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立克美術館起居室的三幅古典人物畫作總令我流連忘返,不僅是畫的技巧,更因為歷史人物的內涵與張力——弗立克將兩位英國歷史上著名的政治公案人物,掛在起居室一左一右彼此互望,摩爾線條堅毅嚴正,克威爾表情隱晦沒有生氣……
每回造訪紐約的弗立克美術館(The Frick Collection),都會在館中的起居室一廳中留連忘返。
亨利‧弗立克(Henry Clay Frick)這位鋼鐵大王,三十歲就發跡,並且以他獨到的品味與見解,開始畢生的藝術品收藏。二十世紀初,弗立克決定在紐約第五大道七十一街離大都會美術館不遠處蓋一棟典雅整潔的新古典建築,將他四十年的收藏陳設在這一住家美術館。
據導覽說,現在的起居室仍然保持著弗立克當年親自與建築師室內設計師共商決定後的樣子。
歷史政治公案人物在此對望
一進起居廳房最先看到的是三張畫,左右對稱畫中人物面對面,中間隔著一個壁爐,壁爐的上端掛的是十七世紀西斑牙畫家葛雷哥(El Greco)的聖傑梅(Saint Jerome)畫像。聖傑梅身著樞機主教桃紅色的袍子,手持經卷,兩頰凹陷,一個苦行僧的形象。傑梅是四世紀的羅馬人,自我放逐在沙漠中翻譯經書,把希臘文、希伯來文譯成拉丁文,三十年不曾離開這個工作崗位。譯經時的傑梅仍未被認可,帶著罪人的身體,在沙漠中苦行譯經。後來他譯的版本為教廷所用,那件桃紅色的袍子是藝術家加上去的。
起居室裡橘紅色的地毯是為了呼應這一張畫而置,似乎也只有這張人物畫能與另兩張匹配,不僅是畫的技巧,更因為歷史人物的內涵與張力。
聖傑梅左右下方的兩張畫是英國歷史上著名的政治公案人物,弗立克將他們掛在起居室一左一右的兩相對望。這兩張畫出自同一人之手,德國十六世紀畫家漢斯‧赫爾拜(Hans Holbein)精確細膩的描繪能力,賦予湯瑪士‧摩爾(Thomas More)線條堅毅嚴正的下巴,胸前金光閃閃鑄有S形代表服務亨利八世的金鍊條及紅色絲絨衣袖如火般閃著朱光,並沒有因為年代久遠而失色。
導覽說,摩爾的像看了會令人膝蓋發軟。我倒覺得像個思想與行為一致、有原則的中世紀學者,或許這是畫家想要傳達的。
比起摩爾,湯瑪士‧克威爾(Thomas Cromwell)的側面像顯得老一些,臉部表情因側著不易察覺他在想什麼。雖然實際年齡克威爾比摩爾小了近二十歲,但克威爾只比摩爾多活了五年,就在摩爾被送上斷頭台的第五年,克威爾也失寵於亨利八世而被處決了。
這位踏著血路幫助亨利八世與羅馬教廷分裂、建立英國國教的人物,也是把摩爾送上斷頭台的推手。弗立克輾轉將這兩張畫購得並且放置在一廳面對面,兩個像一對冤家,是非功過,由看官自己評價。他們的故事被後人用戲劇電影小說方式呈現,由舞台劇改編的電影名片《良相佐國》(A Man for All Season)是經典名片。
「我是國王的僕人,但神在先」
天主教學者稱摩爾是英國歷史中最光輝耀眼的人物。邱吉爾在他的《英人歷史》書中這樣描述著摩爾——
「摩爾與和他一起的人在對抗國教體系中高漲的王權的行為是高貴英勇的,他們雖然明白現存教會的缺點,但他們痛恨也害怕激進的國族主義會毀了基督宗教的完整性。
「摩爾是中古世紀最優良特質的悍衛者,他向歷史呈現了這時期的普世性。
「對精神價值的信仰、對超越俗世的直覺,亨利八世斷頭台的利斧砍死的不僅是一位天賦異稟而睿智的丞相,也是一個體系。這個體系雖然不見得能將其基督的理想實踐,但長久以來將其光耀的夢想使人類更完備。」
讀完這段邱吉爾對摩爾的讚揚,再看赫爾拜的畫像,歷史人物呼之欲出。
摩爾以一國之宰相,卻是信仰在先,俗世的國王排行第二。在這個前提原則下,寧被砍頭而不屈。表面上看摩爾因反對國王離婚再娶而被殺,事實上他只是保持緘默,就像他在電影裡法庭上的辯白說:「我沒有做任何傷害人的事,我是國王的僕人,但神在先。」根本上是他忠於他對神、對教會精神體制的信念,不容否定。他如果是個投機的政客,大可跟亨利玩呼攏遊戲,繼續安坐他的宰相位子,但他沒有。即使是家破人亡,他為一個更大的愛而犧牲。
電影中有段情節是克威爾讓摩爾的女兒與夫人到監獄中探望摩爾,希望用親情來軟化他以取得口供。同他一樣也是個學者的女兒問說:「你心裡有祂,你的工作與服事國家都體現你對神的虔敬,為什麼一定要用這種方法證實你對神的敬畏?」摩爾說:「妳知道的,我這樣做不是為了證實自己,或出於驕傲之心,也不是想當英雄,是為了愛……」為大愛,佛家說慈悲,堅持原則,這是摩爾的可貴之處。
畫作展示收藏家的品味與心靈活動
事實上,赫爾拜在畫摩爾時是用模特兒,不是用當事人的肖像寫生。儘管赫爾拜是亨利的宮廷御用畫家,他與摩爾、克威爾都相識。尤其摩爾是個人文學者又是《烏托邦》(Utopian)一書的作者,身為一國宰相,忙碌的生活不可能坐著為畫家當模特兒。導覽書說赫爾拜用當時的一個公爵作版本,然而畫家透過強有力的寫實功力在衣飾在臉部胸前的金鍊子的刻畫強調摩爾的人格特質,這是寫實畫裡「奧妙的抽象」部分。
相對赫爾拜對克威爾的描繪比較是在周遭的物件上,臉上的表情隱晦沒有生氣,也沒有看到記載克威爾的肖像是否也是替身。
歷史人物事件、畫家、收藏家、展示地,在藝術的領域中永遠是環環相扣的一個關係,每一個部分都是創作,尤其是在弗立克這樣的由私人收藏開放給公眾的空間,展示出來的正是收藏家的品味與耐人尋味的心靈活動,這也是與看大美術館最不同之處。
——轉載自《ARTIU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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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李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