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前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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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底的星期天到了。早飯時,遇楊紅蔓、黃琳問我:「詩社聚會的事,忘了沒有?」
我說:「怎麼會呢?別忘了,我還是個元老哩。」
她們知我是在開玩笑,笑笑嘻嘻地走了。飯後,我前往海棠園。正是孟夏時節,園內一派生機,自不必說。尤其是丹陽初上,清露降了一夜,園中到處是草香、樹香、花香。其中清新之氣,沁人肺腑,更不待言了。
古麗、楊紅蔓、黃琳、瓦娜早就來了。我離海棠園還有十多米,古麗便說:「天民兄,這是最後一次聚社吟詠了。」
我笑道:「何必如此悲觀,日後,雖說天南海北,但以現代交通的便利,到一起把酒吟詩的機會多哩。」
這時李少川、王文貞、馬蘭、文星、李鐵山來了,其中馬蘭、文星二女生嘰嘰喳喳,猶如黃鸝鳥一般,噪而悅耳。
「今天該我們多做幾首詩,為大哥大姐送行了。」
「到時讓你們做個夠,不合格的,可要罰你們替我們揹書包喲!」古麗、瓦娜說。
黃琳說:「今日我們可要限題、限韻,到時非把你們的汗難出來。」
這時黃芳的聲音自遠處傳來:「何必都來老夫子的那一套,八十年代了,做詩非得限題、限韻麼?」
不一會兒,人到海棠叢邊,幾個女生又是一陣問好與嘻笑。
黃芳說:「今天我們人大那邊堵車了,來晚了,很抱歉。」
另幾個女生說:「等會罰你多做二首詩就行了。」
「應該扣交通部長的工資才公平呀。」黃芳說。又問李鐵山:「今天我們聚社有什麼章程?」
李鐵山:「我們原先十六人,吳安石、王德茂出家了。這陣還不知在哪個深山古寺看行雲流水了,成莉芝、謝林出國,劉永勤病得住院,只剩下我們十一個人了。章程得靠這十一個人訂立呀。」
古麗:「我看不要章程,自由談論,隨心所欲,願做詩的就做幾首,不願做的,就在旁邊當聽眾,到將來我請各位到金山南麓,梅柳原上,那時訂個章程,好好樂一樂,怎麼樣?」大家都樂了。
「聽說你故鄉阿爾泰山離內陸很遠,我們要是步行去,非得成為老太婆不可。」
大家又是一陣開心大笑。這時一個粗曠的聲音傳來:「幾位老兄,叫我好找啊!」
我們抬頭尋聲望去,只見別了二年的張武提個包走了過來。認識他的幾個詩友,全都迎了上去,沒見過面的幾個人也都站了起來。
張武坐到一石凳上,說:「二年沒見面,還真想啊!」
「可不是麼,不知你這幾年究竟怎樣?」
張武看了看周圍,說:「我的事等會說,看來你們有了不少新詩友了。」
他跟幾個新詩友默點致意後,又說:「我這次到東北出差,順便過來,剛才我找到宿舍,沒人,一想可能在這海棠叢邊會碰到熟人。又有人說你們可能在這裡聚會,所以就過來了。」
我問:「你從前要的李承德、楊夷山的地址,後來通信沒有呢?」
張武:「通了。這次我必去李夫子處玩玩,他調到延邊大學教書了,聽說,正在籌劃出版著作。楊夷山也到了蘇南鄉鎮企業工作了,收入畢竟高多了。光獎金就足以養馬健行父母及他自己的妻小。他還打算不久重回甘南,到那裡辦廠,和我所在的廠子聯營。」
他頓一頓又說:「怎麼今天無酒?詩社聚會,怎麼能無酒?」
於是掏出幾十元錢,交給李少川、王文貞:
「你們兩位辛苦一下,去買些酒、水果、點心。」
大家這才發現此次聚會,無籌劃,竟連平素大家的愛好也忘掉了。
不一會兒,李、王每人搬了兩箱啤酒,以及許多水果和點心。於是大家便開始飲酒了。古麗、瓦娜、楊紅蔓、黃琳在一邊說悄悄話。
古麗:「當時莉芝臨走時留了五百元錢,我們都寄給步姐300元,寄給楊雪貞父母200元。要是留五十元,也不致於最後一次聚社還要過路的老詩友掏錢花費了。」
瓦娜:「他是上帝派來解危的呀。」
蔓、琳:「不是沒錢,是忘了,昨天我們都接到家中的匯款,只是臨近放假,考試多,見面又激動,竟沒了主張,忘了聚社該有的助興之物。看來,我們將來都不是好的賢內助。」
相互一推,幾人噗哧哧地笑。
又過一會,張武起身道:「我的火車要到點了,各位將來有什麼困難,給我寫信。」
大家知道挽留不住他,將他送至校大門口,然後回到海棠叢邊。
海棠叢邊又是歡聲笑語不斷。
瓦娜:「我們這位伊犁老大哥,真正是哈薩克人的性格。」
「那你將來畢業了,去蘇南找他,嫁給他。」古麗、蔓、琳說。
瓦娜臉一紅,說:「你們幾個淘氣包,見到我就拿我開心,你們嫁給他吧!」
「這也是美事,將來我們當伴娘。哈薩克與俄羅斯,格律上也是好的一對。」馬蘭、文星、黃芳又是應和又是哈哈大笑。
瓦娜寡不敵眾,說:「你們將來都嫁給哈薩克吧。」
我說:「你們幾個真要是替瓦娜做紅娘,張武的女友水芳,會找你們算帳的。」
接著我把水芳、木子萍的事講了一遍。
「這樣就作罷吧,我們也不敢當伴娘了。」
古麗:「言歸正傳吧。」
黃芳:「到底如何進行?」
這時李鐵山說:「今日一聚,實為難得,當然是自由發揮,不限題韻,才符合自由精神。」
大家一向尊重李鐵山,又樂得自由發揮,紛紛表示同意。
古麗:「趁這孟夏晴光,我們各自結伴,先遊園,後做詩,如何?」
大家也說好。
於是瓦娜、李少川、王文貞、楊紅蔓四人去西海棠叢邊遊玩了,馬蘭、文星、黃芳、李鐵山向廣場南頭踱步,黃琳、古麗坐在原地。黃琳與古麗兩人只要到一起,有說不完的話。
我插不上嘴,只得飲酒沉思。心想,這園林也不知經過多少人的欣賞。物也日新,人亦日新,而交臂過後何時重逢呢?
一邊想一邊凝望園中的一草一木,有一種永無重逢之日的悵恨。突然黃琳說:「你想什麼?那樣出神?」
我半響才緩緩回答說:「想這園林要與我們永別了。」
黃琳:「將來你來京,過來看看,不就得啦?」
我:「將來之我非今我,將來之園非今園。所以我看不夠眼前的海棠園呀!」
黃琳:「看不夠這園林?提醒我了,等會,我把湯顯祖的《好姐姐》一曲改一下,不就可以交卷了?」
我、古麗問:「如何改是好?」
黃琳說:「改詩是偷懶了,但也符合我的實際心情。比方說,近來我一直埋頭書本,應付考試,猛然間來到這海棠園,光景明媚,感興頓生,於是這樣吟詠--
原來那滿樹芳菲落盡,似這般一園只餘綠影。
翻飛蜂蝶倦無言,黃鸝無聊啄乳杏。
雲天碧透,棠叢初醒;披翠紅欄,柳搖不定。
俄語堂人,醉看了樓前棠下夏晨景。」
古麗:「套得雖不如湯顯祖原曲好,但感興如此,又能和盤托出,也不失有真情有真性了。你們將來要是到我家鄉玩,你們便會發現夏天的金山南麓有世界上最美麗的大園林。天民兄與琳姐,什麼時候能前往一遊?」
我:「常聽你講述草原美景,也曾受你詩文誘發心神。將來一定會去的。」
「我也心儀已久。」黃琳說。
古麗:「到時我會用最好的奶茶招待你們。」
我:「古麗,你趁這時間,吟首詩給我們聽聽,也算是很好的招待了。」
古麗:「好吧,湊些詞句,送給嘉賓。
《七絕.無題》:
春色何須快步飛,匆匆丟下海棠肥。
三年多少如花夢,空向園前朝露微。」
我:「古麗有急才,絕句做得一向比我們好。」
古麗:「心有所感,不發不舒!想來你我天各一方,棠前聚會;將成記憶,反思之下,化為字句了。我再吟一首吧。《七絕.無題》。
詩魂棠影別清朝,西北東南兩地遙。
舉酒難消千古恨,金山麓下自窕竅。」
黃琳:「還沒分手,已感金山下孤自一人,太悲觀了吧!」
古麗微微一笑。
我:「剛才心情頗好,怎麼突然轉入如此的悲傷?」
古麗:「這大概就是『易』吧,『生生之謂易』,你是知道的。佛教所說的動靜無常,也是此意吧。」又是淡然一笑。繼續說:「你看那朝光,剛才還胭紅一片,現在卻白光耀眼了。世上豈有一物不處變化中呢?」@(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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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李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