上細線玩耍,玩夠了,就把它們餵雞吃了。這樣淘氣的勾當直到我上學才終止。
現在想起來真是汗顏,那時怎麼就那麼殘忍,竟然忍心傷害從來不會傷害人類,且非常可愛、美麗得像小天使一樣的小精靈呢。那時在我們的心中從來沒有殺生這個概念,也沒人告訴過我們不要傷害任何生命這個問題。所以我在童年與少年時不知傷害過多少小生靈,因此在無知中也造過不少的罪業。現在想來實在是殘忍之極、後悔之極。我長大後的魔難中,也許就有這些小精靈的復仇吧,我在以後生活中所承受的痛苦,也許有一部分就是在償還殺害這些小精靈的罪業。
那時蜻蜓很多,品種也很多,有紅蜻蜓、綠蜻蜓,還有蘭蜻蜓。蘭蜻蜓個頭是最大的,但是數量很少,除了眼睛和翅膀,現在的直昇飛機其形狀幾乎跟蘭蜻蜓一模一樣。怪不得在校時老師說,現在的飛機就是模仿著蜻蜓造的。真是如此。紅蜻蜓個頭最小,數量也最多。
它們時而單飛,時而成雙,有時是成群,特別是到了黃昏時分,密密麻麻地在空中盤旋。
在故鄉村北的沙崗上,那裡酸棗樹、灌木叢很多,是蜻蜓的棲息地。所以我們常在那裡玩耍,摘酸棗、捉蜻蜓。
秋山的家就在沙崗的腳下,沙崗的高度都超過了他家房頂。站在沙崗上就能看到他家的院子。
秋山也是母親教過的學生,年長我五、六歲。長得非常英俊,很是清秀。他性格靦腆、內向,像個女孩子般靜謐。也許是因為家庭成分高而倍受人們的歧視造成的緣故吧。他沉默寡言,不善言辭,高興時會微微一笑。他在家是老小,有兩個哥哥,一個姐姐。父母早早過世了,因為家裡成分高(記不清是地主還是富農了),在那個唯成分論,階級鬥爭是綱的年代,雖然哥仨個個都是一表人材,人也都很勤勞、善良,但是卻沒有人肯把閨女嫁給他們——都怕子孫後代會因成分問題而被邪黨株連迫害。
眼看著大哥近三十歲了還沒成家,姐姐為了哥哥能傳宗接代,延續一家的香火,便犧牲了自己的婚姻,用換親的方式,為大哥娶了房媳婦。新過門的嫂子不僅人長得醜,人品也不好,好吃懶做,而且脾氣還蠻大,搞得家裡天天雞飛狗跳的。由此也可看出,她娘家的家教與人品如何了。不知秋山的姐姐在那樣的一個家庭環境裡生活,能不能承受得了。
那時鄉親們重男輕女、傳宗接代的觀念還很重,村裡一些找不上媳婦的家庭就採取了這樣一個辦法:用換親或者是轉親的方式為兒子娶親。換親就是A家女嫁B家,B家女嫁A家。轉親就是A女嫁B家,B女嫁C家,C女嫁A家,轉成一個圈。當然這樣做的結果是各家的兒子都娶上了媳婦,表面很圓滿,可以延續各家的香火了。但同時也因各家的人品及家境懸殊很大,總會有人成為這類婚姻的犧牲品,釀成人生的悲劇。但這又能怨誰呢?這悲劇的根源又是誰造成的呢?
幾年後秋山也漸漸地長成了一個挺拔英俊的小伙子。風言風語中,聽說他與我們前街的一個女子馬紅搞起了對象,他倆本就是中學同學。
馬紅是獨生女,家庭成分也高,是個富農。那時她二十一、二歲的樣子。中等個兒,人長得很黑,相貌平平,學習也一般,其它方面也沒什麼過人之處。但有一點,她的思想和行為都很前衛、新潮,性格也非常豪放、愣青,不是太穩當。不像個女孩子的樣。用鄉親們的話說就是有點二百五。並且愛顯擺,喜歡招搖。
初聞他倆搞對象的消息,我很為秋山感到遺憾:怎麼找個這樣的女子?實在配不上秋山。不過在那樣的一個政治環境下,也算是門當戶對了。沒有用換親與轉親的方式能搞上對象,也算是十分幸運,聊以慰藉他父母的在天之靈了。
誰知沒過多久,馬紅竟然當上了村裡的女民兵連長,一下子變得大紅大紫起來了,整天跟在村支書的身後招搖過市。這事在村裡立刻掀起了軒然大波,人們怎麼也想不明白:在一個唯成分論,階級鬥爭是綱,「地、富、反、壞、右」被視為鬥爭對象的年代,一個富農的子女怎麼能當上民兵連長呢?一時間村裡的鄉親們也是交頭接耳,議論紛紛。各種小道消息、傳聞滿天飛。
身分一夜之間變了,馬紅的架子也一下子大了起來,那真是趾高氣揚、走路都是昂首挺胸,真有點眼高於頂,不把一般人放在眼裡的感覺。當上了民兵連長,大小自已也是一個「官」了。地位高了,立馬覺得秋山配不上她了,她應另攀高枝了。自然而然的與秋山的戀愛關係也就告吹了。
我想像不出秋山受到這樣的打擊,該是怎樣的傷心與難過。
不過我也很是納悶:馬紅家成分是富農,在那個狠抓階級鬥爭的年代,不是「根紅苗正」的她怎麼能當上民兵連長呢?百思不得其解。
不久我就離開了故鄉,搬到城裡去定居了。他們以後的事情也就不得而知了。從此紅蜻蜓也就飛出了我的視線,再也沒有見過了……
責任編輯:林芳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