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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長篇小說

長篇小說:錦瑟(34)

不知不覺,五月了。處處可見的花壇都開了花,玫瑰、月季、蜀葵。粉紅的、嫣黃的、潔白的重瓣花朵,是北京夏天尋常開的花,在路邊的花壇裡,一開一個夏季。白樺樹綠油油的葉片在風中翻飛,翻出嘩啦嘩啦的響來。她來北方還不到一年,只見過草木的一榮一枯,然而,時間已經滄桑了。

羅衣起意去拍婚紗照,也是因為暑假,拍好了正好可帶回家去掛,讓家裡老人看著高興。暑假對於她,是過年那樣大的一件事,一年兩季,寒暑版的衣錦還鄉。朱錦陪她去美容院做護膚、做頭髮,末了又去影樓,羅衣一路興致勃勃的,像個要去走親戚的小女孩, 嘰嘰喳喳,很興奮。

「可算把自己嫁到他手上啦。」羅衣滿足地笑:「我睡著的時候,想到這是真的,都會笑醒來。」

「哈,你們在一起這麼多年了,娶你回家,你還要如此感恩戴德?」

「一輩子都不夠哎!都過去了一半啦,真讓人慌呀!最好把全世界的時鐘都藏起來……多麼快,滴滴答答地走,一轉眼就是一個春夏秋冬。怎麼能這麼快就白頭偕老!」羅衣這麼激烈表白一番,自覺羞赧,捂著嘴呵呵笑起來。

「也許只過了頭十年,就膩了。人家說,婚姻就是讓兩個相愛的人彼此捆綁,終至厭倦。」朱錦也笑,刻毒地說。

「不會。這一套心靈毒雞湯的說法對我沒用。你知道嗎?我每回在街頭等他,屢試不爽,那麼多人迎面走來,只有他始終是最醒目的那一個人。任何時候我都能對這個人一見鍾情。」

「那是因為你只認識他好不好?」朱錦不知自己中了什麼邪,然而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嫉妒和惡毒。「如果有一天,他愛上了別人呢?他是很好,可是人生這麼長,你不知道前頭會遇到什麼事。」

羅衣不安地看她一眼,朱錦頓時被揭了皮一樣。她的女伴這樣問道:「你怎麼啦親愛的?是你那位對你不好麼?」

朱錦本能地想要掩飾,然而不知為什麼,她就是淪陷了,在這句話語裡潰不成軍了。她點點頭,又搖搖頭,萬種酸楚湧上心頭,捂住臉,淚水迅即地從指縫間滴落。

羅衣愛憐地抱緊她,深明大義,如是開導:「很辛苦是不是?可是,捨不得放棄是不是?愛一個人是好辛苦的一條路,有時候跟隨比獨自走一條路更加艱辛,更加委屈。可是,追逐自己一生鍾愛,千山萬水一路相隨,過程就是最幸福。不要那麼在意自己的心情自己的得失,你自然就感應得到他在意你的方式。」

被燈光蓄意釀黑的場地中央,唯有一縷光靜謐地籠在婚紗上。羅衣直髮赤足,也站在那一縷光裡,任由著影樓小姐將一套一套的婚紗在她身上比劃來比劃去,潔白的絲幔簇擁著她,空調的微風掠起婚紗上的白絲帶,飄到她臉上。此時,羅衣不再說話了,她羞澀地垂下眼簾,不敢正眼看鏡中的自己。僅僅這一瞬,叫朱錦一眼望過去,驚豔不已:那一種,新嫁娘的嬌羞,流光溢彩的心裡的幸福的容光,因為愛,而對這人世全部擔待到底的柔情。還有,那一種女子滿是別意的哀愁……朱錦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凝視她,心裡五內翻滾,全是如大河滾滾而過的感動和無法命名的感觸。羅衣一定不知道,自己這樣愛慕她,豔羨她,恨不得從她身上照著樣子裁剪一個人生下來。

一會兒,邵書晟也來了,被領進攝影棚,換了衣服出來,對著朱錦苦笑,又對著鏡子打量自己,更是吐舌。漂亮的男人都喜歡照鏡子。不可否認,所有的新郎都沒有新娘子好看。這一套禮服穿在邵書晟身上,把他油頭粉面了,看著居然有幾分庸俗和滑稽。雖然如此,他在聚光燈底下,向披著白紗的新娘含笑走過去,朱錦到底給這情景給刺痛了,攝影燈打開了,婚禮舉行了,這也是媒妁之約。人們會隨意表白我愛你,可是沒有人會隨意去拍婚紗照。她貼心貼意張羅了這麼久,這會兒守著他們放在她手邊的皮包,仿佛大觀園裡好心的婦人,周家的鮑家的,堂上的歡宴,她歡樂地跑腿遞東西,其實並不關她什麼事。

她悵悵地走出來,是黃昏了。西天生著紅雲,樹影也黑了。然而櫥窗明亮,街邊的路燈一盞盞地,城市亮了起來。影樓的玻璃櫥窗的大幅廣告牌上的一對新人,一如此時的羅衣和她的未婚夫,一個披著潔白的輕盈婚紗,一個身著黑色禮服,身姿筆挺,漂亮的男女,是無數破碎的紅塵故事,掐了頭去了尾之後,拼就起來的美好姻緣。然而,如此的動人,如此的,歲月靜好,現世安穩。

這西單舊城區的街道兩邊,綠樹在空中連接成長窿,樹下是那些古老的四合院,有的巷口還蹲著石頭獅子。朱錦決定不打車,就用兩條腿,將自己從西單運回遙遠的中關村。她走過西單,德勝門,順著燈火通明的二環路往西直門橋方向走,海淀成了遙遠的前方,她記起來一本寫慈禧的書裡,人們去往頤和園,中途得在西直門打尖,住上一宿。高架橋上刷刷地馳過汽車,橋下是護城河邊空闊的馬路,她在柳蔭裡伶仃地走過,和深夜裡騎自行車的人警惕地擦身而過。甚至,她聽見在遠處,有子夜的雞鳴聲……不知有多少回,她這樣一邊走一邊淚流滿面。她仿佛住在一個巨大的不幸之中,然而,從來沒有想到過逃離。

雷灝來,也會撞她一個人在房間裡酗酒。獨坐在落地長窗的位置上,家常的吊帶睡裙,束髻,一眼看過去,她的面容身姿全是憂傷,酒是她的伴,她默默地飲著杯中的紅葡萄酒,不曾停杯,滿腮桃紅,神色淒迷。從門廳到房間似乎是一條迢遞的路,風從窗戶裡灌進來,窗簾像帆一樣鼓起,他和她之間隔著千山萬水。憐惜和痛楚充溢於他心間,他走過去,站在她身邊,伸手攬住她微涼的手臂。朱錦將額頭貼到玻璃上,靜靜地凝視著窗外。窗外是夜空下珊瑚林一樣的燈火,她的淚水洶湧滂沱,在玻璃窗上流淌成悲傷的河流。@#(未完待續)

責任編輯:李婧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