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業十三年五月,一年光景走到荼蘼開盡、花期將殘的春夏之交,一場戰事的謀劃更加速了歷史改朝換代的進程。這就是唐國公李淵與其子女、謀臣策劃的晉陽起兵。其次子,敦煌郡公李世民,揹負著相士神秘的預言,帶領將士西入長安,從此踏上浴血沙場、定國安邦的征程。
三軍齊發,一路烽煙一路凱歌。西進途中,大將李世民的英主之姿初露崢嶸。每當遭遇困境,他都以獨到的軍事眼光判斷情勢,力排眾議屢獻奇策。八月,李淵大軍成功渡過黃河,駐紮於朝邑的長春宮,以圖京城。此地臨黃、洛、渭三河,繁花錦繡,四時如春,李世民卻不辭辛勞,巡行於渭河北面。
出人意料的,一位年屆中年的馬上書生拜謁軍營。他自稱房玄齡,一身風塵落拓,卻精華難掩,才情流轉。李世民一見如故,即刻拜為記事參軍,執掌軍中文書工作。這位房姓書生自此感知遇之恩,引世民為知己,竭盡心力,知無不為。
清白家風
房玄齡一介書生,本可經由科舉求取富貴,何以投筆從戎,選擇一條生死未卜的反隋之路?這還要從他的身世說起。房玄齡出身名家士族,祖上大多為官從政,父親房彥謙更是耿直清正、飽覽經籍的地方官。史載他離職高就時,當地百姓攔路挽留,為其立碑頌德。他所得俸祿,大多周濟同儕親友,以至家無餘財,然而他留給子女最大的財富,是永遠被青史銘記的一句名言:「人皆因祿富,我獨以官貧,所遺子孫,在於清白耳。」
房彥謙言傳身教的「清白」,在於廉潔,在於文采,更在於仁愛。房玄齡在清白家教的氛圍中成長,頗承父志,小小年紀便具非凡之姿,能發驚世之語。開皇中,他隨父入京,正值隋朝寧宴之盛,國人無不言國運綿長。這位少年才子並沒有迷失於浮華的京城,反而一針見血,直指隋朝的致命弱點。他私語父親:「隋帝是無德之君,只是欺騙百姓,而且不為後代打算。嫡庶相爭,無法保全家國。雖然現在國勢清平,但它的滅亡可翹首而待。」
十八歲時,房玄齡憑自身才學高中進士,入朝為官。素以「知人」聞名的吏部侍郎高孝基觀其形貌,不僅讚歎:「我閱人無數,卻從沒見過這樣的少年。他將來必成大器,只可惜我不能目睹他叱咤風雲的時刻!」
後來,房父病篤,纏綿病榻百餘日,房玄齡更是衣不解帶地服侍湯藥。父親去世後,他繼承父親對祖母的孝行,絕食五日,寄託哀思。時值大業末年,隋朝一如房玄齡幼年的斷言,不可遏止地江河日下。各地群雄競起,希冀秉承天命,代隋而立;而天下萬民處於水深火熱之中,更祈盼一位真主肅清宇內。每一代房家人皆有仁人之志,房玄齡亦欲以己之力拯救蒼生。他知隋朝終不可留,他也需要擇一位明君,追隨他開創一個承平治世。故而,渭河北岸,才有了那一番君臣遇合。
選賢舉能
大業十三年後,李世民帳下多了一個青衿謀士的身影。他時而伏案奮筆,時而負手沉吟,時而與主將經天緯地,道出一番克敵之策。勒石記功,以一當十,是武將的無限風光。房玄齡穿梭於刀光劍影中,仿佛幕後的無名英雄,是最容易被忽略的角色。
或許是他太過低調,玄武門事件之後,李世民論功行賞,以房玄齡等五人功勞第一,竟招致其他功臣的不服。淮安王李神通進言:「我從義兵興起追隨至今,房玄齡這等刀筆小吏,卻功居第一,我私下實在不服。」李世民坦言:「義旗初舉時,人各有私心。房玄齡等人有運籌帷幄、定社稷之功,好比漢之蕭何,雖無馬上軍功,但他的謀略可助大軍決勝千里,故而功在第一。」
房玄齡負不世之才,恰似蘊藏在樸石間的美玉,非大智大慧無法辨識。李世民卻能慧眼納賢,委以重任,君臣皆有識人之明,僅一面就能讀懂彼此,知己之說絕非虛談。
李世民每平定一處,有功之人無不爭求珍寶,貪圖一時榮華。房玄齡卻踽踽獨行,深入閭巷村落,結交當地文士豪傑。早年,他以隋帝失德便預言新生王朝將迅速滅亡,便深諳「人和」之道,此時他四方遊走,更是為義軍求賢入幕,真正為李家匡時濟世的大業默默付出。初唐位至卿相的幾位忠臣良將,如倜儻有智謀的張亮、才思敏捷的薛收、有「王陵、周勃節」的李大亮,多受房玄齡引薦之益。而就在十三年底,李淵成功平定長安,李世民再得奇人杜如晦,同樣歸功於房玄齡的規勸,方可留在幕府,成為房玄齡最有默契的搭檔、李世民治下最具決斷力的謀臣。
國士雙璧
杜如晦與房玄齡身世相似,生於官宦世家,自幼聰穎過人,善談文史。大業年間,杜如晦憑其才識獲朝廷徵選。那位盛讚玄齡的高孝基遇到如晦,同樣流露出惜才的美意。他私下叮嚀杜如晦:「公有應變之才,當為棟樑之用,希望你能夠堅守這份美德。委屈你暫作小吏,多做歷練,只是俸祿少些。」然杜如晦並不領受伯樂苦心,不久便棄官還家。或許在他心中,隋朝亦非棲身良木,與其為一個即將覆滅的王朝陪葬,不如靜候有德明君,再展一身抱負。
不知杜如晦遊歷京師,是否有緣得見審視隋都局勢的房玄齡?更不知,杜如晦追隨李世民,是否源於房玄齡的結交和引薦?然而文人相輕亦相親,房、杜二人在同一個軍營共事,定有相識、相知的緣分,敬重彼此的才學與胸懷。
及李淵立唐,李世民以「秦王」之名四處征戰,麾下更是俊才雲集。太子李建成見之生妒,唯恐秦王危及自身地位,向高祖李淵提議,外遷秦王府的官員。杜如晦正是其中之一。秦王不忍幾度共赴沙場、出生入死的知己,因為一人私心而被無辜調離;然而君命難違,一時竟無兩全之策。時任秦王府記室的房玄齡不待秦王憂思,上前勸導:「雖然府中很多幕僚被迫遷往外地,唯杜如晦聰慧過人,洞察事理,有王佐之才。若您作為藩王,他是無用之人;若您有心經營四方,非此人不能助您。」秦王豁然醒悟:「若非你指點,我幾乎要失去這個人才了!」
秦王向高祖再三請命,堅持留下如晦。自此,房、杜二人戮力同心,用智謀與才華掌管軍謀大事,為玄甲軍加持一份隱形的力量。房玄齡書寫軍書奏章,往往駐馬立成,辭約義豐。就連高祖也對他的文筆大加歎賞:「此人深諳機宜,足能委以重任。每當他替秦王稟報事務,即使在千里之外,也仿佛面對面說話一樣清晰易懂。」而杜如晦,從秦王征討薛舉始,至破劉武周、王世充、竇建德等割據勢力,他都作為參贊軍事隨軍南征北戰。他亦為秦王運籌帷幄,剖斷如流,深為時人敬服。
至武德四年,秦王設文學館,以杜如晦、房玄齡為首,甄選朝中十八位學士朝夕議政論典,儒雅之風,曠古稀有。秦王又命畫師閻立本為十八人畫像,褚亮題讚。歷史的風塵掩沒了太多過往的記憶,畫像與題讚大多無據可考,幸而杜如晦之讚留在《舊唐書》中,可令後人遙想先人的萬古風烈。辭曰:「建平文雅,休有烈光。懷中履義,身立名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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