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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長篇小說

長篇小說:錦瑟(30)

她如釋重負地走回家,曉得母親那裡還有一關,然而沒關係。母親不會捨得她不高興的。

暮色裡的小鎮一片閔靜,她心裡覺得寂寞極了,真的不知道一輩子待在這種地方的人,都是怎麼過的。人活著和死了沒有兩樣,從頭到尾都沒發出一點動靜。她想一想遙遠的北京,從窗口望出去的都市燈火,如火山噴發,熔漿流淌,天都燒紅了。

屋子裡很是蕭瑟,靜默無聲。燈下,那圓台面的酒席菜式還在遠處,杯盤碗筷都不曾收拾。母親獨坐在桌前,木然地對著台面,頭髮蓬亂,面色浮腫,是剛剛哭過一場的樣子。朱錦心裡本是略感淒涼的,看見母親的模樣,卻只有厭煩。她站在門口,說:「這個人和我不是一路人,你不要多想了。」

「我曉得你會把人家攆走。」母親說:「你和誰是一路人?誰把你推到火坑裡,你就認這個人是一路人。好好地待你的,你怎麼看得上眼呢?」

「你根本不了解!你什麼都不了解。」朱錦叫起來。

「我不懂,也不了解。我懂道理,通曉這世上的人情世故。 」母親霍地起身,厲聲道:「你就往死路上作吧。」

「我看不上這麼個男的,就是往死路上作嗎?你了解他嗎?」

「你看得上誰呀?你也就是自個兒作賤自個兒。」

朱錦再也想不到,母親會有這樣穿腸破肚的話說給自己。她緊緊地閉著嘴巴奔向房間,撲到床上,被子蒙住頭,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再也想不到,有一天會和母親這樣持戈相向,這實在是太毀滅了。是因為男人嗎?這個膚淺的男孩子,還是雷灝?她眼下該怎麼辦呢?從此要和母親對著來,反目成仇了嗎?

在這個屋檐底下,她們沒辦法共處了。她從來沒有見過如此激烈的母親,她但凡開口說話,口氣總是斬釘截鐵,命令朱錦,不要再去北京了,不要再上那個丟人現眼的白痴學校了,反正上那個勞什子的學校只是為了送死。回到以前的那個劇團去!怎麼回不去了?是你看不上那裡了吧?廟門太小容不下你了。你說說,一個女孩子本分點有什麼不好?一把米一把米養你這麼大,就是為了你如今好死不死丟人現眼嗎?劇團回不去都沒有關係,總是短不了你一碗飯吃。那就哪兒都不要去了,就在家裡安生待著,總是不至於餓死的。你再出門,你爸在地底下都要被你羞辱得再死一回。

你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了?哼,你還要做什麼?你不是眼睜睜地送上門去給人做小老婆麼?

母親脆著嗓門,流利地口不擇言,朱錦完全沒有還嘴的能力,她母親在這鎮上硬氣了一輩子,也和三姑六婆、街坊鄰居針鋒相對了一輩子,而今她這股勁用在朱錦頭上,女兒就完全不是她的對手了。她無論做什麼,說話或不說話,嘆一口氣還是屏住呼吸,任何一個舉動都能讓母親生氣,都能讓她那些數落川流不息,在她的數落裡,朱錦感覺到自己已經被活活地剮肉削骨,臉沒有了,心也沒有了,痛卻是真的,她痛得骨架都散了。她們母女多少年都同宿一張床榻,現在母親卻不要再和她住了,自己在樓下的廂房裡另鋪了一張床,連牆壁上一直掛著的披著黑紗的父親的遺像,也一併搬下樓了。

母親的架勢,全然不掩飾她對這個女兒的嫌棄了。在母親的眼裡,這個女兒已經墮落得惡俗無比了,在混沌裡還練就了一副勢利心腸,一心做著攀附豪門望族的夢。還有,她那種年輕女子的身體,怎麼說呢,她整個人的樣貌、姿態、氣息,都令母親心裡生出本能的嫌惡。她本是個青春守寡的女子,這麼多年來,支撐她這種寒素、簡樸、清白的生活方式的力量,都源自於她清靜好潔的天性、她的克制、廉恥感強烈的檢點和自重。而今,她的女兒朱錦,年輕女孩子發育完好的身體,她的一缽漿糊的腦瓜裡,意念糾纏的綿綿情思、春心蕩漾的胡思亂想,看似無影無形,卻是一種實實在在的東西,顯像在她的面貌和身形間,具體極了,也令母親對她厭煩極了,她不喜歡這慾念蕪雜的年輕女子,尤其是,這是她的女兒,來源於她的身體,是她和她死去的丈夫的產物。那猝然結束的幸福婚姻,情投意合的情份足以充盈她一生的孤寂,她並不後悔她這一生。然而,眼下這個女兒,她的行徑,於她和她的亡夫,全然是莫大的譏諷和玷污。她不認同這樣的生命,這樣的生命,根本不該把她生下來。@#

責任編輯:李婧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