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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靈隨筆

日常藍調(3):鳶嘴山

《日常藍調》插圖,徐至宏作品。(《日常藍調》/大塊文化)

記憶原來是一種不可靠的存在。站在鳶嘴山頂的岩峰上,望著環繞的群山,不禁深深的感觸。

幾年前第一次爬鳶嘴山,完全是在沒有任何心理準備下出發的,純粹抱持著觀光的心態。記得是在往大雪山的途中,因為住宿的山莊老闆極力推薦,而且說得很稀鬆平常,彷彿根本是無需擔憂的簡單路徑,加上那天天空很藍,我與朋友便起身前往,不料一到登山口,就看到七十度的裸岩及垂吊的繩索,迎面一股強烈的傲氣,像是警告著企圖上山的人:這裡可不是凡夫俗子隨便可以進入的領域。後續的過程幾乎想不起細節了,總之就是在一整個極度緊張下勉強完成了這次初體驗,唯一刻印在腦中,一筆一畫清楚記載的就是我有嚴重的懼高症,不准再接近這個地方。於是,這座山像是被個人的某種安全機制鎖進腦中的保險箱深處,不再被打開。

事隔多年,答應朋友的邀約,大包小包重裝前往嘉明湖,四天密集的在山上走著,其實很常碰到必須走在懸崖邊的情況,雖然路面並不寬,腳邊綿延而去的風景一覽無遺,不確定是否因為連日失眠讓我根本無心理會這些小事,我一步一步異常平靜的攀爬崖邊的岩石,內心毫無恐懼不安,甚至沒有一點點波瀾,直到心中深鎖的那次鳶嘴山回憶突然被喚醒,模糊想起自己腳底懸空,神經緊繃地踩著每一步伐的景象,對比起此刻的冷靜實在不可思議,讓我不由得思考所謂的懼高症,究竟我是不是真的懼高?於是,內心默默決定再次前往鳶嘴山。

每當心中出現恐懼,我總是習慣找出原因,理解它的源頭。對於鳶嘴山的複雜心情,像是心頭上的一根刺,一直無法拔除,而光想沒有用,唯一的方法就是讓自己再一次體驗這份恐懼,在當下尋找解答。某個晴朗的早晨,六點醒來的我,彷彿聽見宣告比賽開始的鼓聲,催促我趕緊上路。簡單用過早餐之後,帶上幾個麵包與巧克力,便出發了。腦袋裡的恐懼和緊緊抓住繩索的自己,企圖叫我掉頭,讓我想像接下來可能遭遇的危險,摔下懸崖的各種畫面與姿勢,電影曾出現的驚險鏡頭⋯⋯不准回頭!不准回頭!催著油門,我在心中一直複誦著。

路上不斷看到幾天前颱風掃下來的落石、折枝,登山口附近更顯荒涼。抵達步道路口,時間才早上八點多,停車處沒有任何一台車,一旁的那段裸岩,如記憶中的灰冷,拒人千里之外。扶著岩石往上攀,眼神盯著每塊岩石細縫﹁暗示﹂的訊息,踩上最適當的位置,大腿與小腿持續以最遠與最近的距離律動著,一邊冷靜確認每一步踩踏的地方,一邊穩穩抓牢繩索前進,頭頂不知何時已開始冒汗⋯⋯腳底下綿延而去的石林緊連著好幾座山巒,布滿一棵棵如綠椰菜的小樹,天空一片湛藍,天地間彷彿只剩下自己,時間宛如靜止了。一路的登山里程標示,終於來到海拔二一八〇,眼前這份美麗如同兩年前的那一天,而我此時此刻才能平靜的感受到,到底幾年前那段地獄般的回憶是否真的?過度緊張讓我失去了冷靜,無法平心看待這段山景。後半段岩路上我都十分從容,偶爾還停下來吃吃麵包,看看美景,拍攝幾張照片。原來一直都是記憶欺騙我,為了確保主人安全,取巧的備份這段恐懼,掩蓋了原本對這座山的美好印象,好讓我遠離它所認為的危險。

鳶嘴山一直在這裡,赤裸裸的面對著我,毫無粉飾,反倒是我自己抱著複雜的心打量著它,誤解了它,甚至賦予它危險的標記,怎不心生慚愧。

早上九點,今天的晴空沒有任何一片烏雲,站在裸岩之上,望著遠方層巒疊翠,這樣高處的我沒有征服山,反倒是被美麗的山給征服了。@

──節錄自《日常藍調》/大塊文化

責任編輯:李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