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摯愛遠逝
黑暗中,堅持閃爍著的那道希望的微光是什麼?
是逝者的愛,是死亡的贈禮,還是生命不止息的本質,
在絕望中仍要堅持開花唱歌……
親友剛過世的一段時間內,有許多事情要處理,也有很多聚會。此時朋友環繞身旁,互相含淚擁抱、分享食物、追憶故人,使我們從中獲得安慰;還有讓人感到心裡踏實、重拾希望的宗教儀式,眾人齊聚,提供愛與支持。
但是在儀式結束、親朋好友散去之後,剩下我們獨自面對一個陌生的新國度──在這個國度中,曾經為我們的生命帶來意義的某一個人已不復在。
於是我們心中有了一塊一塊的空白,日日夜夜。往往在最意想不到的時候,痛楚一次次捲土重來,占滿整個心頭,有時猶如一波波拍打海岸的浪濤,有時又如擱淺的漂流木再次受到海與沙的沖蝕那般緩緩滲流。
這種情況會持續很長一段時間;如果失去的是近親密友,可能會持續數年而不僅是數天或數月,如果是至親如配偶、孩子,更永遠不可能「痊癒」。然而若是我們夠明智也夠幸運,能夠獲得足夠的支持與勇氣一遍又一遍去踩踏那塊聖地,終將逐漸脫離傷痛的掌控,開始能夠做出選擇。我們將會能夠在有需要的時候懸崖勒馬,或是把悲傷留到自己感覺比較堅強的時候。我們將會能夠在浪花撲面時不再恐懼溺斃,甚至能去品嚐沾在唇上的鹹味,因為除了尖銳的痛楚,隨之而來的還有我們對逝者源源不絕的愛,或許也會感覺到在冥冥中與逝者仍共存於同一個宇宙,連繫彼此的那份愛永遠不會斷絕。
小說家桑頓‧懷爾德(Thornton Wilder)寫道:「要緊的事物不會消逝,只會愈見澄澈。」還有「獻給逝者最好的禮物不是悲傷,而是感恩。」總有一天,我們會走出這個「死蔭的幽谷」,也許會有一絲悲傷永遠跟隨,但我們將會找到內在的力量,感覺自己能夠為曾經共度的人生感到慶幸,並且能夠展望未來,儘管摯愛的那個人無法與我們攜手走向未來,但精神將一直與我們同在。
每個人所說的話、所寫出來的東西,反映出每個人所經歷的苦樂。我身為一個作家,身為一個人,這一生深受悲傷的經驗影響,尤其是痛失十六歲愛女的經驗,她在一個晴朗的夏日午後墜馬身亡,當時我們一家人正在科羅拉多的山上度假。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悲傷走得很慢,有一段時間會無時無刻盤據心頭。這一點我知道得很清楚。
所以根據我的人生經驗,我特別感到自己理應為所有傷心人撰寫這本沉思錄。本書雖然是照著一整年的時序走,但是你可以從任何一頁開始,從哪一個月、哪一天開始都行。每一篇都很短,是因為在悲傷中能夠維持專注的時間不長,尤其是在初期階段,點到為止更勝過長篇大論。
【一月十一日】
痛失親友時,尤其是突然死亡或早逝,我們常會企圖駐足於親友死前的最後一刻。我們抗拒前進,不肯妥協。
我們這樣做是為了留住摯愛之人,留住悲劇發生前、我們所熟知的那個人。這也是在否認事實。如果回歸正常生活,不就代表我們接受了這個事實?絕對不可以。於是我們屏住呼吸,故意唱反調停留在原地,期待造物主大發慈悲改變心意,或至少為奪走我們摯愛之人道歉、承認自己犯下的罪。
但那是不可能的。唯一會發生的,是我們被遺留在原地。最好還是盡快體認到已經發生的事就是發生了,然後,開始活在已改變的現實中。
【一月十八日】
失去所愛之人最讓人難以接受的一點,就是儘管太陽依舊升起落下,每天的報紙依舊送到信箱,紅綠燈也照樣由紅轉綠再由綠轉紅,我們的人生卻轉了一個大彎,整個被顛覆。
所以我們感覺茫然迷失,這種感覺一點也不足為奇。但是街上擦身而過的人繼續過著他們的日子,彷彿不曾有人的世界已徹底粉碎,彷彿地面不曾裂開一道大口吞噬我們,讓我們落入充滿未知與不安的世界。
如同艾蜜莉‧狄金森所說的,這是「一條嶄新的路」,對我們以及對逝者而言都是如此。我們需要時間學習如何走在這條路上,除了時間還需要很多幫助,才不會跌跌撞撞,絆倒後再也爬不起來。這條路上的前輩可能是我們最佳的嚮導,他們知道什麼時候該說什麼,什麼時候該安安靜靜陪我們走上一程,什麼時候該伸出手牽著我們。總有一天,我們也將成為後人的嚮導。
【一月七日】
當然每個人都有後悔的時候,希望有些事能夠重頭來過。就算有足夠的時間說出該說的話,腦海裡還是會閃現許多但願能夠改變的情景。我們所愛的人肯定已經原諒了我們,我們能不能夠原諒自己呢?
【三月十二日】
我們度過了糟糕的一天。然後又一天。剛開始的極度悲痛終於開始淡去。我們以為已經度過最糟的部分了,然後發生了某件事,或許是熟悉的歌曲旋律、一陣花香或香水的氣味、陌生人過馬路時昂著頭的熟悉姿態──於是我們又被新湧上的悲傷淹沒。
事情會變好的。但是永遠會有新的事物喚起我們的回憶,新的事件讓我們想起喪親之痛。悲傷捲土重來,但這一次同樣也會過去。
我願跟隨悲傷的節奏。耗神的事已經夠多,不需要為了自己依然脆弱的情緒而苛責自己。
【七月二十五日】
對於死亡帶來的眾多疑問,如果想要全部找到合理的解釋,只會像貓追著自己的尾巴一樣在原地打轉。
如果在事實中找不到答案,那麼答案會在哪裡?
或許存在於某個心緒不寧的下午忽然湧現的平和感。
或者是朋友意外來訪,帶來溫暖的擁抱及問候:
「我剛好在附近,只是想知道你好不好。」
或許存在於寧靜午後風吹樹葉的沙沙聲。
或者是改變某人一生的瀕死經驗故事。
或者存在於書中的某段文字,正好觸動了你的心。
【二月十三日】
乾脆關上愛的閥門,這樣我們就沒有機會再次傷得如此之重,事情豈不是簡單得多,對吧?
不對,不是這樣的。我們可能會有一段時間感覺麻木,在受到打擊之後退縮反彈,但要不是因為親友的愛,我們絕不可能度過這段悲傷期。
愛會生愛,我們從悲痛中被愛喚醒,並且將會被愛療癒。
但是如果我們不肯參與,不以愛回應其他人的愛,將無法痊癒。
是的,再愛一次需要冒險的勇氣,這種勇氣讓我們成為真正完整的人,這種勇氣也見證了我們與逝者之間的愛。◇(節錄完)
——節錄自《當摯愛遠逝》/如果出版公司
【作者簡介】
瑪莎‧惠特摩爾‧希克曼(Martha Whitmore Hickman)
一生最大的心願是成為妻子和母親,卻意外踏上作家之路。第一本童書即拿下「美國作家之友」文學獎。三十餘年來筆耕不輟,著作超過二十餘本小說、散文及童書。
四十九歲那年,她的十六歲愛女意外墜馬身亡。這場巨變不僅改變了她人生的所有層面,更對其創作影響深遠。此後出版的小說、短篇故事、詩集,甚至是童書,都有她對死亡及如何處理悲傷的思索。《當摯愛遠逝》是她最膾炙人口的作品,書中溫暖且充滿哲思的文字,撫慰了同樣遭逢喪親之痛的成千上萬名讀者,暢銷至今超過二十年。
責任編輯:李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