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時，教師們也非常的吃驚，他們從來沒有見過他們的學生這樣開心，這樣歡樂過，顯然他們也被這情形感染了。過去他們總以為學生最歡樂的時候，是也只能是當他們用那分數法寶給予學生小恩小惠的時候。可是當這法寶作廢時，卻找不到一個哭喪的學子，每個人都歡呼雀躍。當年唐僧一行到達西天，如來佛點掉孫猴子的緊箍咒，孫猴子也並沒有這樣高興過，可見這法寶不可以比喻作佛用來馴服潑猴的緊箍咒，那麼這咒又是何路神通下的呢？恐怕老師們也並不知道。現在他們只是目瞪口呆，面面相覷的看著那學子們的歡慶。起初他們臉色鐵青，但接著他們的臉色漸漸變得柔和，大概因為歡樂的氣氛是有感染力的。於是有的老師顯露出尷尬的微笑，有的情不自禁的搖頭慨嘆；忽然一位年輕老師叫起來：

「我們為甚麼不也歡慶呢？我們不是也被那些該死的教案、考試整得焦頭爛額嗎？這份工作已經丟了，但這不正是我們解放的時候嗎？我們為甚麼不和學生們一起歡呼一下呢？」

聽了他的話，老師們驚呆了，一些年輕的老師先回過神來，他們熱烈的鼓起掌，歡呼起來。一位年輕教師流著淚對那位發話的老師說：「你說得對，夏老師，我是昧著良心在教這些書的，我自己痛苦得要命，可是我不想丟掉這份工作，今天是我解脫的日子，是我最快樂的時候。」

許多老師紛紛表示同感。可是多數有年紀的老卻仍然沉著臉，一言不發。便有年青的老師向他們問道：「你們為甚麼還那麼難過呢？這也不是件壞事嘛！」

一位上年紀的老師便說：「我們在體制裡的時間太長了，已經定了型，我們不希望自己的一輩子被否定，我們是不能笑的。」

聽了這話，年輕老師們非常吃驚，同時他們臉上顯現出慶幸的神情，大概是在慶幸：「還好，我們這一輩子還沒有被定格。」

而學子們的歡慶依然在繼續著，不少人買了啤酒在操場上痛飲，大家唱啊，跳啊，盡情的享受這自由的時光。

我問我的同班同學李強：「今後你打算怎麼樣呢？」

李強說：「我要走向社會，自食其力，同時把革命繼續下去，不把資產階級打倒誓不罷休！」

我說：「我和你一同去革命，我們要召集更多的人，人多力量大！」

正當我們談論之時，學校的廣播裡忽然傳出聲音，一聽，乖乖，竟然是校長在說話。那聲音說：「全體師生注意了，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學校是甚麼地方，是讓你來亂喝啤酒的嗎？成甚麼體統？我以校長的身分命令你們，立刻返回教室上課！」

這校長也真不識時務，還以為是當年嗎？

人群發出一片噓聲。許多學子對著廣播豎起中指，有的則對著它拍屁股。校長看到威嚇不成，又轉為哀求：「同學們，科學技術就是生產力。祖國的建設需要知識。大家還是回教室上上課吧，好嗎？」那聲音戰戰兢兢的，讓人聽了雞皮疙瘩都起了。

我對李強說：「我們何不衝進廣播室，把我們繼續革命的號召向全體同學發佈？」

李強便高呼起來：「我們要拿下廣播室，有膽量的和我來！」

立刻應者雲集。於是一群年輕氣壯男生便在女生們的鼓掌和目光護送下雄赳赳，氣昂昂的奔赴廣播室。女生們顯得格外美麗，這大概是因為她們獲得了自由，這使得男生們心花怒放，鬥志昂揚。

來到廣播室門，幾個保安正在那裡守衛，一看到這架勢，立刻作鳥獸散了。廣播室的門被校長從裡面反鎖上了，但這可難不倒學子們。錘子和磚頭就像雨點般的砸下去。兩下子門就開了。校長在裡面抱著頭大叫：「饒我！」只是沒人理他，有人笑道：「退休去羅！」李強一把拿過話筒，大聲說：「大家好！我是高二（5）班的李強。我想向大家建議，今天我們雖然獲得了自由，可是在我們國家，還有那麼多的學子們還處於剝削階級洗腦的奴役下，我們應該幫助他們共奔自由，這是我們義不容辭的責任！還有，我們的社會中，資本家還在殘酷的剝削著工人，勞動人民過著做牛做馬的奴隸生活！我們一定要把階級鬥爭繼續下去，不把剝削階級打倒誓不罷休！」

李強的話得到了空前的響應。大家高聲回應著：「誓不罷休！誓不罷休！誓不罷休！」聲音響徹雲霄。

那校長在一旁看得傻眼了。以前每當他要給全校師生講話時，都有老師報幕：「下面請我們的校長同志為大家講話，大家鼓掌歡迎！」於是他在稀稀疏疏的掌聲中趾高氣昂的走上台去。先清清嗓子：「這個這個這個，啊……」接著說一大版廢話，末了還要問：「大家說要不要努力呢？」「要──」台下響起一些稀稀落落的聲音，於是他又不知廉恥的問道：「怎麼聲音那麼小呢，大聲點好不好？」

如今他算是知道了甚麼叫大聲。那排山倒海的氣勢早就把他那小丑的形象沖到一邊去了。這就是人民的力量，任何妄稱自己是人民代表的剝削階級在真正的人民力量面前將徹底現形，完蛋。

接下來，學子們成立了市三中階級鬥爭革命委員會（革委會），經過商量，李強暫任主席，其他幾個學子及我任執行委員，分別為王專（數學代表），陳烈麗，復重來，劉清霞以及李明（我）。委員會下還分成組和隊。每個年級算一個組，每個班算一個隊。

各個角色分配好後，李強用激動的聲音宣佈：「同學們，為慶祝我們階級鬥爭革命委員會的成立，大家乾！」

一片響徹雲霄的歡呼聲。學子們將美酒一飲而盡，發出震天動地的吼聲。

但正當大家在積極表決心的時候，校門口傳來一陣騷動聲。一看，這下麻煩了，原來是有人通知學生家長來了，這些家長們有的鐵青著臉，有的滿臉焦慮，有的又哭又喊。但顯然，他們是被叫來勸學子們退回老路的。校門打開了，家長們一窩蜂的湧了進來。他們找到自己的子女，準備擺出家長的架子像過去訓小孩一樣讓學子們立刻灰頭土臉。可是他們發現，僅僅半天不見，他們的子女和他們好像忽然不認識了。是的，這些青年後輩帶著堅定的神情，眼睛裡射出奇特的光茫，刺得他們的父母睜不開眼睛。因為父母們從來沒見過這種光茫。在他們印象中，只見過子女要麼噘起嘴「不懂事」的和他們賭氣，要麼被他們「義正辭嚴」的打罵或漫罵之後，縮到一旁委屈的哭──由此他們家長的威信大增。可是現在從學子們眼睛中射出的光卻讓他們顫抖了。一些婦女開始抽泣。她們對著自己的孩子斷斷續續的說：

「你，你要幹甚麼呢？別作傻事，啊，還是好好的回去唸書啊，革命的事是你們想的嗎？革命不是已經完成了嗎？現在還是唸書要緊呀，都快要考大學了，再頂一頂好嗎，等考上大學後啊媽就甚麼也不管了好嗎？。」

而那些中年男人們本來想掄起巴掌對他們的子女就打下去：「他奶奶的，想怎麼了！」可是一看到他們子女眼中射出的光他們也打了個寒顫，於是他們也變得婆婆媽媽的女人氣起來：

「啊呀，書還是要讀的，玩也是要玩，但書還是要讀的，不然將來怎麼能有工作呢，怎麼找老婆呢？是女孩子家的話就更應該聽老師的話了，千萬不要亂來啊！」

這些婆婆叨叨的話讓人聽了怪好笑的，可是先別笑。它們竟然發生了作用了。許多學子變得疑惑起來，他們先前從眼中射出犀利的目光，可現在那目光卻模糊了。有的學子很明顯已經開始動搖了。

看到這情形，父母們感到還有轉機，於是他們的攻勢更上了一個台階。中年婦女們絮絮叨叨的發起了新一輪猛烈攻勢：

「可不要無法無天呀！不讀書不就是要成為街頭流氓混混嗎？我養你那麼大就是要讓你成為那種人嗎？成那種人你就別再回家了！還是要讀書，還有幾年你們就可以大學畢業了，你看人家大學生找到了好工作的，開著小汽車多威風啊！小學讀到高中，那麼多年的心血就付之東流了？可千萬給我們有個盼頭啊，我和你爸辛辛苦苦供你讀書，不就是指望你有點出息嗎？可是你卻要退學卻做流氓小阿飛去了！……女孩子家，不在學校好好讀書，出去找混混嗎？臉都要被你丟盡了！」

而那些中年男子們看到他們的子女已有所動搖，語氣也變得嚴厲起來了：

「做了街頭流氓阿飛，你就別再來見我！學生不讀書幹甚麼，這是能胡來的嗎？法律就規定學生是要讀書的。這是鬧著玩的嗎？到時候被抓走可不要來怪我！現在你就甚麼也不要亂想，老老實實的回去讀書，不要管別人怎麼樣，老子把你養大，你不聽老子的去聽別人的！現在回頭就不怪你，還癡心不改的話到時可別怪我不客氣！」

許多的學子開始猶豫了，他們開始懷疑自己做得是否正確，親情已經發出了威逼利誘了，自由是否還有存在的價值呢？是啊，當一個人獲得自由的時候他一定會以為他的親人們會為他高興，為他慶祝，為他歡心鼓舞，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當自由與親情臨陣時，劈頭蓋臉的就先遭遇了親情的幾個巴掌。這使得他們呆住了，誰不是爸爸媽媽的寶貝兒子和寶貝女兒呢？但自由和親情難道就水火不相容嗎？這二者又到底誰更重要呢？

「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拋。」只是這「二者」也是指生命和愛情，並沒有說到親情，這使學子們也更為迷糊起來。

我在一旁看到，關鍵的時刻已經到來。生死一念之間。如果失敗，我們來之不易的自由將付之東流，我們將要再次過上那暗無天日的填鴨生活。此刻，一定要有人頂上去的。我當然得頂上去，這是我義不容辭的責任。李強在一旁也非常的焦急，他剛剛坐上了革委會主席的位置，搞不好的話他立刻就要成為光桿司令。他也是一定要頂上去的。

我看到李強清了清嗓子，鼓了鼓氣，大聲的發話了：

「各位家長！我有一番話，請你們聽一聽！」

這樣叫了幾遍，許多家長把注意力轉了過來。有家長問李強：「你是甚麼人呢？在以甚麼身分說話呢？」

李強答道：「我是學校新成立的階級鬥爭革命委員會主席！」

家長們一片愕然，眼睛裡透出恐懼的光，那神色很難描述，彷彿被暴露了一個遠久而恐怖的秘祕密。有人彷彿不自覺的想將甚麼話語脫口而出，但立刻又打住了。

李強接著說：「我想對你們說，我們剛剛獲得了來之不易的自由。請你們不要來打擾我們。我們每天過著填鴨式的愚蠢生活，暗無天日。我們苦痛不堪，這來之不易的自由可以給我們真心的幸福，我們可以更加快樂的成長，因此，請你們不要反對我們。並且，希望你們作為家長支持我們的自由！」

眾家長已經從剛才的驚愕中恢復過來。因此他們也立刻投入了戰鬥，似乎在想：好小子，眼皮底下竟然敢造反了，看我們不把你捏碎的。

便有一位婦女衝出來，指著李強的鼻子說：「原來是你帶頭！你懂甚麼懂！小小年紀，無法無天了，還說甚麼自由哩！想自由你去美國去！這裡是中國！」

另一位婦女跑過來大叫：「你這分明是鬧事！你要鬧事你自己去鬧去，別拉上別人和你一起！」

李強臉色鐵青，這些家長出言之激烈，態度之惡劣，是他始料未及的。他一面努力鎮定自己，一面試圖以理服人，循循善誘。

李強沉靜的說：「我們每天從早到晚都在學著那些極度枯燥無味的課程，中國的教育是填鴨子，你們是知道的，我們非常辛苦，在題海中苦苦掙扎，卻一無所獲……」

一個男性家長打斷了李強：「讀書就是這樣的，不苦叫讀書嗎？想天天去玩是嗎？到時連飯都沒有得給你吃！」

「甚麼一無所獲！」一個女性家長大聲呵斥：「你自己不努力，當然一無所獲！你想把別人都拉下水嗎？沒門！我問你，你考試排第幾名了？！」

這下可把李強給問住了，他興趣愛好廣泛，課外書是看了不少，可考試排名從來就沒理想過呢。李強氣憤的叫起來：「我就不想讀這鳥書又怎樣！無非只是洗腦，考它個頭！」

「呵！」那位女性家長也回叫道:「人家考上清華北大，出國留學，早就過起了怎樣的生活，你不就是會個帶頭鬧事嗎？哪裡比得了人家的一個小指頭！」

「我就是鬧事又怎樣！我就是不讀這鳥書，我就是要鬧事給你看！」

這時候，越來越多的家長和學生圍了過來，家長和學生之間展開了一場大辯論。（待續）@

責任編輯：林芳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