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友復來請公看書。公亦因科舉在明年,遂不遠去,乃從眾友之情,同到富陽山中讀書,與眾深相砥礪,甚為有益。公在館中數月,一日閒步到燒石灰窯之處,觀見燒灰,因有感於懷,遂吟詩一首,云:
千錘萬擊出深山,烈火焚燒若等閒。
粉骨碎身全不惜,要留清白在人間。
後人觀此詩,謂云:文章發自肝膽,詩賦關乎性情。觀公詠桑詠灰,足見其憂國憂民,自甘廉潔,全忠全節之印證也。于公吟畢,仍到館中與朋友會文、講論經史。
將及年終,回家來。一路與吳大器同行,各將衷曲細談。于公曰:「明秋正當大比之年,不知我得中否?亦不知我日後事業成就否?」吳大器曰:「兄之英才廣學,何愁事業不成,功名不就?明秋決中高魁無疑矣。兄如有疑,可曉得聽『倩語』之事乎?」公問曰:「何謂『倩語』?」大器曰:「『倩語』者,乃聽他人之言語,以決一生之窮通。書上謂之『響卜』,又謂之『讖語』,即此意也。」于公猛省曰:「妙,妙,待我試為之。」遂與大器分路各自歸家。
延至第三日,乃是臘月二十四日之夜,公乃依法至二更時分,悄地潛行,出門而去。行不半里之程,至一家門首,聽得一小兒討豆吃,一婦人回言:「你去問外婆討就有了。」于公聞言,即住腳暗想曰:「此分明叫吾去問外婆討『讖語』之兆。」乃即忙回家安歇一宵。
明早起來,細思曰:「吾外婆平日素不喜我,我去討『讖語』,必無好言。」乃挨至午後,一逕來到外婆家來。相見外婆禮畢,便曰:「外孫向在富陽山中看書,不曾探望得外婆,乞恕罪。」外婆曰:「你讀書正理,日後好做尚書閣老。」于公聞言心中甚喜。外婆遂留公飲酒。外婆家中有兩個小廝斟酒,伏侍甚是慇懃,把大杯連敬公三四十杯。公不覺大醉,就喊叫曰:「好兩個小廝!吾日後做到尚書閣老時,我一人賞你一個官做。」這外婆見公酒醉狂言,便說道:「尚書閣老有你分,只是恐朝廷要砍你這托天說大話的人。」于公忽聞外婆說出此言,心中大驚,不覺酒氣潛消,即辭外婆回來。一路思量曰:「吾日後雖然貴顯,恐不能得善張。」既而歎曰:「吾若得盡忠報國,死何足懼哉!」急急回家。
過了除夜,明春正是永樂十八年二月間。于公蒙提學已取了正科舉。至八月終,于公果中高科。同館高得暘亦中魁。二家果然賓客駢門,親疏擁戶。于公見俗態浮薄,心甚非之。杭俗之風,極其炎涼。惟于公與同年高得暘二人,視富貴若浮雲,甘守廉潔,不與眾同,一應賀禮,堅卻不受。
于公世事已畢,數月不見高得暘出來會友,公乃親造高君之門,欲拉高君同赴會試。只見高君謝絕親友,不樂仕進。因慮同年輩來邀會試,乃先題詩一首於屏風之上,以明其意,云:
今秋僥倖步雲街,明歲南宮選繼開。
勉強俯成場屋志,自慚愧乏廟廊才。
隨時暫爾棲蓬蓽,撫景灰心謁帝台。
即此認為終老計,親朋何用苦疑猜。
于公看罷,嗟呀良久,曰:「若如此說,高君不欲進取矣!」乃大叫數聲曰:「高兄,小弟候見多時,何故不出相見?」高君知公俟久,只得出來相見,各施禮畢。公曰:「小弟特來約兄同赴會試,兄何故題詩於屏風之上,甘守衡門?往日所讀之書何用?」高君答曰:「兄素抱經濟之才,當展生平之略。此去京都,必然連捷。小弟學疏才淺,德微命薄,不求進取,甘守清貧,以遂所志。」于公聞聽,復勸曰:「兄讀萬卷經書,久抱經綸,不干仕進,則所學皆成虛耳。況兄正當盛年,何故退岩下,甘老蓬衡?誠所見之偏也。」高君答曰:「今秋勉強赴試,不意僥倖登科。且小弟頻年多疾,倦於進取。弟與兄相知最久,豈不知弟之愚衷?今日之不赴會試,即兄向日堅卻山東收唐賽兒之功同也。當日公遺計收唐賽兒,傅總兵欲表敘公指示之謀,公聞知親往傅公營堅卻,故不敘公功,皆做為許知縣之績。」于公見高君固卻,知不可強,但曰:「兄如此固執,弟不敢再強。即此告辭,再圖相會。」
(點閱【于少保萃忠傳】系列文章。)
責任編輯:李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