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前，我送爺爺走完人生最後一程，我始終忘不掉他闔眼的那天。那些日子，爺爺的意識不斷徘徊在生死之間，難以定奪。

猶記他生前最後一天，已經緊閉了好長一段時間的雙唇，竟說出了「手……」這個單字，那是他在人世間留下的最後一句話，不太像是一時興起脫口而出的單字，反而感覺是埋藏在身心已久的單字。後來，我從一位在醫院服務的朋友口中得知類似故事，原來有滿多遊走在生死邊緣的患者，最後斷氣時會說出「手」這個單字的發音，他們在體力透支、就連張嘴說話的力氣都沒有的情況下，會想要趁留有最後一口氣時感受一下家人的體溫，因而提出「牽手……」的需求。

自那天起，關於「手」的想法盤踞腦海，我不斷思索著人類的孤寂，或許最終能夠安慰或者淡化人類長年孤寂的，還是他人的手心溫度及言語。

而人類就好比是各別分開的小島，言語，正是連接這些名為人類的孤島橋梁。多虧有這樣的橋梁，我們才不孤單。

如今，我們住在「言語控制世界」的時代，適當的一句話不僅能償還千兩債，還能扭轉一個人的人生，甚至改變組織與共同體的命運。

藉由一個人的談吐作為評估其競爭力的指標，早已有很長一段時間；近來，善於說話的人越來越被視為是有魅力的人。

因此，有越來越多人憑著他那三寸不爛之舌，言詞犀利辛辣，充滿著刺激性的故事如瀑布般傾瀉而出，能言善辯的高手也如洪水般氾濫，經常把觀眾的心情搞得像在洗三溫暖一樣忽上忽下。

然而，世上所有力量都有反作用力，對外釋出力量的同時也會對內產生相同力道，言語的力量也不例外，沒能控制好說話或文字的力量，一夕之間毀了自己或墜入萬丈深淵的例子比比皆是。

我相信，人類說的話有其歸屬本能，就如同逆流而上的鮭魚，潛意識裡會想要回到出生地。從人類口中誕生的話語，在脫口而出的那一瞬間，不會立即散開，而是回過頭來滲入我們的耳朵和身體裡。

那麼，能言善道意味著什麼呢？關於這個問題，我依然端不出一個明確的回答，也難以招架這樣的提問。人與人之間的言語溝通，不可能如此簡單，也不可能如此乏味。

言語不是一件容易分析或任意就能找到答案的對象，而我透過寫作和結識各領域的人，領悟到了一件事──人不僅有人品，說的話也有言品。

一件物品要是形體扭曲，其影子必然也呈扭曲，形體要是端正，影子也自然端正。人類說的話也是，言語會代表一個人，也是一個人的心聲。意指水準、等級的「品」這個漢字，其字形結構十分有趣，是由三個口組成；亦即，我們所說的話語會堆砌出一個人的品性。

透過無心的一句話，會顯現出一個人的品格，不論用多麼華麗的詞彙或話術包裝，也難以掩飾。每個人特有的體味、固有的「人香」，絕對會從自己構思的話語中散發。

……

願你的一句話可以成為某人的一朵鮮花。◇

——節錄自《說話的品格》（序）／ 漫遊者文化出版公司

責任編輯：李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