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中悟道(一)
美術,不但能培養人的觀察能力、審美情趣,她沒有機械定論的判斷事物的方式,還能使人領略到一些理科課程中體察不到的奧妙的道理。這個學科在西方的教育中 很受重視,不管甚麼學科,學生做展示時,都少不了美工。但在中國的中小學教育體制裡,是比雞肋還不如的東西。我愛畫畫,可是中小學美術課可憐的學時學不到多少東西,繪畫的能力幾乎全是在課餘時間練就的。經過十幾年的寒窗苦讀,上大學學習建築學後,大學只有兩門主科,一個是一、二年級的美術課,另一門是建築的專業課,也和美術有很大的關係。
1. 美術老師的人生訓誡
大一教我們素描課的老師是中國著名的雕塑家——劉驥林教授。在我90年入學前的那年夏天,他的雕塑作品《對歌》在國際雕塑大賽中獲得了最高榮譽,作品永久保留在日本箱根雕塑公園,那是有史以來中國的藝術家第一次獲此殊榮。
我們的建築系每週五下午有一個課外講座。我們聽的第一個週五講座就是劉老師的雕塑藝術創作體會。劉老師對華夏鄉土民風的瞭解和藝術造詣吸引了我們。
上課後又發現劉老師還是一位非常優秀的教師。素描課上,他對素描技法的講解簡單明瞭。美術史課上,他優雅又雄渾的講演彷彿就是古希臘經典的藝術風格。他介紹著一張張藝術品的幻燈片,帶我們穿過時空隧道沉浸在藝術長河裡。我總是每每被下課鈴聲驚醒,覺得這課的時間怎麼這麼短?真希望老師能再多講十分鐘。
我從小苦練的美術功底在同學中是少有的,所以劉老師對我愛護有加。從畫立方體和圓球開始,劉老師就在班上對我的畫進行優秀點評。畫第一個有形象的東西——愛奧尼柱頭後,劉老師又給了我一次特別機會,上前面去給大家介紹我怎樣用直線段組合來表現愛奧尼柱頭渦旋的優雅曲線。其實我講的內容只是重複劉老師在我們畫柱頭前教給我們的技法,但只有我照做了。
但是,劉老師給我留下最深印象的還不是這些,而是他對我的一次訓誡。
那是在素描週的時候,整週的課程全都是素描課,這對於我來說應該是再爽不過的課程安排了。當一張石膏像畫了一多半的時候,一天下午我再來到美術教室,卻看到我的畫板被扔到別處,插在畫架上用來支畫板的鉛筆頭也不知被扔到哪裏去了,我的畫架被別人佔了。佔我畫架的人不在,可我不想以其人之道還制其人之身。學畫那麼多年,安靜隱忍的性情我還是具備的,覺得這樣爭起來沒意思,說不定明天畫架又被佔去。
於是我拿了另一個畫架,在最遠的地方坐下。可是面對著那個披著長捲髮的石膏胸像,看著那複雜服飾的細節,我怎麼也找不到一個和我的畫相似的角度。我開始生悶氣,反覆思量怎麼會有這樣的人,這週都過了一半了來佔別人的畫架?課堂上沒發生過的事怎麼被我遇到了?越想越心煩意亂。
這時劉老師來了,看到我在畫板前發愣,問我原因,我鬱悶地說我的畫架被別人佔了,不知道該怎麼畫了。劉老師一句安慰的話都沒有,也沒教我這時應該如何改我畫了一多半的畫,只是非常嚴厲地說了句:「你這張畫畫不好了!」轉身就回辦公室去了。
老師的話讓我心中一震。我才醒悟我來美術教室的目的:我是來畫畫的,不是來探察佔我畫板的人是誰,是甚麼動機等等的,我又為甚麼要為那些事牽動、分心、甚至煩悶,忘掉我真正的目的呢?
這次劉老師教我的不是畫畫的技巧而是畫家應該具備的心性。在繪畫的修煉中技巧與心性是相輔相成的,在苦練技法的過程中會不知不覺磨練心性。但有時對心性的衝擊是明確的,這時必須主動提高心性,心性昇華後,技法也會隨之提升。一幅好畫反映出的是畫家高尚的精神境界,我明白了這次老師是在教我做人,一個 好的畫家必須首先是一個繪畫行業中的好人。
我趕緊收拾心情,把我現在的角度看到的石膏像當作前提,不再顧念我已經畫成的,一點點地把畫做了修改。交畫前,劉老師又到我的畫架前,看著我的畫欣慰地點頭說:「還可以,還可以。」
在我後來的人生中,歷經了更大的磨難,更多的艱辛。但我不會被那些屈辱、打擊所動,更不會用同樣的方法去針對。我清楚我的目的是甚麼,我要完成一幅人生的最美畫卷,我會堅持我的信念,即使一切不得不從頭開始我還是會繼續。
2. 雪做的渲染
大一第二學期的建築初步課,我們開始學習水彩渲染。第一張水彩渲染圖是一張四開紙的小磚房,要求只用紅黃藍三原色調色。教我這門課的是一位師姐,研究生畢業剛回本校任教。老師美麗高雅,讓我們這些小師妹好仰慕,見到就想跟她多說兩句話。她看到我那乾淨利落的鉛筆稿,就問我是不是素描畫得好?得知我如她推斷的那樣是美術課的優秀生,她希望我也能在這門課上做出好渲染。
沒想到開始渲染後,才發現水彩紙有一個地方每渲一遍都多吸一些顏色,幾遍下來本來應該均勻的褪韻上出現了一個深色帶,洗掉再渲,問題還出現。老師上 課時一次次走到我的繪圖桌旁看我渲染的變化,她判斷這張水彩紙有問題,可能有看不到的破損,很惋惜地提醒我:「肯定是紙壞了,你還是重做吧。」這時窗外下起了大雪。
同學們繼續渲染的時候,我卻不得不把這張圖從圖板上撕下來,重新裱紙,打稿。下午,同學們都渲染得差不多了,全班同學都要到紫竹院公園去打雪仗。我一個人留在教室裡做渲染。在空寂的教室裡,我完全專注在那張渲染圖上,幾個小時彷彿像打禪入定般心無雜念,只想著怎麼渲染。
傍晚時分,我差不多渲染完了。這時同學們回來了,一個個興高采烈地魚貫而入。當他們走過我的圖桌旁,一個個都站住一愣,異口同聲地喊道:「你的顏色怎麼這麼乾淨?!」
我這時才發現,我圖紙的顏色不但渲染的很均勻,而且還非常細膩。我和同學用的是同樣的馬驪牌水彩,同樣的大紅、中黃、普藍三種顏料,同樣在王府井美術用品商店買的兩塊一毛錢一張的水彩紙,連毛筆都是同樣的小白雲。西方的水彩顏料很透明,但中國的水彩質量不佳,在中國即使是名牌的水彩顏料也會有大顆粒。同學們渲染的再細心,也會在水彩紙的那些無數的小坑裡留下沉澱。唯獨我的渲染圖幾乎看不到沉澱,這怎麼可能,所以同學們都想探究原因。
同學們正圍著我的圖桌七嘴八舌地議論時,我的好朋友進來了。她將近一米八的身材,但說起話來卻總是柔情似水,充滿詩意。她看見我的圖沒有馬上表示驚訝,她用黑亮的雙眸凝神盯在我的圖紙上看了一會,才深吸了一口氣,含笑說:「別人都在打雪仗,你卻能安心畫圖。你這張圖是用雪渲成的。」雪做的渲染,大家 似乎都像找到了答案,點頭稱是,紛紛散去。
多年後,我讀到水結晶實驗的報導,一位日本科學家做了一系列實驗,同樣的水,「聽」了善言和美好的音樂的,凍成的冰形成了美麗的雪花般的結晶;「聽」了惡言和悲傷雜亂的音樂的,凍成的冰不但不能結晶,而且醜陋不堪。科學家們得出結論,人眼看不到的善念與美好的心願會使這個世間的物質產生美好的變化。
這對我那張渲染的效果提供了一個科學依據。我的同學當時表達的是相似的意思:我在遭遇意外後,面對進度的壓力和同學們可以去玩的對比,能保持雪一樣冷靜、純淨的心態,這種心境和心念,使水彩顏料的物質性質發生了變化,所以才會有那樣一張澄清碧透的渲染。(待續)#
責任編輯: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