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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清明引(223) 降天罪-眾口鑠金3

作者:云簡

圖為清 謝遂《仿宋院本金陵圖》局部。(公有領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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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眾口鑠金(3)

話說當日棋部乾坤闕,玉嬌容一番話,聽得辛元如墜大霧,不辨東西。當夜未曾入眠,輾轉反側,種種回憶,歷歷在目。唯一不解處,卻是緣何一夕之間,簡嘉、小黃鸝都離他而去,取而代之,則是一個陌生身分。那位曾經的黃鸝兄,究竟又在何處?

一日一夜,昏昏沉沉。傍晚時分,天色漸暗,偷偷溜進乾坤闕,尋得小黃鸝,再探究竟,別無所獲。小黃鸝絲毫無有記憶,眼見陌生人,護衛雛鳥,竟將辛元衣衫啄出一只小洞。連連嘆息,終於明曉,原來玉嬌容一番言語,當真不是作假。

回至丹青軒,簡嘉也似憑空蒸發,無跡可尋。一時之間,兩位好友皆消失,心頭悵惘,清淚漣漣。「辛元,你怎麼啦?」芮微奇道。

辛元走上前去,道:「敢問芮微師兄,可曾看到簡嘉?」

芮微微微一笑,道:「原來你是在為簡嘉煩惱。他受召於掌門,回返鳳凰台了。」

辛元道:「那他可還會回來?」

芮微搖首道:「吾也不知,聽聞是他家中有人來接,知其學藝有成,榮歸故鄉。他既是你的好友,該當為其高興才是。」

辛元抹抹眼睛,微一拱手:「多謝芮微師兄告知。」失魂落魄,盪入精微閣內,無有定向,隨意遊走,視線落於湖邊一處奇花異草,登時淚眼婆娑:「想來吾生來無父,母親早逝。眾人知吾是罪徒之子,躲閃唯恐不及,更無人肯作朋友。好容易因緣際會,識得黃鸝兄弟,人世有所慰藉。自來畫部之後,又蒙簡嘉不棄,方才有位同伴。豈料想,不過一日之間,盡皆離吾而去。」轉念之間:「簡嘉……唉,玉嬌容此番能可見到其母,吾身為同門,該當為她高興才是,緣何只顧自己傷心,辛元也是自私。」吹了一夜山風,抹抹眼睛,回轉就寢。

****************************

鳳凰台,士君夫已經出關,設宴迎接夢主玉瑤瑛。士君夫鬚髮皆白,神采奕奕,居於堂中主位,身旁兩人,正是棋部首座邵奕,與書部首座言畢盡。夢主雍容華貴,儀態萬方,身邊坐著一位女子,身著五彩霓裳,端莊華貴。面上稚氣未脫,蒙著些許陰鬱。

「夢主遠道而來,可讓老夫款待一二。」士君夫道。

玉瑤瑛道:「本宮與吾兒,十年未見,甚是想念。今番見面,但見吾兒舉止有度,禮儀有方,多謝掌門悉心教導。」說罷,舉杯相敬。

士君夫道:「公主心智玲瓏,天賦極高。吾等多有不周之處,還望海涵。」說罷,揚盞飲盡。

二人寒暄之際,只見人群之中,一個熟悉人影,穿梭遊走。「是芮微師兄。」玉嬌容心道:「今日未見畫部弟子,不知發生何事。」念及至此,愈發心焦,找了個藉口予奉惜蓉,便偷偷溜了出來。

「芮微師兄。」隱隱聽得自己名字,芮微停步,卻見一個女子走將而來,定睛一看,道:「原來是……簡嘉。」

「是吾。」未等發問,玉嬌容釋疑:「吾是夢境的公主,日前多有不便,是才欺瞞,還請芮微師兄見諒。」

芮微道:「無礙,此事師父早已告知吾。」話鋒一轉,道:「同門一場,也望你日後保重。」說罷欲走,又被叫住:「芮微師兄,緣何在此?還有……」芮微見其欲言又止,揚了揚手中藥方,道:「辛元感染風寒,只因一味藥暫缺,需要言師伯首肯,是以來此。」

「辛元……」玉嬌容心下焦躁,道:「辛元,他怎麼了?」

「不礙事,不過是吹了些冷風。過幾日便好,告辭了。」芮微道別而去,玉嬌容愁上眉頭。

「公主,王上有請。」奉惜蓉道,玉嬌容心下一驚,連忙抹乾眼淚,道:「就隨婆婆去見母親。」

鳳凰台,鍾靈園,玉瑤瑛遺世獨立,玉嬌容三拜九叩。

「快快起身。」玉瑤瑛攬入懷中,泣道:「吾兒,十年未見,可有思念娘親?」

「無時無刻……」玉嬌容道:「娘親……」話不成句,早已似淚人兒一個。母女二人,相擁而泣,許久方別。玉瑤瑛道:「吾兒,此處便是爾之居所,可帶娘親遊覽一番?」話音未落,玉嬌容跪地伏首:「孩兒不孝,未能完成重託,還請母親責罰。」

雖然心中早已預料,然則言出於口的事實,還是讓人規避不得。玉瑤瑛半晌不語,玉嬌容長跪不起。許久,奉惜蓉勸道:「王上,公主已經盡力,還望王上寬宏大量。」

玉瑤瑛道:「夢境最後希望,也就此湮滅了麼?」

「嬌容有負母親所託,情願一死謝罪。」玉嬌容叩首及地,珠淚簌落,轉眼成湖。

奉惜蓉勸解道:「玉魄乃夢境瑰寶,相傳乃玉氏先祖,自天而得,蓋為神旨,繼成王權象徵。瓊林雖有通天之術,然則終究是人,豈可僭越於天。公主此行未果,也未出乎意料之外。事已至此,何必再傷了親情?」

「吾豈不知?」玉瑤瑛嘆氣之間,清淚已落。

玉嬌容道:「孩兒曾於四部學藝,屢試屢敗,無一部術法,能可煉成玉魄。孩兒有罪,請母親責罰。」

「你已盡力,無須自責。」玉瑤瑛扶起女兒,遙望長空,未知前途,惆悵縈心,無言不語。

****************************

連過兩日,辛元終於醒轉,但覺昏昏沉沉,咽喉生火。芮微忙取茶來飲:「小辛元,你可醒轉了,豈知高燒……」話音未落,清風一陣,人又不見了蹤影。

「這個孩子,可是瘋癲?」芮微嘆了口氣,前去稟報西白馬。

辛元奔至乾坤闕,陸集早立門口:「早知曉你要來,師父特意叫吾在此等待。」

「師父怎生知曉?」辛元不解。

「見面便知。」陸集帶其至一處小亭,逕自離去。邵奕臨水彈琴,一曲已畢,洶湧怒濤,變作汩汩溪流。斟茶一杯,自飲之:「近日你三番兩次,來至棋部,所謂之何?」

「這……」辛元攥緊絲帕,道:「吾來尋小黃鸝……哦不,簡嘉……唉……」混亂之際,言語不清,只得嘆氣。

邵奕見其面色慘白,早知其大病一場,遂令其坐,慢慢道來。辛元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將其與小黃鸝之交情,並畫部與簡嘉同門之誼,講述一番。

「師父,你可知有何方法?讓吾與小黃鸝,永不分離?」辛元一雙淚眼,巴望邵奕。邵奕飲了口茶,起坐踱步,觀水搖扇。辛元見其不語,心中又有疑惑,道:「她、她還給了吾這個。」遞上絲帕。

邵奕朗笑一聲,念念有詞:「不寫情詞不寫詩,一方素帕寄心知。心知拿了顛倒看,橫也絲來豎也絲。[1]

「什麼詩?」辛元拿了絲帕,顛倒來看,也找不出半個字,惹得邵奕一陣大笑:「你可將其收好。」

「是。」雖然不解,然既為師言,必然照做。辛元收起絲帕,道:「師父還未解答徒兒問題。」

邵奕道:「為師聽爾所言,已知大概。男女授受不親,發乎情,止乎禮。現下爾等皆已長大,斷不能似小兒一般,耳鬢廝磨,童言無忌。若求永不分離,唯獨成親一途,天地鑑證成禮,作一家之親,方可天長地久。」

辛元恍然:「原來如此,這便……」未及出口,又是一盆冷水,澆得清醒:「然則玉嬌容貴為夢境公主,此次便要隨其母回歸,將來繼承王位。依為師之見,爾還是莫作空想,徒費心思罷。」

辛元雙淚垂目,哽咽道:「可是……可是……」

「沒有什麼可是,你回去畫部罷。」邵奕取棋譜來看,辛元只好悻悻而歸。

「辛元。」途徑棋庭,正好遇見林西:「聽聞陸集說你回來,怎生不來找吾?」辛元默默一陣,道:「不瞞師兄,辛元現下遇到一個難題,未可解答。」

「什麼難題,但說無妨。」林西道。

辛元道:「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2]。現下有一落魄子弟,心念別國公主,有何方法,可以求娶公主。」

「哈哈哈……」林西大笑一陣,道:「吾當是甚事,原來小菜一碟。天下間公主多的是,下嫁者亦有不少。駙馬者,雖可能出身低微,然則通過自身努力,官至高階,封侯拜相,自然能可娶得公主。」

辛元嘆了口氣,道:「不知是何年月,只怕早已半身入土。」

林西想了一想,道:「其中關鍵,依吾看來,便是勇氣。吾在朝為官之時,也曾見過公主出嫁,駙馬者,不是少年才俊,便是兵中勇將。」回憶曾經,陶醉片刻,辛元早已不見人影。

「勇氣麼?同門常說吾膽子小,連蟲子也不敢踩。從小到大,總遭欺負,唉……難道當真任她離去?若是如此,吾又孤孤單單一個人了。」一路默默,不覺之間,竟到了自家門口。推門入內,平地起塵,方才想起,自己已經許久未回來過了。即刻取了笤帚抹布,打掃乾淨,再為爹娘上香三柱:「爹、娘,如果你們在天有靈,就請保佑孩兒,找回小黃鸝,別再孤零零一人罷。」

身困體乏,竟伏在桌上睡著了。迷糊之中,好似變作小兒,面前白光之中,隱隱走來一人,心中只覺正是爹親,登時落淚不已。辛集舞了一套劍法,道:「辛元啊,以後自己保重,爹娘也可安心。」說罷,化光而去。

「爹親!」猛然驚醒,已是天明,窗欞之上,落著幾隻黃鸝,呆呆叫喚。「你們不是辛元要找的小黃鸝啊!」哀嘆一聲,起身取下牆上寶劍,獨步至玄真庭。臨風而立,將夢中劍法,重舞一遍,果然千變萬化。心頭大喜,暗下決心。

是日夜,鳳凰台依舊擺宴,瓊林三部首座,皆就座堂上。就連暫行封閉的琴部,也派出弟子參宴。士君夫介紹四部所長,聽得玉瑤瑛暗暗叫絕。

熱鬧之間,忽聞一陣乒乒乓乓。

「何事喧譁?」言畢盡起身,只見一人一劍,步上堂來。

「辛元。」玉嬌容驚呼未定,即刻被奉惜蓉帶下堂去。

士君夫喝道:「發生何事?」幾個鳳凰台弟子連滾帶爬,趕上堂來:「稟報掌門,此人蓄意傷人,已打傷吾等幾個師兄弟。」

士君夫大怒,喝道:「哪部弟子,速速報上名來!」辛元心下一驚,手心哆嗦,劍柄險些脫手,忽地憶起林西之語:「勇氣,辛元可有勇氣!」是以緊握劍柄,不僅不退,漸入中堂。

「來人,給吾拿下!」士君夫喝道,即刻又有弟子上前。未及交鋒之刻,忽聞幾聲朗笑,引得眾人側目,竟是棋部首座邵奕。只見其人緩緩起身,搖著摺扇,走近辛元身前,道:「辛元,你雖轉去畫部,難得還記得為師壽辰,此份禮物,為師收下了,爾回去吧。」說話之間,在辛元手腕處,重重一握。可憐辛元只覺一陣灼燒,手掌無力,寶劍掉落,意識也不甚清晰。

「一番比武,也是辛苦,爾等帶他下去吧。」邵奕道。芮微雙腿微顫,勉力支撐,拉住辛元,於眾目睽睽之下,拖步下堂。

邵奕轉向玉瑤瑛,道:「一個頑徒,幾步虛招,不入夢主高眼。林西,助興宴席,可舞劍否?」

「是。」林西躍入堂中,提劍再舞,引得陣陣喝彩,總算化消一場干戈。

言畢盡悄聲道:「師弟,你這劣徒,竟敢持劍上堂,擾亂宴席,該當何罪?」西白馬一捋鬍鬚,只道:「鳳凰台弟子,不過爾爾。」寥寥一語,惹得言畢盡鼻孔生煙。

****************************

「辛元,你可是瘋了!」芮微怒道:「隨吾回畫部。」說罷,逕自負手,於前而行。不見辛元跟上,回首之間,只見七尺身長,倒地不醒,登時心下一驚。

少時,西白馬匆匆而出。

「師父。」芮微連忙上前,只聞一語:「關入禁閉,靜思己過。」

「是。」眾弟子跟從其後,回轉丹青軒。(本章完,全文待續)

[1] 馮夢龍《山歌》

[2] 語出:詩經《國風·周南·關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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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楊麗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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