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連載:駱駝行-從台灣到大陸(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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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11月20日訊】45 “牛棚”
運動初期,各單位都揪出了不少有這樣那樣問題的人,他們都是領導人發動群眾揭發出來的“地、富、反、坏、右”及資產階級分子。這些人都被貶稱為“牛鬼蛇神”,簡稱“牛鬼”。為數太多,監獄和“看守所”都擠不下,只好由各單位自己解決,于是給這些人找個小屋關起來,這种小屋便叫“牛棚”。
培思中學的“牛棚”最初只關了我和單權倆人。以我的廣交朋友性格,我有了單權這個“友伴”應該不再感到寂寞了,但是我已看清此人的品質,不愿再和他搭訕。 形勢發展很快,不到三個星期,“牛鬼”人數已增加到十二人。這樣我就感到輕松了許多,因為人一多,受沖擊時就分散了目標,每個人都不覺得孤立無援了。
在中國全社會,由于反复學習毛澤東著作,以階級斗爭為綱的毛澤東思想已經深入人心,几乎每個人的敵情觀念都很強烈。一個人一旦被定為“牛鬼”,不但他的同事朋友(哪怕是最好的朋友)都同他划清界限,連他(她)的家人也要同他(她)划清界限,有時還要在“家庭斗爭會”上挨斗。那時夫妻之間、父母兄弟姊妹之間都存在一個“階級界限”問題。子女揭發父母,父母端出子女,夫妻互相揭發,這類事情已是司空見慣。有的“牛鬼”在單位里蹲“牛棚”,回到家里仍然是“牛棚”。
“牛鬼”一被揪出,他首先被撤職,從辦公室轉入“牛棚”,監督勞動。勞動本身往往并不重,不過是掃掃院子,打掃廁所等。難熬的是精神壓力,那种被人鄙視和人格侮辱最為難耐。
學校里的“牛鬼”比其它單位的“牛鬼”更難熬。因為他們過去是受尊敬的老師,而今面對的是十几歲不懂事理的娃娃“紅衛兵”,這些“掌握了毛澤東思想”的“革命小將”都有一种爭強好胜之心,都想表現出比別人更高的“思想覺悟”,由此他們對待“牛鬼”的態度便一個比一個狠,一個比一個凶殘,在他們的一個“紅衛兵宣言”中宣稱“對這些階級敵人(牛鬼)要折磨其肉體,摧殘其身心,挫傷其精神,侮辱其人格,把他們打入十八層地獄,要他們永世不得翻身!”他們以打“牛鬼”為榮,以戲弄“牛鬼”取樂。他們可以隨隨便便無緣無故地毆打正在勞動的“牛鬼”。他們捉住女“牛鬼”強行剃“陰陽頭”,對于拼命掙脫,在地上打滾哭喊的,紅衛兵則哈哈大笑。他們有時在“牛棚”里行凶,“牛鬼”被打得大聲慘叫,他們則錄下音來,閑時放此錄音取樂。他們有時逼“牛鬼”吃腐敗的食物,強迫“牛鬼”喝尿。他們也有時命令兩個“牛鬼”互打耳光……總之,運動初期,中學的紅衛兵的殘暴行為是世所罕見的。有的教師就活活被捉弄死了 。
我作為培思中學第一個“牛鬼”自然是飽嘗了“革命小將”們的鐵拳,但可以覺察出,他們有時會“手下留情”。他們就怕我死了,如果我死了,他們就沒有階級斗爭的靶子了。同時在遭受折磨時,偶爾听到他們用耳語互相提醒著:“別把他弄死了,留個活口,別弄成殺人滅口……”我心里明白,我這也是沾了“反動家庭”的光。
事實上,我倒也把這次劫難看作是老天給我的磨難,我決心勇敢地承受它,所以在勞動中,我總是干最危險最困難的工作,如紅衛兵命令我們拆除校園里的房子,我便毫不遲疑地爬上房頂最高處,在沒有任何安全措施的情況下大膽地操作,我想,如果 “天降大任”于我, 就不會讓我摔死,如果天無意降大任于我,那么我這個沒出息的小人物死了也不足惜。而這時校長看見了,她馬上向紅衛兵嘀咕几句,紅衛兵立即就命令我下來了。
盡管我覺得自己是在所有“牛鬼”中比較“幸運”的一個,可是時間長了,看不到出頭之日,也有時會產生“厭世”情緒,覺得卑賤的賤民實在難于忍受下去了, 可是每當這种情緒抬頭,我就想到自己的小家庭,我就又恢复了生活的信心。
杜娟最了解我,她對我始終有信心,所以在我們家庭中,沒有開過斗爭會,儿子也是“紅小兵”,也是擁護共產党,熱愛毛主席的,但他對我這個“牛鬼”爸爸也沒有“划清界限”,他媽媽總是教育他認真對待爸爸,好好想想爸爸到底是坏人還是好人。孩子終于沒有被毛澤東思想弄昏頭腦,他還是承認我這個爸爸的。
盡管我每天在學校里受到非人的待遇,但一回到家里總能得到寬慰,從而使我增添了生活的信心。每天傍晚,杜娟總是佇立在弄堂口,大街旁,眼巴巴地等著我回來,這不是一般的等待,而是怀著焦急的心情听候命運的安排,不少這樣的“牛鬼”家屬等來的是親人(“ 牛 鬼”)遭受不幸的噩耗。所以杜娟只有在看到我的身影時才能放下那顆懸著的心。這時她就快步迎上前來,輕輕里挽著我的胳膊回家去。這時我們 倆人都仿佛久別重逢似的,無比的高興,使我頓時將一天的困難全拋在了腦后了。緊 接著,她就把完全按照我的口味准備好的晚餐擺到桌上,一邊吃,她一邊問起我們學校的情況,我則盡量輕描淡寫,為的是不讓她難過。她也看得出來,往往也不詳細過問,只說:“我知道你有堅強的意志,你會挺得住 。不過我想目前這种情況一定不會長久的,這是全民族的災難,不光是我們一家。所以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難,你都要堅持下來,讓我們這個小家庭團結一致,平安度過難關。我們三人相依為命……只要我 們平安地活下來就是胜利……”
我愛我的妻子和孩子,我不愿輕易离開他們,活著就是胜利,我就胜利地活著。
在杜娟的學校里,運動也是在激烈的進行著,也揪出了不少“牛鬼蛇神” 。由于她的家庭成分是“城市貧民” ,運動就沒有碰著她。但是她很忙,要學習各种中央文件和報紙社論,又要應付亂哄哄的“ 紅小兵”造反活動。此外,還一天到晚惦記著我。她得盡力控制焦急的心情﹐ 還得照顧我們的小儿子。新望這時已經九歲了,聰明 伶俐,又很懂事。由于他有個“牛鬼”爸爸,他便成了“狗崽子”,常常遭到鄰里的嘲罵和欺負。一天,他的一條胳膊被人擰腫了,他也不敢告訴媽媽,深夜他疼得睡不著 ,在被窩里抽泣,惊醒了媽媽,杜娟這才發現孩子受了傷,便緊緊抱著孩子痛哭……從那以后,她再不讓孩子一個人呆在家里,每當學校已經放假而杜娟還沒下班時,她就把儿子送到附近公園里,讓他在那里等候媽媽。孩子很听話。可是有一天,几個中學紅衛兵走過來,發現他胸前佩帶的毛主席像章有點歪斜,便認為他不尊敬偉大領袖,于是掄起皮帶打他,就在這時,他看見媽媽遠遠地跑過來,于是大聲喊了聲“媽媽!”媽媽這時也大聲回答了。紅衛兵見大人來了,才沒打他。等杜娟來到跟前,紅衛兵大聲呵斥這個小學生沒戴好像章,杜娟說:“這不怪孩子,是我沒注意給他戴好,是我的錯,我立即改正!”若不是杜娟及時赶到,我的儿子就要被毒打,并且他們很快會知道他的父親是“牛鬼蛇神”,那 就麻煩了。所以說在馬路上、 大街上也有“牛棚”。
培思中學的紅衛兵分成好几個派,每一派都有自己的“司令部”和“司令”, 各個“司令”也都以折磨“牛鬼”來顯示自己的“革命精神”。他們閑著沒事干就提審“牛鬼”,把提審對象叫到他們的“司令部”百般戲弄,叫他們跪在地上自打耳光, 或用頭撞牆,或用磚頭砸自己的腳,或者唱“嚎歌”—學 鬼 叫 ……
一天,單權被一個“司令部”叫了去,過很長時間回來時,臉色灰白﹐神情沮喪,叫苦說﹐ 頭暈頭痛,“他們用拳頭捶我的頭,我的腦子可能被擊傷了!”他說著淚流不止。
我非常同情他,不管過去怎樣,現在我們畢竟是“難友”了。我走過去問他要幫忙嗎,他搖搖頭什么也不說。
另一位難友古正(他也是歷史教師)問他:“他們為什么打你,說出理由嗎?”
單 權 又 搖 搖 頭 , 苦 笑 著 。
這時年輕的英文教師楊淮發言了:“有的紅衛兵也有正義感,他們最恨告狀出賣朋友的家伙!”
楊淮也是因為被揭發散布“反動言論”而被打成“牛鬼”的,此人能說會道,有些幽默感,被紅衛兵任命為“牛隊”的“隊長”。紅衛兵常常通過他傳達命令,他 也會代表“牛鬼”們向紅衛兵反映一些情況,他一開口,大家都注意听,這會儿他見單權這副模樣,發表了与眾不同的觀點,只听他說下去:“我們今天的身份都是‘牛鬼’,但我們進‘牛棚’的原因是不同的。駱駝是咱們‘牛棚’的元老,咱們的牛鬼‘老前輩’,人家說他是反革命,才送他進來,其實他才是真正的革命者,為了參加 革命,連家也不要了。古老師進‘牛棚’是因為他講了歷史的真話,他在課堂上講了國民党抗日的事。我嘛,我因為解放前在國民党軍隊里混過,因此說我是歷史反革命。但是不管怎么說,我們這些人解放后都是勤勤懇懇工作的,都是為人民服務的。我們不應該被揪出來,可現在我們都被關進來,咱們成了難友。我在想,不管人家怎么看我們,我們自己要爭气,我們不能再為了個人的一時安危而出賣‘棚友’,我們不應該在紅衛兵司令部胡亂咬人,我希望單權接受教訓。”
“那當然,”單權說,“我自己已經是‘牛鬼’了,紅衛兵不再信任我,我還能出賣‘棚友’嗎?”
“你是因為出賣駱駝才當了‘牛鬼’的,否則你也是個紅色革命派。”說這話的是一位英文女教師。
單權的臉紅了,他嘟噥著說“我對不起駱駝老師,不過我還是認為駱駝畫的、寫的文章都是不對的,作為一名政治教師,我是應該……”
“到今天你還認為你對?”楊淮憤怒了。
“不不,我錯了,”單權退縮了,“我再也不會干那种蠢事了。”
“只要改正錯誤,咱們還可以做好朋友。”我說。
“那你單權必須真正改邪歸正,不能陽奉陰違,紅衛兵對我說過你前天又在向他們告密,把咱們‘牛棚’里的情況反映給他們,他們今天揍你就是對你的懲罰!”
單權低下頭,整個“牛棚”陷入一片寂靜,誰也不再說什么了,可每個人的腦海里都翻起了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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