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來自河北承德、在公寓裡開小超市的阿姨前兩天還非常友善,因為她的超市面臨搬遷被迫低價洗貨,她由此向前來採訪的記者們大倒苦水,完了還與記者們互加微信,客氣地寒暄。今天一看到我進去,我剛叫了聲「阿姨」,她就臉色大變,「出去!」她厲聲地說,在我還沒反應過來時,她迅速地邁過來腳步,雙手抓著我的手臂,猛地將我朝門外推去。我趔趄地往後退了約兩米,直到退出超市的門外,她才鬆開手。
「沒用,你們來也沒用!」她有點歇斯底里地站在門內說。我本來因為她的突然動手而感到不快,想著怎麼著也要教訓粗魯的她幾句,但看到她此刻情緒失常的樣子,嚴厲的話到嘴邊又噎了下去。「發生了什麼?前天不還很好嗎?」我輕聲地問。「你走你走!」她依然惡狠狠地說。好像我才是那個將她定義為「di端人口」然後迫使她流離失所、賤賣貨品的那個人。
儘管在政府的眼裡,其實我自己也和她同屬於「di端」階層,也和她一樣暫時寄身於一個五環外的城中村裡,一想起它沒準也會在即將到來的大規模整治行動中被清理被拆遷、從而落得同樣顛沛流離的結果,而同樣感到惶恐不安。
我感到無比的受挫,當即叫了輛車,頂著越來越濃稠的夜色和寒冷,灰溜溜地從那個幾乎要被搬空了的超市以及城中村走了。一直到回到我自己的城中村裡,去一家有著鮮明城郊特色的超市,花了三塊錢買了一支502強力膠,嘗試著自己動手將麥克風上的那道裂縫粘起來時,我心裡還充滿了沒法釋懷的難過和絕望。
我明白,那個阿姨的話其實不無道理,因為我對於她來說,確實是「沒用」的,我甚至連記者都不是,即使費力記錄下那些悲傷甚或悽慘的場景,最終又能有什麼用呢?我連自己的生活都不能掌控,又怎能幫上他們?更何況那些在這個互害社會裡,族群與族群、階層與階層、人心與人心之間被強行撕裂開的裂縫,就更不是用502膠水膠上一道麥克風上的裂縫那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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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林詩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