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州營道縣有濂水之源,東流十里,左曰龍山,右曰象山,周敦頤的祖居就在這裡。舊時,濂溪有橋,橋有小亭,十三歲的周敦頤常常釣遊其上,吟風弄月,至今為父老傳談,謂其志趣高遠,不與俗人同調。
此外,附近還有一處巖洞,名為月巖,亦是少年周敦頤常常流連忘返之地。這月巖很有些特別,其中高敞虛明,圓滿如月。有東西兩門,東門始入,見洞中如上弦月,西門始入,見洞中如下弦月。這些在周敦頤看來不只是有趣,更有些神秘。徘徊月巖之下,眼前的陰晴圓缺,此消彼長,動靜變化似乎在開示著某種不可言說的秘諦。對於這些秘諦的思索、求證,使得周敦頤在日後終成為北宋理學之開山,更被尊為北宋五子之一。
周敦頤,字茂叔,號濂溪,是一位博學精思的鴻儒。他與另一位北宋理學開山、北宋五子之一的邵雍都曾見過陳摶老祖的《先天太極圖》。所不同的是,邵子以象數說太極,周敦頤則以文字說太極,而作《太極圖說》,說之不盡,又作《通書》,解說太極之理。不過,太極者,宇宙之奧秘,雖聖人未可盡知,所以周子之學,貴在翊讚道德,他遵循由「無極」而「太極」,再到「人極」之立說,強調「至誠為聖人之本」,「聖人定之以中正仁義而主靜」,從而達到與天地合德。
可以說,周子之學,即使在兩宋理學大家中,亦是人所宗之。如洛學開山二程兄弟——明道先生與伊川先生即是在其父之引薦下,得與周敦頤亦師亦友。彼時,十五六歲的程明道正銳意科舉,想不到拜聆周敦頤的一番高論之後,遂厭科舉之業,慨然有求道之志,而周敦頤則以太極圖授之,程明道如茅塞頓開,於周子之人品、學問無不歎服,每與人言「自再見周茂叔後,吟風弄月以歸,有『吾與點也』之意」。又如理學集大成者閩學開山朱熹亦最為推重周子。他宣揚周子學說,作《太極圖說解》、《通書解》,率弟子一訪周敦頤的濂溪書堂,瞻拜濂溪遺像,賦詩而讚「竦瞻德容睟,跪薦寒流碧。幸矣有斯人,渾淪再開闢!」,以致其高山景行之思。
理學大家如此,至於他人對先生的仰慕之意亦可想知。嘉祐四年,周敦頤在合州任上時,左丞蒲宗孟從蜀地來謁,初見先生,相談三日夜,退而歎曰:世有斯人與。佩歎之餘,蒲宗孟還決定將其妹嫁給四十三歲的周敦頤,幾與宰相李迪將侄女嫁給年近半百的孫復以致尊賢之義的佳話相媲美。王安石一向心高氣盛,而他與周敦頤暢談數日後,亦為其折服,退而精思,至忘寢食。
說起周敦頤的道德學問,字字皆從實修中得來。慶歷五年,周敦頤在南安任上。其時,有人犯法,罪不當死,但轉運使王逵要判其死罪。這個王逵正是後來被包拯彈劾七次才被罷免的當朝寵臣,極有勢力,為人橫暴,周圍官吏對王逵唯命是從,只有周敦頤敢據理力爭。王逵不聽,周敦頤不稍讓步,忿然道:「這種官還可以做得嗎?殺人以媚人,吾不為也」。遂將手板與告身上交,要棄官而去。周敦頤義正辭嚴,王逵竟為之氣短而斂手,囚犯終得不死。後來王逵沒有為難周敦頤,還薦其知彬州。乃知,人之求正也,雖邪物宵小也要避之三捨。而周子其人,蓋周子所謂「中正仁義」者也。
在這些關乎仁義道德的大事上,周敦頤與王逵非常的較真兒,而自己遇到不公或為人誤解時,卻憨厚得有些糊塗。嘉祐六年,周敦頤遷國子博士,通判虔州。在這裡他第一次與知州趙清獻公有所交往。此前有人在趙清獻面前詆毀周敦頤,而趙清獻公也是個鐵面清官,故而對周敦頤很有些嚴厲,周敦頤卻處之超然。所謂日久見人心,後來趙清獻了解了周敦頤之為人,竟執手而歎:「幾失君矣。今日乃知周茂叔也。」說起來,這才見古之君子的真誠,讓人羨慕。此後二人不僅誤解消除,還成為莫逆之交。所謂薄宦有四方之遊,未幾,趙清獻被調回京師,二人臨別賦詩,敦頤有句「公暇頻陪塵外遊,朝天仍得送行舟」,清獻有句「分攜豈用驚南北,水闊風高萬木秋」,二人情意之深篤,盡在字裡行間中。
周敦頤宦遊四方時,有兩件事令他一刻未忘。一是家鄉的濂水,一是京師的白蓮。家鄉的濂水,清潔晶瑩,可以濯纓,可以洗心。京師的白蓮,是周敦頤的舅父鄭向見他酷愛白蓮,特意為他所植。在寓居舅父家時,周敦頤日對一池白蓮,讀書其下,身坐白蓮,心如白蓮,此情此景定格在他的心中。
後來周敦頤赴虔州任上時,道過九江,一訪廬山,令他驚喜不已的是在廬山蓮花峰下,他見到一溪清水,極似家鄉的濂水,又似乎更為清冽,遂以濂溪名之。而蓮花峰這個名字亦讓他有種說不出的喜歡,索性於山麓之上修築書堂,名之濂溪書堂,又賦詩以記之。詩曰:「元子溪曰瀼,詩傳到於今。」他所說的元子,是指唐人元結,元結家於「瀼」水之濱。「瀼」者,「讓」也,是君子之美德。故而周敦頤以「濂」名水,「濂」者,「廉」也,亦君子之美德。敦頤自謂效元子故事,以溪言志,此詩中所謂「名濂朝暮箴」。而與周敦頤心意相通的友人亦深得濂溪之意,以詩讚之「溪繞門流出翠岑,主人廉不讓溪深。若叫變作祟朝雨,天下貪夫洗去心。」又曰「廉名似溪流,萬古流不休」。
得此濂溪,周敦頤大為快慰,嘗與友人潘興嗣相約:「異時與子相依其上,歌詠先王之道,足矣!」而周子所歌詠的先王之道,果然從此發揚開去,被後世學者尊為濂學,再經程朱之發明,終於光大流長。
是年夏月,濂溪堂前白蓮盛開,花氣襲人,周敦頤對之如坐蓮花宮。他援筆揮毫,飽蘸著蓮花的清氣,寫道: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淨植。
一陣夏風吹過,幽幽的蓮花氣彌盪開來,周敦頤頓覺胸中灑落,纖塵不染。他抬眼望去,那一枝一枝的白蓮,果然是香遠益清,亭亭淨植,香遠益清,亭亭淨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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