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帶這麼老大一隻行李箱幹嘛呀?是搬家來我這嗎?」
「想得倒美,不過這純屬你自作多情,我是來向你告別的。」
「要去遠方啊,去哪呀?」
「我剛剛辦好了去美國的簽證。我要遠走高飛啦。」
聽完這句話,朱錦心裡有一塊懸著的牽掛,穩穩地落了下來,她一直牽腸掛肚地擔心羅衣的安全,怕她會遭遇迫害,聽到她要遠走高飛的消息,頓時身心一松,腔子裡長鬆了一口氣,同時,眼淚也落下來了。見她哭,羅衣忍了好久的眼淚,一瞬間奪眶而出,淚流滿面。兩人面對面站著,對泣良久。因為心裡都明白,這一回分別,會是一個漫長的告別,離人沒有歸期,再聚首,不知是何年何月了。風吹著,將水杉的杉針從屋簷上吹下來,遍地紛紛,秋天的風裡全是離愁,葉離枝,雁南飛,同路同心的摯友,也要途中道別,分頭而去。
朱錦將那隻大箱子往屋裡搬去,在自己的床頭安頓下來,打開櫥櫃,搬出一床蠶絲被,套上乾淨的花被套,又搬出枕頭,將臥具安頓好。又去廚房裡打開爐火,座上鍋,下意識地想著做點什麼吃的。羅衣跟在她身後,打量著這敝舊的老房子,木桌竹椅,滿目都是貧寒,一貧如洗,歲月深久的貧寒。她百感交集地輕聲問道:「那邊,深圳的家,還回得去嗎?」
朱錦將碗櫥裡的早上剩下的米飯放進鍋裡,去院子裡摘了一把青菜,洗出來,又想起來地從碗櫥裡端出一塊鹹肉,要為羅衣做鹹肉菜飯。她在砧板上飛快地切著菜,嘴裡淡淡地回了一句:「兩家的房子從一開始就被貼了封條。現在,據說是會沒收,充公。」
「充公?根據哪一條房子要充公?充的是哪門子的公?這些下地獄的惡棍,他們不來這一出,我一個小老百姓還真沒機會領教它的偉光正是怎麼運作的。 」
「是呀,以前只覺得這社會,人心都不好,到處都不高興,大嗓門,粗魯好鬥,人自私冷漠。等到真的和這個社會的管理系統打過交道,才領教了這背後的罪魁禍首。」
「什麼都是活久見,誰又能格外倖免呢?譬如,我這趟回家離婚,居然見識了邵書宸掉眼淚,喔唷,一趟一趟都哭成了一個淚人兒。我以前還真不知道,到頭來會有這麼一幕。」
朱錦腦子裡努力想了一下邵書宸那白面書生的樣子,幾乎已經想不起他長什麼模樣了,只哈哈地好笑起來,道,「你這也是雪裡紅醃成鹹菜,歲月相侵,如今也多了一門前夫這樣的親戚。」
羅衣笑道 : 「就是呀,其實明明我是被拋棄的棄婦呀,是他另結姻緣把我一腳踢開的,好容易終於鬧到了我肯離婚的地步了。喔唷,沒曾想邵書宸在民政局門口一看見我,看見狼來了呀,他就開始掉眼淚了,窗口的工作人員和隔壁窗口辦離婚的人都瞪著我,因為整個大廳就他哭得不可收拾,鬧的喲,像是我非要拋棄他,在他後背上頂了一把槍,把他逼過來簽字的。簽字的時候,好半天不肯簽字,那工作人員還反覆問他,你是自願辦理離婚手續嗎?你確定你是自願的嗎 ? 一邊問一邊還瞪著我,喔唷他哭得,手裡握著筆都掉了好幾回,害得我一趟一趟低頭去撿。 」
「喔唷,這到是……」 朱錦油然唏噓起來,「那你哭了嗎? 」
「沒有哭呀。我幹嘛要哭?沒有要哭的感覺嘛。況且我忙得很呀,本來就立志要把該辦的證件都辦了,早上我去公安局出入境照相,辦好了護照;下午嘛,又去民政局辦離婚證。本來想早上的證件照能湊合著用嘛,誰知道民政局還要重新照相,照相時前夫還要一起付帳,我當然是謝謝不用,各付各的嘛。又坑了我二十塊人民幣。不過照的還挺漂亮的,照離婚證都沒有人笑,就我笑了。我反正真的挺高興的,要過新生活了,我興致勃勃的。」
聽著羅衣一貫的南邊一句北邊一句的不著邊際講話方式,朱錦心裡想著,不知道此去前方,異國他鄉的,還能不能有人聽得懂羅衣這樣奇葩的說話方法,並且,常常被她的奇葩表達方式逗得哈哈大笑起來。想著,她的眼淚又對著爐火鍋灶,洶湧地落下來。
「後來他不簽,工作人員就說,那要不你們先到一邊去冷靜下來,商量好是否今天有必要辦理離婚手續,是不是非辦不可,好了下一號。我一看這陣勢,真是奇怪死了,心裡想著,家都沒了你還不簽字,你不簽難道我還要折騰去起訴你重婚罪嗎,好在他終於簽了,扔下筆,又趴在那裡哭。那工作人員也不說話了,拿那兩張紙,啪啪兩下蓋兩個章,扔出兩個本本,原來的結婚照收回去,照片撕下來,一撕,作廢了。 我們的夫妻關係正式結束了,從此蕭郎是路人。」
「然後呢?」
「我起身走了呀,他追上來呀,說一起吃一頓飯吧,我說不必了,一起吃過了那麼幾年的飯,三餐飯都是有定數的,定數滿了,多一頓也不吃了。他就說,對不起,十分對不起。我也不知道他怎麼風格一改,這麼多話了,說了滿滿一篇台詞——說直到這一刻,都不知道自己在幹嘛,可是,就像是亂夢醒來,發現結尾傷亡慘重,過去的家都沒了,人散了,剩他一個活著,住在別人家,連孩子都有了,不知道這一場是怎麼過來的。哭哭啼啼的,我應酬道,你孩子都有了,跟人家好好過吧。我也不記恨你,沒有你拋棄我,也許我永遠沒機會了解我自己是什麼樣的,自己的本性,心靈嚮往的方向。他呢,見我沒罵他陳世美,昏頭昏腦的,還掏出他的筆記本電腦,給我看裡頭的相冊,他不是一直挺愛拍照的嘛。給我看,以前我們在圓明園附近的老四合院,都拆平了。還有他的孩子,剛剛百天。老婆孩子,孩子姥姥阿姨,連全家福都不得不看了一遍。他現在也不繼續做學術了,考公務員進了體制,他的現任,家裡挺有勢力的,有權有勢吧。 」
「難怪的,那時候做得那麼決絕,原來動力還不只是另結新歡,他是生怕你不離婚,又生怕雞飛蛋打,耽誤了那頭許諾的大好前程,趕緊生米做成熟飯,你不撒手也沒意義了。哈哈好手腕。 」@*#
責任編輯:李婧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