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章 欸,來一次如何?
這些人當中,尤其是「森繁」先生,完全記不住臺詞。
其實臺詞大家都背得很辛苦,我們各自想盡辦法,有人會將臺詞寫在手持道具上(書報雜誌,或是摺扇、團扇之類的),或是寫在佈景的電線桿、牌位、鍋子裡的白菜上。還得小心別將寫了小抄的白菜吃下肚,不然在白菜上做小抄的人可要傷腦筋了。
那時還沒發明出油性簽字筆,若把小抄寫在豆腐上字會滲進去,到時根本看不見。
我們為了要一邊展現演技,一邊神不知鬼不覺地偷看小抄,十分努力。 「則平」還曾將小抄藏在火盆的灰燼裡,輪到他講臺詞時,就若無其事地用火鉗撥弄灰燼,裝著一副邊檢查炭火邊沉思的模樣,其實他是在讀小抄,可見他努力到這種地步,森繁先生卻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
我和他一同演戲時,讓我感到誇張的是,在森繁先生的定點位置旁,會立個大屏風,上面貼滿了他命令弟子做的小抄。
當時電視的畫面是黑白影像,螢幕上會出現很明顯的一條條橫線雜訊(母親甚至問過我:「你今天怎麼戴著狐狸面具登場啊?」那是個訊號還不太清晰的年代) ,所以在屏風上貼小抄,觀眾大概也不會發現。
終於到了正式播出的時間。不知怎的,可能是某個覺得寫有小抄的屏風很礙眼的攝影師之類的工作人員,把它移走了。然後,輪到穿著和服的森繁先生進到房間來。
這下該如何是好呢?
只見森繁先生慢慢地環視四周,低聲地說:「屏風!」
害我差點笑出聲音來。
他的弟子開始在攝影棚裡四處搜尋,好不容易才找到屏風。
我很佩服的是,森繁先生在這期間,一句話也不說,就這樣堂堂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
他當時應該是一句臺詞也沒背下來,但還能夠表現出一副冷靜、威嚴感十足的樣子。
不久,終於把屏風搬來了,屏風像個生物一般,窸窸窣窣地被移動到房間中央。觀眾可能看得一頭霧水,但多少也明白發生了什麼狀況。接著森繁先生就如魚得水一般,順暢地唸起屏風上的臺詞。
這時期,我雖然已受過NHK的訓練,但因為年少演藝經驗還不夠,根本不了解戲劇是怎麼一回事,只覺得佩服:「森繁先生臺詞唸得真好啊!」
又有一次,森繁先生飾演棋士「阪田三吉」,有個重要場面是他獨自搖搖晃晃地從小坡走下來,嘴裡邊碎碎念抱怨妻子。
通常,寫滿臺詞的小抄,都是演員自己想辦法做出來的。比如發明家「柳家金語樓」,想出了一個獨特的作弊方式:令弟子拿著小抄捲軸,他在唸臺詞時捲軸就跟著捲下去。總而言之,大家都是在自己的所在範圍內做小抄。
但森繁先生不一樣,阪田三吉從坡上走下來,在斜坡一旁有好幾個NHK工作人員拿著寫了台詞的大字報排排站成一列,而且因為是斜坡,他們還得站在臺子上,大字報才能順利地形成高低落差。真是大費周章。
我在一旁看著,心想:
「要做到這種地步,不如乖乖地把台詞背下來不就好了。這麼重要的場面,還看小抄!」
可是,播出之後,很多觀眾寫信到NHK表示:
「森繁先生的台詞令我感動得哭了,真是打動人心。」
這件事讓我深思,即使森繁先生全都靠小抄,還是能夠完美地演出阪田三吉的心情,感動觀眾。我就這樣越來越為森繁先生的台詞一事而著迷。
但是也有唸得很糟的時候。
那次我也有演出,有個楠木正成、正行父子在櫻井驛站道別的場景,森繁先生飾演的楠木正成,對面坐著兒子正行。
森繁先生的一身行頭很帥氣,體態魁偉,總之就是一副堂堂威嚴的模樣。面貌俊俏得足以印在鈔票上,不只是正成,由他來演上了年紀的政治家高橋是清、吉田茂也絕對是很適合的。
只是他在扮演正成時,也像往常一樣,完全不記臺詞,臺詞全寫在大字報上——立在眼前的兒子後方。然而,他那時不知怎麼一回事,把臺詞讀錯段了,完全在講不一樣的事。
現場指導還得對嘴幫他配上正確的臺詞。
由於森繁先生這樣亂講台詞,搞得飾演兒子的演員很混亂,也得由現場指導幫他對嘴。
由於森繁先生已經錯了一大段,兒子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而越來越緊張時,森繁先生竟然把父親和兒子雙方的臺詞一起唸出來,使得臺詞和場面更加混亂,森繁先生的精湛演技也變得不三不四,看不懂到底在演什麼。
在這緊急時刻,NHK攝影棚的地面上飛進許多張寫著「終」字樣的紙卡,工作人員撿起一張擺在攝影機前,戲就結束在這裡。然後,畫面又換上「請稍待片刻」的字卡 ,就這樣持續到下一個節目開始。
說個題外話,我算是挺會背臺詞的演員。但我也有挫敗的時候。
我無論如何都唸不順臺詞裡的「人權擁護委員法」這個詞,還用眉筆以注音記在手心,正式演出時,因為流了手汗,手上又拿著其他東西,手心的字變得模糊看不清。當我終於清楚地唸出這幾個字,因為沒有結巴而放下心來,用沾滿眉筆痕跡的手抹了抹 臉,結果鼻子下面黑成一團,節目剛好結束。
接續背臺詞的趣事。
「左卜全」也發生了一件讓我們圈內人頻頻覺得「真是太厲害了」的英雄傳說。
左先生也是不太能記臺詞的演員,他曾將臺詞抄在路邊地藏王菩薩的圍兜上。正式拍攝時,不曉得是哪個壞心眼的人,把這幾尊地藏王菩薩全部轉向。左先生出場後,一眼瞥到面向後方的地藏王菩薩,也不驚慌,立刻靠近一邊說:「村裡的小孩又在惡作劇了!」一邊生氣地咂咂嘴,將地藏王菩薩一一轉向正面。然後就正正當當地盯著肚兜,開始說出他的臺詞。這一切實在是太完美了,現場全部的人大為驚歎,忘了還在錄影,都鼓起掌來。
這樣的左卜全,曾經做出讓森繁先生很無言的事。
有一次森繁先生飾演刑警,左先生飾演被害人,是一具已移入棺中的屍體。森繁先生的這場戲是要站在棺材前推理,排演了幾次,突然發現棺材裡的屍體不見了,這樣的狀況也入鏡了。原來左先生以為他的戲份已經結束,就從棺材裡出來上廁所去了。當然這不是一起屍體失蹤的案件。
連森繁先生也不禁一邊發抖一邊努力撐下去的同時,大家拚命找左先生到底在哪裡,明明應該跑不遠的,卻也不見他回來。這本來應是森繁先生要指出犯人是誰的推理場面,但不管他怎麼即興演出、以沉默來拖延時間,到底還是撐不下去,最後不得不秀出「終」的字卡。◇#
——節錄自《不管多寂寞,我依然放送歡笑》/ 原點出版公司
【作者簡介】
黑柳徹子,日本著名作家、女演員、電視節目主持人、任聯合國兒童基金會親善大使,岩崎知弘 美術館館長。出生於東京都,曾就讀巴氏學園、英國教會學校香蘭女子學校、東京音 樂大學聲樂系。進入NHK廣播劇團,成為電視台首席女演員,又進入文學座研究所、 紐約梅利泰莎戲劇學院進修,參與眾多舞台劇表演。
其自傳故事《窗邊的小荳荳》 是日本二次大戰後最暢銷書籍,被譯成35國語言。她主持的「徹子的房間」,至今開播滿40年 。63年來她從未離開過螢光幕。
責任編輯:方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