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實散文:中國封城下的民生面面觀(上)
一
廣西玉林市。一座已被封閉了半個月的小區,夕陽如血。張氏大媽目光越過門崗鐵欄杆,茫然地望著遠處。遠處的馬路上曾是人車如流,那廣場上,曾是跳舞唱歌的人群,如今,寥寥罕有人影。小區外的街道兩邊,鱗次櫛比的商鋪,從年前至今,一直關著。
只隔著一排鐵桿,但是張大媽走不過去。
她轉了下頭。本來,這個時候,小區內大人小孩三五一群,說笑聊天玩耍,如今,只有晚風吹過芭蕉樹葉發出的沙沙響聲。那個喜歡穿花衣服的女人,再也不會來了。她的笑聲,被庚子年前的風聲,永遠吹「走」了。「走」了的,還有她的兒子。
可惜啊,她兒子是公務員,正是晉升的年齡,組織部要提拔他,一個月前剛入黨,染病那麼快,死得那麼年輕。
幾個人戴著口罩,繞著最後兩幢樓房在散步,臉色黝黑。這十多天來,家裡被悶得難受了,小區裡就有人戴著口罩出來,繞著樓房,一遍一遍散步。認識的,遇見時打聲招呼,不認識的,還是臉色朦朧地擦身而過。路過門崗,大家總會把臉偏過去看一眼。那兒,始終堵著一排鐵柵欄。
她的老伴,戴著口罩,終於下樓了。他無聲地走到張大媽邊上。張大媽伸出手,扯住老伴的衣袖。兩個低著頭,繞著住著的那幢樓,開始散步。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的好長,好長……
圍牆轉彎處的泥地裡,居然有一朵開放了的菊花。小花黃黃的,在風中搖晃。「這不是迎春花。」她的老伴說。「這年頭,連花草都傳告假信息。」張大媽說。
春天來了,很多人沒看到。
小區裡的燈,一盞盞亮了起來。她們走了三圈,就要回家。
太陽落山了,西天的彩霞一片暗紅。黃昏很美,說的是黑夜到了。單元樓內外,到處貼著防疫情的宣傳海報。一個袖子別著紅套的老頭,手拿擴音器高喊:防疫控疫,不信謠不傳謠。
「這樣下去,我遲早要得肺炎,總有一種不祥預感。」張大媽對老伴說。
太陽一落山,天空的愁容,一下子籠蓋住了大地。
二
他,在酒店醒來,已是十一點多了。看看手機新聞,說的是「疑似病例下降、治癒率上升」;「臨床藥物已研發出來」;「有信心能戰勝疫情」。
他拉開窗戶,陰霾淡了許多。本來年前回湖北老家,不料被突如其來的疫情關在酒店裡,一住半個多月。每晚睡去,總有一種「能否見到明晨太陽的感覺」。通向家鄉的一切交通,至今還是斷的。連省道也封了,單位的通知是延期上班。武漢城內,更是進出不得。他總有一股莫名擔心,覺得武漢會被放棄。不只是疫情,可怕的是,燒屍導致的空氣污染,最終所有城內的人都停止援救,因為進去援助的都會被感染。
「健康的人都無法正常生活,極端隔離,違反人權。」
他嘟嚷著,想怎麼找點吃的。每天過著這種晝夜巔倒的、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他有點恐懼。他不想呆在房間。他戴上口罩下樓。
服務員不忘關照一句:「沒事少出門,少接觸人,不要聚會,哎,憋得難受。」
他想去找家小店買包快速麵。小店老闆在門口看著空空的街景,見有路人過來,一邊慌慌地把下巴的口罩套回嘴上,一邊逃到服務區內,拉上隔離條,不准人進店。他站在門口諮詢食物。老闆得知客人來買桶裝麵,套上手套,隔著門遞給他。
「封城,隔離,中國的病,在於誰也不知道病情有多嚴重。」他抱怨。
「新聞都是假的,維護政權穩定比百姓性命重要。」老闆指著電視說。他對面,一隻很老的電視機正在放新聞,說的是抗疫要把維穩放在第一位。
「隱瞞真相是更害人的病毒,全是共產黨製造出來的。」
「吁……」老闆左右張望一下,「你是大學生吧,年輕人,被人聽到要坐牢的。」
「我已工作了,命都沒了,還怕它!共產黨就知道戰、鬥、抗的,疫情看不到摸不著,怎麼戰勝?」
「該死的電視機,什麼時候報廢了才好。」老闆罵道。
他豎起衣領,匆匆回酒店,在服務台前量了體溫。上樓進了房間,他不想吃飯。拉開窗簾,看著這座偌大的安靜的瀋陽城。他是讀歷史的,知道在國共內戰時,共產黨封死了瀋陽城,瀋陽城內的百姓和大批國民黨軍,由於得不到食物和飲用水而餓死,蔣介石不忍心,最後放棄瀋陽城。毛澤東叫道:解放瀋陽,兵不刃血。
「封城、封口、封鎖真相」……他嘟嚷道。
三、
一排青山向東伸延,一彎白水山澗下流。山和水都從農村伸延到城郊,轉彎處,有一片在蓋樓的工地和一個農貿菜場,邊上有大量被徵來蓋房的荒廢的農田。這是山東德州城郊一個山清水秀的村莊。工地大門緊閉,沒有人,只是防疫通知,通知說靜等開工通知。小方在門口徘徊了一陣,還看到了門口貼著縣政府文告,文告說房地產不再批新項目,農村土地一律恢復墾農。工地還是延期開工。他決定順便到菜場買點吃的回家。
攤位少了很多,菜的品種也不多了。價格比年前漲了三分之一,豬肉攤只有一家,肉賣到50元一斤。
看來饑荒要來了。他今天多買了一些米和油。米油價也漲得歷害,窮人已吃不起了。村裡規定一家人三天才能進城一次購物,難得逃出來,他想逛一下城。
走過了大街小巷,昔日能玩的地方都關著門,城市很冷清很寂靜。這比農村的冷清寂靜可怕。他想。聽說警察隨機查路人,不戴口罩或沒有村或居民區發的通行證,會被強制帶走隔離。電瓶車也沒多少電了。還是回家吧。他把村裡的通行證放到皮夾,正好看到菜場找來的一張紙幣,上面打印著一行小字:大疫無情,保命有法。三退並誠念:法輪大法好,真、善、忍好。
這是真相幣。他聽工友們講過。說是共產黨與天鬥與地鬥與人鬥,迫害佛法修煉人,活摘百姓器官牟利,老天要滅它,人不能把生命發誓給它,因此要三退。以前他不信,現在,他低下頭想: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村口有人在吵架。小方一見就看出來是他爹媽。他真想調頭,懶得理他們。但是村莊的路口都封了,只有這一個。他遠遠聽他媽說:「你整天站這兒,來往的人多,最先感染你,回家把全家人都害死你舒服了是吧?」
他爹說:「我是村裡黨員幹部,講奉獻。」
他媽說:「奉獻個屁,上面當官的哪個奉獻了?貪污受賄錢都是數壞點鈔機的,就把你們下面的玩死,誰不為自己打算?就你,被人賣了還替人數錢。」
他爹說:「你懂什麼?鄉裡說了,抗疫積極者,明年到鄉裡工作。」
他聽不下去了。過去對他爹說:「命重要還是官重要?共產黨官都是老百姓養著的,人命都沒了,當屁官啊,何況你就個芝麻不如的村官。」
老方罵道:「小子,村裡有多少土地徵用款,還不是我說了算,你能承包蓋房水泥生意,人家房產商還不是看中這土地?」
他說:「明年房地產做不了了,經濟轉向基本物資生產,縣裡通知一律停工。村莊土地放過石頭,種糧也不行了。共產黨一會命令幹這一會兒命令幹那,屁股指揮腦袋,就是折騰死百姓。」
他媽說:「都回家去,要封村,叫外地村民過來管,大家抓紙團選。」
他說:「瘟疫無情無眼,是人這樣防止走動就能消除的?」說著他拿出一張真相幣,給他爸媽講他以前在工地聽來的三退保平安的事,人家說了:瘟疫還是有情有眼的。
不知不覺,進出村裡有好幾個人,都停在門口參於聽講,有的說:「人是不能隨便亂發誓的,共產黨是做了很多壞事,退出來,也是為了大家,為了兒孫。」
有的說:「天災人禍與社會制度有關係的。土地沒了,環境沒了,天災就多了,都是人造出來的。」
有的說:「共產黨畢竟是統治中國,罵它要坐牢的。就是百姓不能隨便亂說的。」
小方說:「這恰恰說明它太暴惡。中國古代皇帝都可以被人罵,有瘟疫,皇帝都是向天祈禱的。共產黨是無神論,也不是皇帝,我們有災難了總是求佛保佑,但共產黨是要反神佛的,就只知道鬥。」
「現在也允許建廟了。」
「這恰恰是更陰險的反神佛,因為它建廟是為了賺錢,為了人去求升官發財,與真正的廟完全相反,它是騙人的。因此,人家說退黨退團退隊,就是求佛保佑。」
「好的, 我們入過了,就退吧。」「幫我們都退了吧。」
「爹,你退不退?」「隨你吧,退就退了,如果不會傳染肺炎的話。」
責任編輯:林芳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