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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上的瘟疫】上帝之鞭:歐洲黑死病

文/段玉成
圖中描繪的是1349年比利時圖爾奈市民埋葬黑死病的喪生者。(Hulton Archive/Getty Imag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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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瘟疫,使歐洲損失了三分之一的人口,總計死亡約2500萬人,死亡人數超過歷史上任何一種流行病。

1350年到1400年,歐洲人的平均壽命從30歲縮減到20歲。

瘟疫爆發的詭異路線

這場大瘟疫據說起源於中亞,由十字軍帶回歐洲。1347年9月,意大利西西里島的港口墨西拿,被它選為歐洲第一站。當時,一旦有人染疫而死,所有拜訪過他、與他做過生意甚至抬他到墳墓的人,都難逃此劫,恐慌從這裡開始了。

兩個月後,它經水路竄到了熱那亞和法國馬賽,次年1月,它攻陷了威尼斯和比薩。在威尼斯,與患者交談就可招致死神,接觸到患者的任何物品,都可能受感染而死。絕大多數醫生倒下了,連教宗的醫生也染疫而亡。

1348年3月,雖然佛羅倫薩採取了力所能及的嚴格措施,包括禁止有疫情船隻的船員上岸、船員須在船上隔離40天、廣泛宣傳「衛生條例」等等,依然沒有躲過此劫,佛羅倫薩80%的人被它奪去生命,成為受災最重的城市。

1348年佛羅倫薩的瘟疫繪圖。()

而後,它通過占領的據點城市,經由水陸兩路輻射到了整個歐洲。

1348年初它到達法國阿維尼翁,城中7000所住宅被它弄得人死屋空;同年8月它到達巴黎。巴黎的一座教堂,九個月中辦理的遺囑比瘟疫爆發前增加了40倍;馬賽有56,000人死於瘟疫;在佩皮尼昂,全城八名醫生只有一位倖存。

1348年底,它到達德國和奧地利。德國編年史記載,有9萬人死亡,最高一天死亡1500人;在維也納,每天有500~700人喪命。

1349年春天,它最終還是由法國加萊進入了英吉利海峽群島,以空前的速度,它長驅直入大不列顛,蔓延了英國全境,連最小的村落都未能倖免。在南安普敦,大部分人病發後,僅半天時間就死亡了;在倫敦,店鋪全部關門,原本熱鬧的街道空蕩無人,路邊雜草長到一人多高。截至當年5月,倫敦原有的5萬居民只剩下3萬;牛津大學的教職員和學生或死或逃,一年之後,由原來的3萬人只剩下6000人;當時四百多萬人的英格蘭,被它奪走一百萬人;英倫三島和愛爾蘭損失了總人口的五分之二,遠遠高於英法百年戰爭中的人口損失。

1349年5月,它悄悄隨一艘英國商船遠渡重洋,侵襲了斯堪的納維亞的德意志及波蘭北部,遠離歐洲本土的格陵蘭島也沒有躲過,據記載,那裡沒有一個人活過1350年。

短短數月,它席捲了中、西歐全境,然後繼續轉向北歐、東歐。它橫掃所過之處,所有城市陷入癱瘓,一些村莊永遠消失,英法百年戰爭因此暫時熄火停戰了。

1349年挪威迅速淪陷, 1352~1353年,它入侵了俄羅斯,莫斯科大主教、大公及其兩個兒子和兄弟都死於瘟疫。然後,就像完成了它的預定計劃一樣,它突然自行撤離了。

奇怪的是,少數國家及地區似乎不在它的算計之內。位於重災區佛羅倫薩以北的大城市米蘭,在它的包抄中,竟奇蹟般安然無恙;布拉格也神奇地避過了它,它也沒有波及到芬蘭。不可捉摸的是,當時得以倖免的冰島百年後才被它侵襲,它對瑞典的侵襲也推遲了兩年之久。

16世紀,路易十三的御醫Charles de Lorme發明了鳥嘴面具。當時民間普遍認為,瘟疫是形似鳥的惡靈纏身,而形象更為凶惡的鳥嘴面具能夠驅趕惡靈。鳥嘴面具的鼻子上處形似鳥喙,鳥嘴空間裡,有用龍涎香、薄荷葉、鸛草鴉片等草藥浸過的海綿,用來阻止空氣中的病毒進入人體。當時有冒死深入疫區的醫生,穿戴著全套的防毒服裝挨家挨戶檢查死傷:身穿泡過蠟的黑色長袍、皮革馬褲,以皮手套隔絕穢物,頭戴黑色寬帽檐、鳥嘴面具,眼睛上還遮有鏡片,醫生還會配備一根長棍,用以避免直接接觸病人。(公有領域)

歐洲損失了三分之一的人口

當時,在很多街巷的房屋牆上,都寫上了一個觸目驚心的大 「P」字,意思是此屋有黑死病人,警告人迅速避開。「P」是「pest」(害蟲、害鳥)一詞的第一個字母,從拉丁文「pestis」演變而來,人們以此稱呼這個凶險至極的傳染病。

染疫者病發表現為發熱頭痛,繼而譫妄昏迷,膿包黑斑長滿全身,雞蛋一樣大的黑色腫塊出現在腋窩和腹股溝處,膿血膿液暴脹溢流,不過五天人即衰竭死亡。因屍體呈黑紫色,16世紀以後它被稱為「黑死病」,成為歐洲中世紀死神的象徵。

它死亡率奇高,在30%到90%之間。有些人夜晚睡下時還好好的,沒到早上人就死了;一些人臨死前陷入癲狂,狂奔到街上亂跳亂舞,然後倒地暴斃。

繁華城市裡,屍陳街巷,慘象絕倫。開始時葬禮不斷,送葬的卻沒有幾個,扛夫們抬著的,往往是整個一個死去的家庭。

在西西里島,每到黃昏,就有人手搖著鈴鐺,推著獨輪車到處喊:「收死屍了!收死屍了!」於是家家戶戶就把死者屍體抬出來,屍體被搬上車後,推到城外焚燒,空氣中瀰漫著燃燒屍體的味道。

學校停課,政府不准人離家遠行,但還是有很多人拋家捨業,尋找與世隔絕之地。田地無人耕耘,洞開的酒窖無人問津,無主的牛羊在大街上閒逛……

大西洋、地中海的海面上,經常漂浮著無人駕駛的「鬼船」,船上一片死寂,所有的人都死了,全身紫黑……

黑死病將歐洲變成了死亡之地。此後四十年間又爆發了三次。1350年到1400年,歐洲人的平均壽命從30歲縮減到了20歲。各地此起彼伏的餘波超過三百年,到17世紀末才有所緩解。它使歐洲損失了三分之一的人口,總計死亡約2500萬人,人數超過歷史上任何一種流行病。

比利時圖爾奈的市民埋葬瘟疫受害者。(公有領域)

「上帝之鞭,已然降世」

在瘟疫爆發前,歐洲出現過地震、洪水、大火、彗星和日食等天象,這都被認為是大難前的不吉之兆。

占星學家傑弗里根據1315年和1337年先後出現的彗星及1325年出現的木星與土星之合,提前預言過黑死病的流行。傳教士希利亞克與傑弗里的預言不謀而合,他曾報告教宗說:「天空中的奇異影像是這場瘟疫暴發的徵兆。1345年3月20日午後一小時,三顆行星在寶瓶座實現會合,這是死亡的象徵……」

現在學界普遍認為黑死病與鼠疫有關,但也難下定論。因為不符合鼠疫傳播的特徵。有人質疑,為什麼冬天夏天,黑死病幾乎以同樣的速度傳播?還有很多疑問無法解釋:為什麼一夜之間它能席捲一個城市或村莊,也可能延緩數月甚至數年之久?為什麼有些地區卻完全免疫?為什麼極短暫的接觸就會導致人死亡,但密切接觸的人,有些卻完全不被感染?最關鍵的是,為什麼最後它並不是被人類驅逐打敗,而是突然自行消失?目前它仍被認為是史上最神祕的疾病,任何科學的解釋都不能自圓其說。

許多基督徒把黑死病視為當代大洪水,認為人類的墮落導致了神明的懲罰,上帝用瘟疫清除世上的罪惡之人。教會把黑死病叫作「上帝之鞭」,稱:「上帝之鞭,已然降世。」正如當時的主教威廉姆斯‧埃丁頓所說:「人類的縱慾是多麼可怕……如今它變本加厲,這理所當然要激起神的憤怒。這場災難就是神明對人類這眾多罪惡的懲罰。」

在瘟疫爆發前,歐洲出現過地震、洪水、大火、彗星和日食等天象。示意圖。 (DESIREE MARTIN/AFP/Getty Images)

瘟疫中,人們對教會失望

14世紀時,歐洲大多數國家都被稱為「基督教國家」,教會已成為歐洲人生活的中心,生老病死、婚喪嫁娶都離不開教會。但後世研究者認為,中世紀教會的後期,因過多地走入形式與政治而遠離了上帝。

當時教宗為教職明爭暗鬥的事情屢見不鮮,常常涉及金錢交易。在有些地方,只要向教會捐一定數額的錢,就可以任教職,按所捐數額多少,任職高低不同。基層神職人員也利用遺囑檢驗、喪葬等事務搜刮錢財,神職人員都漸漸喪失了基督徒應該恪守的清廉、節慾與忍讓的品德。

教會突破原始基督教義的禁忌,參與經營商業,從事高利貸活動,甚至有教宗以修繕大教堂為名聚斂資財;教會還曲解教義,把敬奉上帝當作一樁可以牟利的生意,兜售各種價位的「贖罪券」、「聖徒靈物」,宣稱購買「贖罪券」或替死去的人購買,所犯罪行即可得到上帝的寬恕,在天堂買一塊領地,擁有「聖徒靈物」就可消災避難。大量愚迷的教徒上當受騙,以為花錢就能積累功德、消去災禍。

很多神職人員個人生活墮落,主教、神父等違反獻身教會時的誓言,公然違反教規,蓄養情人,私生活混亂。修道院戒律鬆弛,連修女生私生子也成了平常之事。

黑死病爆發之時,教會的表現令所有人失望,大部分神職人員不肯履職,爭先恐後地逃命,還有的利用教徒的恐懼心理,乘人之危招搖撞騙,加緊兜售據說能夠禳病的「聖徒靈物」以飽私囊。

雖然幾乎是全民信教,但基督教誨的美德無存,生死面前人情淡薄。人們互相提防遠避,不肯照顧得病的親人。兄弟逃離兄弟,妻子逃離丈夫,甚至父母逃離自己的孩子;有人發現與黑死病相符的一點點症狀,就把疑似者反鎖起來,任其渴餓而亡;大批官吏棄職逃走,治安官吏和公證人拒絕為死者作遺囑;有的法院,法官出走一空,人們無法正常訴訟。

在瘟疫的間歇中活下來的人,盛行及時行樂、得過且過的生活方式,很多揮霍成風、沉湎酒色。羅馬、巴黎、科隆等大都市的歌舞場賽馬場裡,人們徹夜縱酒狂歡,連主教等神職人員也捲入自我放逐的狂潮。政府官吏趁火打劫,肆意將國家的財富資源據為己有,人性中的醜惡不加約束地徹底暴露,社會的基本道德坍塌了。

中世紀教會的後期,教會因過多地走入形式與政治而遠離了上帝。示意圖。(GREG BAKER/AFP/Getty Images)

黑死病是一種對正信的檢驗

其實,在基督教教難時期,正是許多人見證過基督的神跡,歸信了基督,才躲過了古羅馬的幾次大瘟疫。那時的基督徒,普遍有著高於普通人的道德操守,他們傳播福音,使很多人獲得平安喜樂,遠離了災殃,但後來,對基督的信仰開始走向形式化與世俗化。

黑死病爆發後,教徒們把希望寄託在教會,甚至變賣所有家產捐給教會,以為這樣就可以消災避難。數以萬計的教徒從四面八方到羅馬朝聖,認為通過自我鞭笞的苦行就可消除自身的罪惡,他們匍匐在地、懺悔、鞭打自己,直至全身血跡斑斑。

瘟疫並沒有因此止息,人們由此對教會產生了懷疑。但是,雖有死神肆虐,也有信徒祈禱懺悔,感恩康復,基督徒的慈悲心與信心,成為瘟疫中的明光。

面對教會腐敗,僧侶馬丁‧路德認為,教宗不能居於《聖經》之上,基督徒必須遵守和信奉戒律。路德敦促基督徒在瘟疫恐慌中,要展現出勇氣、常識和憐憫:「無論威脅是來自逼迫還是瘟疫,基督徒首先要遵守上帝的律法,對他們的同胞履行義務。」

路德說,上帝降下瘟疫,既是作為一種懲罰,也是對基督徒的試煉,上帝要看基督徒如何以信心依靠上帝、以愛心對待鄰舍。

雖然身邊很多人染疫而死,路德還是選擇留在了疫區,繼續為病患及垂死者服務。他開放了自己的家,與懷有身孕的妻子凱瑟琳一起接待病患。

路德相信,上帝會給予那些照顧瘟疫病患的基督徒一定程度的神聖免疫力,「經驗表明,那些用愛心、奉獻和真誠來護理病人的人,通常會受到保護。雖然他們染毒,卻沒有遇害。」路德還說:「由於貪婪,或期望繼承產業,或因這種服侍能獲得其它個人利益而去看護病人的,如果最終被傳染、毀容甚至死亡,應該不要感到驚訝。」

路德一家沒有被傳染,雖然他的小女兒出生沒多久即夭折,也沒有使路德改變對神的信念。

路德說,上帝降下瘟疫,既是作為一種懲罰,也是對基督徒的試煉。圖為一名男子在《聖經》前禱告。(fotolia)

黑死病以後,很多人因為對教會、神職人員失望,對基督教產生懷疑,繼而懷疑上帝,於是,及時行樂的現世主義、個人主義、世俗主義的理論及文藝新潮流由此產生。

但還是有很多人更加敬畏上帝,他們認為,不是上帝預定了災禍,而是人們離棄了道德與戒律,而瘟疫,正是給人悔改歸正的機會。宗教不正,不是神不正,正信的基督徒不再依賴宗教,他們反省自己,在虔誠潔淨的生活中,尋求與上帝的直接關係,由此也帶來了後來的復興。

按照基督教的一種說法, 1670年以後,當黑死病殺死自己所有的宿主後,就神祕地撤離了人間。它從未被人類打敗,所以也並沒有消失,也許,它只是暫時饒過了人類,潛伏在看似乎安全可控的現代生活的陰影裡,如果人類不接受教訓,遲早一天,它還會改頭換面,捲土重來……@*#

參考資料:

漢斯‧辛瑟爾 《老鼠、虱子和歷史 : 一部全新的人類命運史》
Chris Sundheim 《馬丁‧路德關於教會、基督徒與黑死病的觀點》
李威 《中世紀英格蘭醫生》
H. G. 韋爾斯 《世界史綱》
約瑟夫‧P.伯恩《黑死病》
巴巴拉‧W. 塔卻曼 《「世界之末日」——黑死病》
霍華德‧馬凱爾 《瘟疫的故事》
賈德‧戴蒙德 《槍炮,病菌與鋼鐵》
皮特布魯克史密斯 《未來的災難—瘟疫復活與人類生存之戰》
卡特賴特、比迪斯 《疾病改變歷史》
魏健《中世紀與黑死病:在疾病中誕生的現代文明》
徐震宇 《關於中世紀教會衰敗的檢討:教牧和治理視角》
Mark Galli 黑死病威脅中的教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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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李婧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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