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發生了一件帶來巨變的事。當時我在食堂裡拿了食物,坐在珍妮·庫蘭身旁。我不該亂說話,但她是我在學校裡唯一半生不熟的人,而且坐在她旁邊感覺很好。大多時候,她不會理我,而是跟別人說話。起先我都跟一些美式足球選手同坐,但他們表現得活像我是隱形人。至少珍妮·庫蘭表現得像是知道我存在。之後,我開始注意到另一個人,他經常開我玩笑。他會說:「呆瓜怎麼啦?」
這事持續了一兩週,我一開始毫無反應,最後我終於開口——即便現在,我仍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說出了口——我說:「我不是呆瓜!」那傢伙盯著我看,大笑出聲。珍妮·庫蘭叫他閉嘴,但他把一盒牛奶倒上我大腿,我因此跳了起來,跑出門外,因為我嚇壞了。
隔天,那傢伙在大廳裡攔住我,說他會來「抓」我。我一整天都過得提心吊膽,那天下午,當我要去體育館時,他就和一夥朋友出現了。我試著繞路,但他過來推我肩膀,還不斷謾罵各種難聽的話,叫我「傻蛋」,然後他揍我肚子。其實不太痛,但我哭了出來,轉身逃跑,接著聽到他和其他人在後頭追趕。
我全速衝向體育館,衝過美式足球練習場。突然我看到費勒斯教練,他坐在露天看台上看我。追我的人停下來走掉,而費勒斯教練則露出奇特的神情,要我立刻著裝。過了一會兒,他走進更衣室,帶著一張畫有一些戰術的紙——上頭畫有三個球員——要求我盡力牢記。
那天下午的練習時間,他把所有人分成兩隊,四分衛突然把球拋給我,我則得沿著線的右端外側衝往球門。當他們都開始追我時,我拚命向前跑——我閃過七、八個人後才被撲倒。費勒斯教練非常高興;他跳上跳下,邊喊叫邊拍大家的背。為了測試我們的速度,我們之前跑過很多次,但我猜我被追趕時跑得比平常更快——哪個白痴不是?
總而言之,之後我就受歡迎多了,隊上的其他球員開始對我表達善意。我們打了第一場球賽,我還嚇得要死,但他們把球傳給我,我拚命衝,達陣兩、三次,此後大家都對我非常好。那所高中真的扭轉了我的生命。我甚至開始喜歡帶球跑,不過大部分都是他們逼我繞著球場邊緣跑,因為我還是不知道怎麼在球場中央突破人牆。有個打手說我是世界上最高大的高中生中衛。我覺得他應該不是在稱讚我。
另一方面,我跟韓德森小姐的閱讀課進展良好。她給我《湯姆歷險記》(Tom Sawyer)和其他兩本我記不得的書,我把書本都帶回家看;之後她給我考試,我表現得沒多好。但我很喜歡那些書。
再後來,我在食堂裡時,又坐回珍妮·庫蘭旁邊,很久都沒再遇見麻煩。然而春季的某天,我從學校走回家,結果那個把牛奶倒在我腿上還追打我的男孩居然冒了出來。他拿了根棍子,罵我「蠢蛋」、「傻子」。
有其他人旁觀,接著珍妮·庫蘭也來了——當時我正準備逃跑——但不知為何,我就是無法離開。那傢伙拿棍子戳我肚子,我告訴自己:「管他的!」然後抓住他的手臂,用另一隻手打他的頭,事情就這樣結束了。
那天晚上,我媽媽接到那男孩父母打來的電話,說如果我再對他們的兒子下手,他們就要聯絡當局,把我「關起來」。我試著對我媽媽解釋,她說她明白,但我看得出她很擔心。媽媽告訴我,既然我現在長得這麼高大,我就得小心點,因為我可能會傷到人。我點點頭,答應她我絕不傷害別人。當晚我躺在床上,聽到她在自己房裡哭泣。
不過,打了那個男孩的頭,反而讓我在球隊裡有了新方向。隔天,我請費勒斯教練讓我帶球直奔,他說好。我衝過四、五個人,突破重圍,他們又得重新追我。
那年我進了州立美式足球隊。
我幾乎不敢相信。我生日那天,我媽媽送我兩雙襪子和一件新襯衫。她也存了筆錢,買了件西裝,讓我穿去州立美式足球頒獎典禮。那是我人生中第一件西裝。
媽媽幫我打好領帶,我就上路了。
第二章
州立足球晚宴預定在一個叫福羅馬頓(Flomaton)的小鎮舉行,費勒斯教練形容那裡是「鐵軌上的岔道」。我們搭上巴士——這個地區有五、六個人獲獎——並開始旅程。
巴士花了一兩小時才抵達當地,車上又沒有廁所,而且離開前我還喝了兩杯思樂冰……所以當我們抵達福羅馬頓時,我真的很需要上廁所。
典禮在福羅馬頓高中體育館舉行。我們入場後,我和一些人找到了廁所。不過,當我準備拉開褲拉鍊時,拉鍊卻卡在我的襯衫下擺,拉不開。我奮戰了一陣子,敵校的一個善良小矮子出去找了費勒斯教練。
於是教練帶著兩個手下進來,試著幫我拉開褲子。其中一個手下說,拉開褲子的唯一方式就是撕開它。聽到這裡,費勒斯教練雙掌撐上臀部,說:
「你要我讓這孩子拉鍊大敞,就這麼露鳥出去——你覺得大家會怎麼想?」
他轉向我說:「佛瑞斯特,你得憋著,我們等典禮結束再幫你弄開——好嗎?」
我點點頭,因為我不知道還能做什麼,但我覺得今晚會很漫長。
我們走進體育館,裡頭有上百萬人坐在桌邊,在我們出場時微笑又鼓掌。我們被安排在舞台前的大長桌,坐在所有人面前;我的擔憂成真了,夜晚果然很漫長——似乎體育館裡的每個人都將起身演講——連服務生和校工都得參一腳。
我希望我媽媽在場,因為她會幫我。但她得了感冒躺在家裡。最後,頒獎時間終於到來,獎品是個金色的小美式足球。一等我們被唱名,就必須走到麥克風前,拿起獎盃說「謝謝」。他們也告訴我們,如果有人想發表其他言論,最好長話短說,不然我們要等上一百年才能離開。
大多數的人都已經拿了獎盃說完「謝謝」,接著輪到我。某人用麥克風喊出:「佛瑞斯特.阿甘」——對了,我可能還沒說過,「阿甘」是我的姓氏。
我起身走過去,他們把獎盃遞給我,我就靠到麥克風邊說:
「謝謝你們。」
大家起立歡呼鼓掌。我想之前有人跟他們說過,我是某種智障,於是他們想表現得格外善良。可是這幅景象讓我意外。麥克風邊的人轉過來問我有沒有其他話想說,所以我回答:
「我想尿尿。」
有那麼幾秒鐘,群眾一片靜默,只是滑稽地彼此互望,接著他們開始低語,費勒斯教練上台抓住我的手臂,把我拉回座位。他整晚都瞪著我,但等到典禮結束後,費勒斯教練和手下們就帶我到浴室,撕開我的褲子……我尿了一大桶!
「阿甘,」等我尿完後,教練說:「你還真會說話。」
隔年沒發生什麼,只不過,有人放話說某個白痴進了州立美式足球隊,之後便不斷有信件從全國各地湧入。媽媽把這些信收集起來,整理在剪貼簿裡。
有一天,紐約市來了個包裹,裡頭放了顆簽滿紐約洋基隊球員名字的棒球——那是我遇過最棒的事!我把那顆棒球當成金磚般珍惜,直到某天我在院子裡丟球,有隻老狗衝出來把球咬爛。
這種爛事老發生在我身上。◇(節錄完)
——節錄自《阿甘正傳》/避風港文化出版公司
責任編輯:李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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