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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漫談

【稷下風雲】學術殿堂應運出世

圖為明人繪《海天旭日圖卷》局部。(公有領域)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在古老的中華,水是生命之源,亦是文明之源。有水的地方,總有一段段風流倜儻的高情雅事,讓人心馳神往。比如逝者如斯的水調歌吟,少長咸集的曲水流觴,新科進士的曲江盛宴⋯⋯

將歷史回溯到先秦,齊都臨淄西郊。涓涓系水沿城北流,孕育諸子百家爭鳴的舞台。一道城門,分割出聖賢與凡俗兩重天地。如果說,城門內是紅塵都市的喧鬧繁華,城門外則是一座逸興遄飛的精神聖殿,一個相對獨立的桃源世界。這裡有平坦廣闊的大道,宮殿一般的宏偉建築群。但最傳奇之處,則是匯聚了天底下最具智慧的一群人。

這群人中,地位尊崇者被稱為「先生」。先生們峨冠博帶如玉樹臨風,出入則駿馬軒車,率徒則百人之盛。他們不任官職、 不事生產,卻目光如炬,注視著國君朝政、社稷蒼生。他們錦心繡口,或講學、或論辯、或遊說、或著書,口吐珠璣,妙筆生花,締造著華夏民族的哲思與學術之林。

這道城門,就是臨淄十三大城門之一的「稷門」,這座學術與教育的殿堂,便是享譽千載的「稷下學宮」。這裡是文人志士思慕的聖地,中華精神飛揚的起點。千年之後,仍有一位大文豪熱情歌頌學宮的壯麗:「築巨館,臨康衢,盛處士之遊,壯學者之居,美矣哉!」[1] 而稷下先生靈動的思緒,縱橫的才情,錦繡的文章,以及典雅的風度,更是絢燦百代的文化遺產和高峰。

軸心時代,雙子星座

稷下學宮,興起於兩千多年前,一個令人驚歎的時代,今天的學者將它命名為「軸心時代」。從公元前800年到公元前200年的這段歷史,人類東西方的幾大古老文明,幾乎同時湧現出許多開山立派的智者或聖賢,比如古代中國的諸子百家,古希臘的蘇格拉底、柏拉圖、亞里士多德等學者,印度的釋迦牟尼等。他們創立了獨特的哲學體系或宗教文化,帶來了人類的精神覺醒和哲學突破。

《雅典學院》(School of Athens)壁畫,拉菲爾(Raphael)經典代表作。(Room of the Segnatura/ The Vatican Museum)

而人類最古老的高等學府,也隨之創建:在西方,是著名哲學家所開創的,代表一家之言的雅典學園(院);在東方,則是由齊國君主下令營建的,「致千里之奇士,總百家之偉說」的稷下學宮。雖有千山萬水的阻隔,兩大學府卻如雙子星般,在歐亞大陸兩端交相輝映,綻放出智慧與美德之光。

彷彿是命運的巧合,或是歷史的有意安排。軸心時代,充滿了具備文化奠基意義的大人物和大事件,使得人類文明在早期階段便登上一個難以逾越的高峰。天意從來高難問,我們也只能在偉大的文明面前,不住地讚美、驚歎。

兩座學堂,在名稱上神奇地呈現對偶效果,它們在思想碰撞、語言交鋒、學術鑽研及宇宙探索等方面,也有著心有靈犀的共通之處。而由於文化背景、社會環境的不同,它們又有各自的特色。

雅典學園是個整體概念,是由希臘先哲創辦的一個個私人學校,更像是他們獨領風騷的文化舞台和心靈家園,其中以柏拉圖的阿加德米學園與亞里士多德的呂克昂學園最負盛名。他們辦學的目的,主要是尋找承傳衣缽的繼承者,保障學園的傳續和發展。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本是師生,學術一脈相承又有所超越,因而亞里士多德最後自立門戶,成為新一派宗師。

稷下學宮,則是齊國為天下賢才慷慨資助的學術中心,自建成之日起,注定是一個空前絕後的創造。它集諮政、教育、學術於一體,以極大的包容胸懷,匯聚了戰國最傑出的人才。各家諸子皆可在此著書立說、聚徒講學、議政遊說;各國學子到此,也可自由追隨仰慕的偶像,成為「稷下學士」,潛心鑽研眾家學說,在學無止境的過程中發掘最大的潛力。

學宮裡,有教學相長的師生,有惺惺相惜的知音,也有旗鼓相當的敵手。他們來去自由、言論自由、思想自由,展現了齊國海納百川的文化氛圍,以及戰國大師雲集的繁盛景象。稷下學宮的先生們,既是文化宗匠,也是謀略政治家,他們懷著知遇之感,將治國平天下的真知灼見,無私地回饋於奉養他們的國家,共同締造了一個政權的強盛,以及一個時代的風度。

海岱之間,齊國風雲

讓我們將視線拉回古中華的時空,稷下學宮同樣誕生於一個風起雲湧的時期。王室衰微,禮崩樂壞,諸侯爭霸,四夷交侵。身處群雄混戰的亂世,各國君主們雄心勃勃,圖謀稱霸天下。他們紛紛招賢納士,積極尋求富國強兵的出路。

國都臨淄(今山東淄博市臨淄區)復原模型。( Rolfmueller/Wikimedia Commons)

時代的大變局,也推動了周王朝社會秩序的變革。隸屬貴族下層的「士」,在動盪不安的世道中,因接受優質教育、擁有一技之長,成為各國爭相招納的棟樑之才。他們也有機會遊走於諸國之間,得到國君賞識而躋身卿相,成為影響國家命運、歷史走向的關鍵人物。他們的成就,也帶來士階層的迅速崛起。

這些賢士,是國家中的精英。懷著兼濟天下的情懷,或是人生價值的追求,他們積極探索治國謀略和濟世良方,圍繞著王霸、義利、天命、人性等課題,進行深思、切磋、論辯,形成儒、墨、法、陰陽、縱橫、雜等諸多流派,推動了先秦學術文化等大發展。

同時,他們希望得到君王的重用、世人的理解,將自己的學說變成現實的方略。於是他們不辭風塵,四方奔走,尋找實現理想、改寫命運的機遇。各自的強烈願望,促成了君與士的遇合,一時間養士之風盛行。諸子紛紛出山,一展抱負;各國朝堂之上,更是群星璀璨。而在戰國的東方大國——齊國,一處百家爭鳴的核心園地,正在悄然醞釀。

齊國,疆域為山東省的大部,東觀滄海,南仰高山,內靠廣闊平原;是一個山海相連、山環水繞的勝地,常被形容為「海岱之間」。西周時期,齊國迎來了它的第一任國君——太公姜子牙,開啟姜齊政權的六百年統治。姜太公受封建國以來,因其俗、簡其禮,穩固民心;因地制宜,通工商之業、便魚鹽之利,使齊國迅速成為富甲一方、兵甲數萬的海王之國,奠定了它在周王朝的強勢地位。

春秋中期,管仲推行改革,農商並舉,輔佐齊桓公九合諸侯、一匡天下。在政治上,齊桓公尊王攘夷,成為春秋五霸之首;經濟上,濱海貿易發達,天下商賈歸齊如流水,國都臨淄成為繁華的貿易中心。齊國進入鼎盛時期,其開明、靈活的國策,形成了本土文化中開拓的自信精神,以及包容的宏大氣魄。

姜齊後期,國力漸衰,霸業已去,田氏家族在齊國日漸強大。到了齊相田和掌權時,他放逐齊康公於海上,自立為君,確立田齊政權,史稱「田氏代齊」。這一事件與「三家分晉」,共同將中華歷史從春秋推向戰國。田和之後,長子田剡繼位;十年後,次子田午弒君篡位,是為田齊桓公。王權頻繁更替,三面強敵環伺,田齊桓公接管的是一個大而不強、風雨飄搖的國家。

如何治理偌大國家,凝聚朝野人心,並在群雄中勝出?一系列治國安邦的難題,需要田齊桓公比其他君主更快地做出回應。稷下學宮,終於等來了問世的最佳時機。

盈盈一水,學宮問世

「昔齊桓公立稷下之官(宮),設大夫之號,招致賢人而尊寵之。」[2] 公元前387年,田齊桓公繼位,之後的某一天,臨淄城外大興土木,高樓林立,稷下學宮初具形態。稷下學宮落成的確切日期已不可考,然而這一定是田齊桓公執政生涯乃至整個田齊政權關鍵性的時刻。

稷下學宮建成了,懷抱理想的士人逐漸對齊國產生嚮往。圖為宋 《名流集藻冊》之「劉松年山館讀書」局部。(公有領域)

田齊桓公的決定,並非完全無中生有的創舉,既是時代求賢養士的風氣使然,也是他向齊國前代明君汲取的智慧。早在姜太公時期,齊國便立下尊賢尚功的用人政策。此舉打破周朝宗法制的約束,德高才茂、且於國於民有貢獻的人,無論其身世如何,都能得到朝廷的尊敬和重用。

齊桓公時期,為廣泛招攬賢才,效法上古聖王,設立「嘖室之議」。嘖,表示多人爭辯,嘖室就是多人聚集議政之處。此法有助於廣開言路,為君主提供更為全面的諮詢服務。齊桓公為表示最大的誠意,還為議政者提供優厚的物質待遇,以吸引全天下能人異士。從政治方面來看,嘖室已經成為稷下先生議政、輔政的濫觴。另外,齊桓公還留下許多尊賢重士的佳話,比如飯牛的寧戚、麥丘邑人、小臣稷,都是他尋訪並重用的賢者。

齊國君主求賢若渴的傳統,深深影響了田齊桓公的決策。他即位不久,便下令營建學宮,重新聚攏天下人才,實現齊國的復興。那麼稷下究竟在什麼位置呢?

古時候的臨淄,分為大小兩城。大城為平民所居,小城為君主、官吏所居。臨淄有十三城門,《齊地記》云:「齊城西門側系水左右有講室址,往往存焉,蓋因側系水,故曰稷門。」稷門在大城西側,靠近小城。稷門之外,系水之畔,便是稷下學宮所在。這裡水色天光,草木豐美,不僅便於君主與稷下先生往來,更為學者們提供了優美舒適的環境。

稷下學宮建成了,懷抱理想的士人逐漸對齊國產生嚮往。著名的淳於髡、鄒忌等人,便大約在田齊桓公晚年入齊。田齊桓公御國十八年,與燕、魏、魯、趙等國征伐不斷,大多戰而無功,卻也未出現大亂。稷下學宮,似乎正在默默積蓄力量。

另一方面,稷下的沉寂似乎也與田齊桓公自身性格有關。「扁鵲見蔡桓公(即田齊桓公)」[3] 的故事,或許很多人已知曉了。戰國時期的名醫扁鵲,路過齊國時前去拜見田齊桓公。談話間,扁鵲一眼看出他的病情,便說道:「您皮膚紋理間有些小病,不醫治恐怕會加重。」田齊桓公認為醫生喜歡小題大作,便不理會。每過十天,扁鵲覲見,都會指出他的病情越發嚴重。

第四次見面時,扁鵲發現田齊桓公的病情無藥可醫了,什麼話也沒說掉頭就跑。又過了五天,田齊桓公病發召見扁鵲,他已經逃到秦國去了。田齊桓公因為自己的「諱疾忌醫」,含恨病逝。一個連自己的病情都聽不進建議的君主,如何能接納賢士治國的見解呢?

或許是一項偉大的事業,總要經歷一定時間的醞釀才能釋放出強大的能量。在接下來的「宣威之治」時期,稷下學宮將迎來它真正的輝煌。(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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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1]出自司馬光《稷下賦》。

[2]出自徐幹《中論·亡國》。

[3]出自《韓非子·喻老》。@*

責任編輯:王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