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皇封的刑房小吏，年過古稀，本可怡享天年，但他仍勞心勞力審閱刑案。縣令勸他退休，他這樣說……

清朝時期，揚州老翁秦愚，曾擔任甘泉縣刑房吏（掌管刑案的書吏），在縣衙中資歷最老，而且稟性也最為善良廉潔，從不向百姓搜刮錢財。五十歲時，囊中仍空空如洗，連一文錢都沒有。儘管如此，妻子對他不離不棄。秦妻為人慈祥賢淑，與秦愚同齡，兩人一直都沒有子嗣。

秦宅地狹隘潮濕，靠近街市，外間只有一個小客廳，環牆的桌案上擺著公文架，另外還有幾張桌椅，供謄抄公文後用印。

因家境清貧，到了除夕，家中無米。夫人悄悄地拔下頭釵典當，以備辦年貨。秦愚對此並不知情，皺著眉坐在客廳，攥拳怒搏，為貧深憂，苦於無法送走貧窮。

這時，忽然聽見一陣敲門聲，開門後，一位客人冒冒失失地走了進來，身後還跟著一個背著沉甸甸布囊的小僮。秦愚與他素未謀面，心裡覺得很奇怪。

客人坐下後，二人彼此自我介紹。秦愚忽然想起，似乎曾在茶社見過他，但未曾交談過。秦老問客人遠道而來，有何見教。原來客人有事相托。他知道老先生掌管刑案，某年發生的一個案子的卷宗，還儲放在秦愚家，希望能看一下案宗。

由於卷宗太多，秦愚估計需要半天時間尋找。客人還說，希望把卷宗給他，並願獻上千兩白銀為秦愚祝壽祈福。說罷，客人就從布囊倒出五百兩銀子，並說等找出卷宗後，再奉上五百兩。約定好後，客人就離開了。

秦愚關上門，看著一堆白銀，心想：「是什麼要案，值那麼多錢？」接著打開木櫃，逐一檢索。原來清朝開國初期，有個揚州人某某曾受吳三桂脅迫而反叛。吳滅亡後，某某的子孫逃到皖省，隱姓埋名。朝廷誅滅吳黨，地方長官傳令甘泉縣令查訪某某子孫。縣令已結案，報稱那人沒有子孫。但仍有不少傳聞，不利於某某子孫。秦愚讀到此處，恍然明白，那客人想挑起官司，一定是和某某子孫有深仇大恨，想購買這份卷宗去告狀，以滅其全族，這後果不堪設想。

秦愚陷入二難，得巨款可以渡過年關，但必會損壞陰德；若要陰德不虧，就一定返還那筆銀兩。秦愚猶豫不決，把案宗放在桌上，在小客廳裡來回踱步。

夫人從室內走出來，看見銀子和案宗，問丈夫發生何事？秦愚沒有回答。妻子見他踱步徘徊，心神不寧，於是拉住他，婉轉地開導：貧窮是常有之事。如果錢多了，飲食起居和休息活動都會擴大；如果錢少了，日常開銷和禮節一切從簡。何況年年都是如此，「五台山的寒號鳥當深冬寒風襲來時便啼叫：『得過且過！得過且過！』夫君沒聽過嗎？」她勸丈夫不要為此猶豫不決。

但秦愚發愁怎麼把錢送回去？說著，將案卷交給夫人過目。秦妻本是大家閨秀，閱讀後吃驚地說，「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怎麼能因為錢去害人性命？」她見丈夫下不了決心，於是替他做決斷。遂即撕碎卷宗，投入香爐的餘燼中，銷毀殆盡。秦愚見狀，拍著手高興地說：「妙哉！我的心終於平定下來了。」

過了一會兒，客人帶來五百兩銀子，向秦愚索要案宗。秦愚託辭，本命太薄，享受不了千金銀兩，到處找遍了，都沒能找到。客人看見桌上有紙灰，當即就明白了，只好拿起桌上的銀子離開了。

幸得妻子打點，備妥年夜酒菜和果品，和秦愚共度除夕。夫人對他說：「不是我不想富貴。只是我倆一對老夫妻，年齡加起來已有百歲了，還要這不義之財而觸怒神明，何苦呢？」

夫婦倆點好香燭，禮拜神明後，相對小酌，然後就寢。秦愚進入夢鄉，彷彿看見一位金甲神，頭戴高帽腳穿皮靴，連其侍從都很威武。金甲神手捧斗大的金元寶，對秦愚說：「上帝察知你為人清廉，把天庫餉銀賜給你，從此以後你的財富可以和古代富豪鄧通、石崇相媲美。」秦愚笑著說：「這不是我的願望啊！」

金甲神驚訝地說：「你把金礦銅山看如破鞋，莫非你有清貧自守的癖好？」秦愚沒有回答。侍從說：「我們暫且走吧。」金甲神就離開了。

不久，來了一位朱衣神，手裡捧著官帽腰帶送給他，說：「上帝察知你為人善良，賜你這些，今後可做百姓父母官，不用再做刀筆小吏了。」秦愚也說：「這不是我的願望！」朱衣神聽罷也走了。

又過了一會兒，從雲中傳來隱隱的笙歌，一位披著羽衣的美人駕著麒麟降臨，懷裡還抱著一個可愛的娃兒。秦愚一看喜上眉梢，說：「嘻！如果能得到這孩子，就萬事足矣了！」美人遂即將娃兒送給他。秦愚抱著小孩，根本不捨得放開。美人離開後，懷裡小孩突然大哭，秦愚頓時驚醒，才知原是黃梁一夢。

天剛亮，左鄰右舍敬神、鳴放爆竹。秦愚喚醒夫人，告訴她所作之夢。巧的是，夫人也作了同樣的夢，夫妻倆都很喜愛那孩子。

寒冬過去，春氣融融。這一年，妻子懷孕了，而且秦愚做什麼事都很稱心如意，家境也逐漸好轉，他還修繕了住所。到了十二月，夫人產下一男嬰。二人一看，就是夢中的娃兒，於是為他取名夢玉。從此，秦愚更加注重行善修身。

夢玉容貌俊美，天資聰穎，很會讀書，太守見了也很喜愛，就招他到家中陪公子一起讀書。夢玉十一歲時，於童子試中獲第一，十九歲時進入翰林。太守還把女兒嫁給他。

這時，秦愚夫婦都已到古稀之年，仍精神矍鑠。然而秦愚仍然充當刑房吏。甘泉縣令慰問他，說：「您是受過皇封的老太爺了，不必再為案牘勞神勞心了，還請削名隱退吧。」秦愚稽首說：「我並非貪戀祿位，只不過是想在公門多待一年，多積點陰德留給子孫。」＠*#

事據《夜雨秋燈錄》卷8

責任編輯：王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