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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長篇小說

長篇小說:錦瑟(44)

她心裡彷彿有一束飛翔的蒲公英,空落落地飛,此時,終於落在大地上。(fotolia)

她到底把鄰居給她的那張光盤,放入DVD盒裡,那張光盤內容很多,也許不只是震撼心靈所能形容的那種感慨,因為她從來都不知道,在她的身邊,和她所處在同樣的時間段,在她沉溺於男女之情的時候,身邊有過那麼殘酷的事情發生,還在繼續發生。她從來都不知道,人世間有這樣超凡脫俗的一種存在。

鄰居的門是緊鎖的,她去敲過好幾次門,沒有人開。也許是主人不在家,也許是搬走了。也許⋯⋯她想——也許那個人已經被抓走了吧。

她想過留一張字條,塞到他的門縫裡,但想一想又作罷了,如果人都不回來了,寫一張紙條留電話號碼有什麼用呢?然而,每回打開門,她還是走過去,試一試敲敲那扇房門。有一天早晨,她去上班,才走出門,卻看見那扇門打開,走出來那個年輕男子,他看起來滿面清爽,手提著公文包,抬頭看見她時,很自然地招呼道:早!

朱錦冷著臉,對他從頭到腳打量一眼,看起來他一切都如常,是安然無恙的。毫無表情地回應道:早。腳步迅捷地一溜煙走掉了,因為不想和他一道等電梯,便推開消防樓道的門,一徑走下去。空寂的樓梯間迴盪著她的腳步聲,她心裡彷彿有一束飛翔的蒲公英,空落落地飛,此時,終於落在大地上。

那天下班回家,已經很晚。她第一件事就是去敲他的門,裡頭應聲打開門,他的房間照例是燈光靜謐,從門口望過去,彷彿是另一維空間,那溶溶的光,有一種額外的安詳。他笑微微地伸手向裡讓她,問道:「要進來嗎?」

「你叫什麼名字?」朱錦毫無表情地劈頭問道。

「施一桐。」

「我是朱錦。」

「好吧。」他笑起來。「幸會幸會。」

「你上次拿給我的光碟⋯⋯謝謝你。我有看。」

說完,她依然冷著臉,掉頭離開,反手將自家的門關得乾脆利落、斬釘截鐵,生怕他會追上來說話似的。然而,她知道,過不了多久,她就會去敲他的門,和她同樓層的鄰居——施一桐。

彷彿是「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不知不覺裡,這個人成為朱錦日常生活裡的一部分。她隔三差五就去找他,急促地敲他的門。他打開門,從來不問她什麼,也不會額外地招呼她,搭訕什麼。他沒有再被她夜半發作的嚎啕大哭、砸牆、摔東西的惡症所擾,但想來那癥結還在她的心裡,需要她自己趟過來。他借點燈光給她,是天經地義的。

常常是打開門,他就繼續回到書桌前繼續他的事情。她就在他的客廳裡待著。那客廳很簡單,宜家風格的小沙發,書架,落地檯燈,她就自己待著,翻翻書,或者把她的筆記本拿過來,漫無目的地上網。她的房間裡,太多眼淚,太多傷痛,太多回憶,彷彿沙子在漏,不到半夜,就會把她埋起來。

施一桐忙著自己的事,偶爾出來拿杯水,或者煮個泡麵,因為她在,便多煮一份,冰箱裡準備一點酸奶、果汁。他笑容和藹,從不無話找話,在她和他之間,總是大片大片的純粹的沉默,這沉默並不讓人難堪,也不難受。

對於她的情緒、她的來歷、她的往事,他毫無好奇心,朱錦從來不曾對他提及過這個雷灝,她心裡有一份識相的怯懦,想著他不會不知道她的緋聞,在這個城市,尤其她所處的傳媒圈子,她身後那些飛沙走石的流言——興趣十足的褻玩打量,她出門每天都會遇上。然而,她的鄰居怎麼都看不出他對她的緋聞、私生活有額外的心知肚明和引而不發。她也就安下心來。

彷彿有一種奇怪的制約,他不對她刻意應酬,她也變得沒有任何話,她坐在他的客廳裡,時間從她身邊流過,這時候不是沙子,是河流,她是安全的。

多虧了施一桐,她心裡感激著,然而永遠不會傾訴出來的感激。他溫情的缺乏對白的陪伴,在深夜,在下雨時,在黃昏,在任何一個她默坐在他的客廳裡的時刻,他從來不去打擾她的沉默。也從來不對她有過任何試探,這是她最不得其解,卻也最覺得自在的一種相處方式,他似乎並不曾意識到她的美貌,她和他的相處是兩個沉默的小男孩的方式,天真無邪,不屑言辭,湊著頭默默地堆一個沙堡,下一盤象棋,從頭到尾無需對白,告別時也一言不發。

她的鄰居是一名年輕的橋梁工程設計師,做的工作都是具體的,架橋、修路、勘探、設計、材料、水力學、土力學等等,方正精準到萬無一失。他的人本身卻有一種古意,一如卷軸中走出的男子,在這繁華都會,是野渡無人舟自橫的一種意境。

「修路的用處是什麼?」有一天她想起來問他。

「實用。便於出行,溝通遠方。」

「遠方有什麼?」

「更遠更遠的地方。道路將它們連通起來。」

「在最遠方,所有的道路的盡頭,那裡是什麼?」

「長路無盡,最終通往虛無。人世間的道路,兜兜轉轉,最終哪裡都去不了,也出不去。」他這樣說。

她沒有聽懂,卻回答道:「沒關係,兜兜轉轉中,我們已經打發了一生。」

「好吧。」施一桐笑起來,很是包涵和妥協。@#(未完待續)

責任編輯:李婧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