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我在中國度過了傳統新年。本想在中國多待一些時日,多陪陪父母,但內心有一股力量推促我儘快結束假期。一天夜裡,我做了一個清晰的夢,看到了一位慈悲的覺者,釋放出無量光明。我從清晰的夢中醒來。起身而坐,明明四周黑暗一片,而我像坐在光明之中,內心充滿了祥和安寧。在亂世的黑暗中,我看到了光明;在末世的渾噩中,沐浴著佛光。
我宛如天真的孩童,開心地笑著,帶著無限的敬仰從夢中醒來。那光明中有叮嚀,有期望,有呵護。就這樣我帶著夢中的祝福,返回了烏克蘭,愉悅地度過了日後的春夏秋冬。儘管基輔四季分明,很多時候人與人之間溫和的語言,溫和的交往方式,常使我感到四季如春。
看地圖的話,基輔位置靠近北方,冬天最冷時可達到零下二十多度,在戶外工作會凍到雙腳僵冷,失去知覺,所以冬天很多人喝烈酒暖身。在我現有的很多照片中,冬天我始終穿得很少,沒有戴棉帽和手套的習慣。時隔多年回想起來,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滴酒不沾的我是怎麼熬過了每一個冬天?
越是大雪紛飛,我越喜歡漫步街頭,沿著基輔的街心公園一直走下去,貪覽白雪皚皚,玉潔冰清。獨自在公園盪鞦韆,坐有軌電車漫遊基輔,漫步街巷搜尋古建築,逛博物館看古董,或買張門票到劇院聽著「根本就聽不懂的」意大利歌劇。
天性好動,心境好靜。對安寧的貪婪,使我來到基輔幾個月後,憑著獨特的喜好,把諾大的基輔交通摸得一清二楚。時隔多年,嫁給先生後,我帶著他遊覽基輔,轉站乘坐不同交通。先生迷得暈頭轉向,而我卻是輕車熟路。
這齣人生劇本很風趣,似乎伏筆千里,滿滿都是猜不透的劇情。我對中國家鄉的路況不甚明瞭,卻對異國交通瞭如指掌。基輔友人說我像一陣風,說去哪兒,一個人就能輕鬆地「飄」過去。
我對烏克蘭的美好記憶仍在,對人與人之間的溫和仍存,而基輔的現實已經今非昔比。這場戰爭,讓早已凝滯的記憶,重新活躍在腦海,跳躍在心裡。像是回到了剛出國時那段時空,貪婪地在大雪中漫步而行,享受著天地之間的安寧。
或許,人的生命本該如此,在物慾橫流中找回失去的真我,返還純本先天;在紛擾的大千中,守護恬淡的心靈;在未知難測的命運中,感恩上蒼的賜予;在冥冥中,感悟上蒼對個體命運的呵護。當一個生命能夠體會到,生活的每一環節都有神矚目,那份與神同在的榮耀,能給人帶來穿透世俗黑暗的光明。
2022年戰爭帶來的黑暗,冥冥中也必有光明引領人走出苦難。自從俄烏開戰後,數百萬烏克蘭人成為難民。儘管難民規模龐大,周邊不少國家也感到了不少的壓力,但是烏克蘭難民仍是得到了國際社會的幫助。在命運的苦難中,真誠地希望他們能得到有效的幫助,亦如我當初申請難民,也得到了烏國政府各級官員的幫助一樣。
在這個世界上,有人不擇手段地選擇行惡,也有人竭盡心力地選擇向善。我從來沒有想像過,有一天會因為信仰成為難民而無法回到中國。也沒有想到,一個人會因為堅持信仰,名字會上到中共羅織的黑名單。申請難民,我奔波於烏國政府各部,見到了許多我從來沒有奢望會見到的官員,包括烏國外交使節,內閣辦公廳祕書長,總統辦公廳官員,文化部內政部外交部等議員,聯合國難民署官員,移民局官員等等,繼續說下去那將是一份很長的名單。
有時曾想,如果我在中國,別說見國家一級官員,就是見一個市長,辦點事兒,說不定要大費周章地安排酒店,請客吃飯,準備紅包伴手禮。但在烏克蘭生活,不需要太多的人情世故,一切簡單明瞭。直來直去的人際交往又不乏溫和和體諒,和官員打交道亦是如此。
一次,去見一位部級官員。他對我說,他在中國擔任外交使節時,曾在北京天安門廣場上看到人們自由地煉功。對我的到來,他很熱情,但一轉眼他就被人叫了出去。隨後他抱著一疊文件走進來,竟是中共使館散布的造謠文案。我隨身攜帶的文件和那疊文件同時擺在桌上,他說:「都是文件啊,應該相信哪一個?」言外之意,你是個體申訴者,沒有官方效應;中共文件是官方發布的正式文案。
但我知道,當我張口講話時,我的背後攜帶了很多人想要申訴事實的迫切心願,代表了一個群體,那些在中國投訴無門的龐大群體。我想為他們發聲。我的願望很簡單,把他們遭受的苦難告訴給更多的人。
當那位官員說「應該相信哪一個」,我有過猶豫,但很快改變了局面。在我素樸的認知中,世間善惡猶如天平上的二個盤,唯有加大砝碼,才能把裝著惡的一盤完全壓下去。又比如人們看喜馬拉雅很高大。當站在太空再看它,巨大的高山也如塵埃。
當時我只是剛出校門的學生,不懂官場官腔,不懂官方所謂的兩國政經關係,甚至我的語言也並不華麗,但經過一番講解,那位官員最終採信了我的申訴。在離開前,他送給我一張名片,讓我遇到難題時可以打電話找他。
在烏克蘭,我看到了不少類似於上述那位官員的表現,在正邪較量中能夠選擇珍視善良。我也曾在內閣看到一位官員為了答覆我的問題,進出幾個辦公室詢問上級。儘管迫害信仰之事發生在中國,但對他們而言,對惡的節制和譴責是一個人應恪守的本分。
回首往昔,感慨良多。在人生旅途中,有些人,你只能見一次,以後再也沒有機會。因為珍視轉瞬即逝的緣,在匆匆的步履中,我想儘可能對人留下友善。
有位華人曾對我說,你申請難民走了一條絕路。但即便在我挫敗時,我並沒有認為那是一條絕路。中國古代有壺裡洞天的故事,也有南柯一夢的無常。人的眼睛看上去只是一個小葫蘆,在神的作用下,這個小葫蘆也會容納朗朗乾坤。一塊石頭看上去很堅硬,在高倍顯微鏡下,它的組成都是活躍的粒子。人眼看上去是一成不變的事物,在更宏觀的視野中,一切都是運動的。當我能珍視善良,仰望光明,來自上天的庇護,使我另闢蹊徑從絕境之外找到通途,拆毀了面前的一道道高牆。
命運的造化很奇特,推動著一個小小的生命,穿梭在政府各部,接受烏國媒體採訪。當同學從電視上,報紙上看到我,興高采烈地衝到我面前,「哇,你上電視了」,「我在報紙上看到你了」。友人打量我,以特別燦爛的眼神看著我。看著友人的眼神,似乎我創造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傳奇。一家報紙上刊登了關於我的採訪,學院老師拿著那份報紙當成外語教材,讓國際學生課上閱讀。
大學畢業那年秋天,正值板栗葉飄落的時節。我坐了一夜的火車,從南方來到基輔,接受一位記者的採訪。我向她展示酷刑圖片,講述了發生在中國的對信仰的迫害。一開始,那名女記者不以為然,隨著訪問的進行,她對遭受迫害的人們充滿了同情。採訪臨近尾聲時,我對她說了一番話,由於時隔久遠我已想不起來當時對她具體說了什麼,這位記者一下哭起來。直到她上車離開時,我仍看到她坐在車裡抹眼淚。她一面抹著眼淚,一面揮手向我道別。採訪結束後,在基輔總統府旁的瑪林斯基公園,我看到飄落的板栗葉滿是燦然的金色。深秋傍晚夕陽西下,我再次感受到像是置身於光明中,內心充滿了安寧祥和。
申請難民,會遇到不同的人。好消息會振奮人心,壞消息會讓人沮喪懊惱,茫然不知所措。有時看不到前路在何方,但我相信與神同在者必有光明。儘管過程中會有磨難,有挫折,有時心中的信心微弱到如菜籽般渺小。在迷惘中,我選擇守護那微弱的信心,竭誠使它火焰不滅。這不滅的火焰,最終以燎原之勢,衝破了黑暗。在某一個節點,猶如經歷巔峰對決後,在一股神風的作用下摧毀了那座腐朽的大廈。
在烏克蘭生活的經歷,有喜悅,有挫敗,有磨折,但我更多地看到了人們的友善與溫和,看到了不同階層對善的珍視和選擇。這個美麗的國度伴我走過了艱難,也伴我走過了人生的榮耀之路。
從記憶的點點滴滴回到現實,在這場戰爭的劫難中,以我心中的虔誠,願烏克蘭經歷大劫後亦如鳳凰浴火,能夠向死而生;願慈悲的上蒼再開和平之門,容納流離失所的大地黎民;願慈悲的光芒傾灑大地,為珍視善良的世人消弭戰火,驅盪陰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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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王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