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早期的宋國,稱得上是一個強國,而作為小國的曹國,卻不肯順服。於是,宋襄公指揮軍隊包圍了它。大臣子魚,對宋襄公說:「周文王聽到崇國的道德昏亂,而去攻打崇國,攻了30天,崇國仍不投降。周文王退兵回國,在國內修明教化,然後再去攻打,崇國人感受到周文王的德行高隆,就來到周文王過去所築營壘中,投降了。現在,君王(指宋襄公)您的德行,怕還有欠缺吧?就這樣攻打曹國,能把它怎麼樣?還不如先退回國,檢查一下自己的德行,如果確實沒有欠缺,再發兵不遲。」宋襄公就學習周文王的辦法,退兵回國,在國內修明教化,崇德尊老愛幼。
後來,宋國是否征服了曹國,史書沒有續寫、交代。但這是一個非常有趣的故事,道德具有如此重大的影響,既可以引起一場戰爭,又對戰爭的勝負,起著決定的作用,這在中國古代,在《左傳》、《國語》這樣的史書中,卻相當多見,上述故事即見於《左傳》。
還可再舉一例,也出自《左傳》。
晉國的荀吳,帶兵攻伐鮮虞,包圍了鼓國,鼓國有人暗中前來聯絡,準備帶著城邑里的人投降。荀吳不接受,不答應。左右隨從說:「不使用軍隊而得到城邑,這樣的好事,為什麼不幹?」
荀吳說:「如果有人帶著我們的城邑叛變,我們肯定仇恨這人。現在別人帶著城邑來降,為什麼獨獨我們喜歡?獎賞了我們所厭惡的(鼓國)叛徒,我們以後怎麼樹立威信?如果(對叛徒)不加獎賞,我們等於失信,又怎麼取信於人?力量達得到,就進攻,達不到就退走,量力而行,我們不應該想得到城邑而接近奸邪,這樣做,是在做缺德事,所喪失的將更多!」於是殺了叛徒,整頓防禦措施,繼續包圍了鼓國三個月。鼓國又有人請求投降,荀吳讓鼓國人進見,說:「從你們的臉色看,你們還能吃上飯菜,姑且回去修繕你們的城牆。」軍吏們說:「能得到城邑了卻不占取,又勞累軍人百姓,損耗武器物資,回去怎麼跟國君交待?」荀吳答道:「獲得一個城邑事小,讓人民懂得道義事大。獲得城邑而使人民懈怠,要這城邑何用?城邑得到的同時,讓百姓懂得道義之所在,肯拚命而無三心二意,不是最好嗎?」後來,得知鼓國人已糧食吃完,力量用盡,荀吳才攻下鼓國,而不殺一人!
這則故事,至少可以說明二點:一,無論哪種社會事件(包括戰爭),都是為了實踐和體現道義,是一種道義的宣講過程,如果違背、有損於道義,就不該做。二、戰爭的結局,並不僅僅體現於戰場的勝負,只有從道德高度,將敵對者在精神上摧垮,人心收服,這才是真正的勝利。
同樣,可以確定無疑地說,要推行政治,如果不從道德出發,並最終歸結為道德,就註定行不通,不可能真正得到好處。古人講的「仁義與利益的一致性」,這個原則,是不可違背的。
孔子視政治中的根本問題,為道德問題,他把它歸結為四個字「為政以德」。(《論語·為政》)
為政以德,就是以道德高下,作為政治好壞的檢驗標準,就是將政治的實施過程,等同於道德的感化過程。
「為政以德」在不同的政治思想家那裡,有不同的表達方式,孔子稱為「有道」,孟子稱為「仁政」,墨子的「兼愛」、荀子的「王制」中,也有濃重的道德和政治的成分。
有跡象表明,「德」字在西周時,開始被廣泛應用,且多與政治行為有關。金文中,可頻繁地發現這個被鐫刻得相當醒目的文字「德」,它記載了商紂王如何因喪德而失國,周文王如何有大德而受到上帝的庇佑。在莊嚴的賜封儀式中,周王對大小貴族,總是再三強調保有道德對鞏固其政治地位的重要性。道德與政治密切結合,並非中國文化特有的現象,但被如此系統化,具有如此崇高地位,對維護社會秩序發揮如此重大作用,卻是絕無僅有的,這決非偶然,它與中國古代特殊的社會性質及特殊的歷史進程,密切相關。
周族最早是一個小邦,人力物力都遠遜於殷商,逐漸「三分天下有其二」(《論語》),一步步完成對殷商之大包抄,最後據有整個中原的土地與人民,這不僅僅是戰略的運用,也不僅僅是依據強大武力建立起政治權威,而是一個天下歸仁的過程(「仁義與利益的一致性」)。前面所述文王因崇國德亂而去攻伐它,又以自身無懈可擊的道德征服對方的故事以及「周公吐哺,天下歸心」(《史記》)的動人傳說,正是這樣一種通過道德權威擴及政治權威的寫照。
當武王伐商時,整個中國仍然是族群林立如島礁的汪洋大海。所謂武王伐國九十九,服國六百五十二(《逸周書》),武王孟津之會,諸侯不期而至者八百(《史記》),正可見當時依賴親緣關係組合起來的氏族群體,作為一種政治勢力的興盛。西周推行的基本政治體制是宗法分封制,即依據「天子建德,因生以賜姓」(《左傳》)的基本原則。
但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左傳》)。可以被任何族體和個人從心底裡讚賞服從的內在規範,這就是「為政以德」,用道德來推行政治,使政令合於道德。它以不打破原族群的組織形態和生活方式,不剝奪其對神靈的信仰和宗廟的存在,不變易其風俗習慣為前提,卻有可能消除彼此的對立和內在的動亂因素。這是一種以倫理道德為根本的政治統一。它能夠在充滿對立和離異傾向的地方,在承認這種獨立傾向的同時,又儘可能消除因獨立性招致的矛盾衝突。於是在宗法分封制的外殼下,道德成為政治的靈魂。「大上以德撫民,其次親親以相及也。」(《左傳·僖公二十四年》)這只有在社會組織主要依賴親緣關係整合的歷史階段才能做到,三代社會正是如此。道德政治是歷史的必然選擇,且是最佳選擇。
「為天下及國,莫如以德,莫如行義。以德以義,不賞而民勸,不罰而邪止,此神農、黃帝之政也。以德以義,則四海之大,江河之水,不能亢矣;太華之高,會稽之險,不能障矣;聞廬之教,孫、吳之兵,不能當(抵擋)矣。」(《呂氏春秋·上德》)在古人的心目中,道德可以煥發出的力量之巨大,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
——轉自正見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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